刑天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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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吾有一口浩然气

    约莫爬了小半个时辰,谢韵燃实在有些吃力,便要背靠着上好的楠木楼墙缓一缓。

    这时小书童的作用就很好的体现了出来。蟋蟀先是给谢公子锤了锤腿,又摁了摁背,然后又从怀里掏出根绣着鸳鸯戏水图的手绢给谢公子擦了擦额头上微微渗出的细汗。

    有时候蟋蟀自己也极为委屈。明明自己只是书童,却偏偏把贴身丫鬟的活计都做了一遍。

    他年岁虽然不大却也心思透明,自家少爷本想找个娇俏可人的机灵丫头做自个儿书童的,可最终还是昧着早就喂狗的良心选了自己。

    蟋蟀晓得的原因有三。一是老爷不许,他说古往今来还未曾出过女子书童,他决计不敢破了圣人规矩的,不想被天下读书人戳着脊梁骨骂;二来是少爷说的,自己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书生,就定要找个能打架,打得赢架的;三也是最重要,一锤定音的,是那位主子让自个儿过来的。

    他的话,比自家老爷的家法还好使。

    拾花楼是有两条道的,另一条比现在爬得这条道轻松很多,但谢韵燃从来不走那条,他只是说,那条路走着轻松,心里却累极了。

    楼道蜿蜒盘旋,一圈又一圈,每圈都是一模一样,如若不是走过很多次,都以为无穷无尽的。

    八楼很大,只住了俩女人。

    九楼很小,曾经也住了俩男的。如今就住了一人,倒也显得宽敞。

    九楼除去最大的一间聚客厅,里里外外就那么几间房,倒也与楼下喧嚣相去甚远,颇为幽静。

    聚客厅的陈设很简单,并没有太过铺张,古色古香的大厅里摆放着两排木椅与茶几,地面上简单地铺着张驱寒保暖的雪熊毛毯,除此之外,也就只有一鼎徐徐烧着的温热火炉,与被火光印烁着的挂在四周的几幅不知道出自哪位大家的字画。

    火光摇曳处,两位年轻冷峻的公子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休憩。

    “孜呀!”

    这时,厅前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高一矮两道人影走了进来。

    洛阳缓缓地睁开了眼,唯有陈青云仍然宁神闭目。

    看着堂前端坐的那人,蟋蟀只觉得内心激荡,自从那日一别,他已经很久未曾见过世子殿下了。

    谢韵燃也不例外。他虽然因为那件事,他心里有埋怨,却也仅仅只是埋在罢了,他只是想变着法儿的给那丫头出口气,仅此而已。

    “谢韵燃见过世子殿下!”

    “蟋蟀拜见世子殿下!”

    与往日轻浮的样子大相径庭,谢韵燃恭敬地朝着洛阳拱手行了俯礼,而书童蟋蟀却是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自己人就不用多礼了!”

    洛阳摆摆手,又戏谑的看了眼谢韵燃,“谢祸祸,许久不见又长能耐了?连我也爱搭不理的。”

    “那哪能啊,误会误会,我您还不晓得啊,我就一怂人,胆小怕事的紧,连路上遇见的蝼蚁都不敢踩死的。”

    谢公子摸着胸口信誓旦旦道。

    “呵,你这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本事当真是见涨啊。”洛阳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

    “糊弄谁也不能糊弄世子不是!”

    “少扯那些有的没的,我怎么听说你最近又干了不少缺德事儿呢?”洛阳开始兴师问罪了,这家伙只要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能上天,成天搞事。

    以前在这九楼下榻过的那位先生曾经说过,他谢韵燃除了好事不做,其他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

    这话绝不是凭空诬陷的。要是换作了旁人,是万万不能相信的,他老子谢明安煞费苦心,不远万里将那位先生请来,让谢韵燃好生跟着名师识文念书,却没成想,不到半月的光景,这家伙就生生气得授业恩师说出了这句话,然后恩断义绝,远走他方了。

    对于世子殿下的质问谢韵燃闭口不言,倒是忠心耿耿的蟋蟀回了洛阳的话。

    “禀世子,我家少爷近日确实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也就是几件无伤大雅的小事儿。”

    “说来听听!”洛阳来了兴致,对于谢韵燃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了。

    无视了谢韵燃杀人的眼光,蟋蟀想了想道:“城中张屠夫的婆姨成天嚷嚷着减肥,想尽了法子要除掉身上几十斤的肥膘,我家少爷就给了她一包药,说是秘方,让她姑且一试,结果张屠夫的婆姨拉肚子拉了小个把月,如今瘦得不成人样。”

    “还真是阴损!张屠夫就没有找你家公子要个说法?”

    “哪能啊,是个爷们都要出口气的才是。少爷在府里躲了好些天不出门,张屠夫就拿着把杀猪刀和一块磨刀石守在府门外磨了好多天的刀,您是不知道啊,那‘沙沙’的磨刀声成天的响着,恼人得不行,那些日子老爷都没回过府,尽搁府衙里睡了。”

    “噗!”洛阳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就连一旁的陈青云也是不禁莞尔一笑。

    “大丈夫能屈能伸,有甚可笑的!”谢韵燃甩手道。

    “其实这还算好的。拾花楼有个经常喝霸王酒的,每次来只点最贵的,明明家里富余但就是不肯给钱,他家老子和老爷有些交情,也不好打骂,寻常手段没甚用处的。后来少爷想了个法子,给那人喝的酒里掺了点眩神药,就是那种喝多了就暂时谁也认不清记不得的药,而且还会让人脾气暴躁。”蟋蟀娓娓道来,还解释了下。

    洛阳笑了笑,说道:“莫不是他干了什么出格的事?”

    “那人回家把他老子,儿子,还有劝架的老母都揍了,揍得三天下不了地,可惨了!”蟋蟀很是同情的说道。

    洛阳实在忍俊不禁,站起来就是一脚揣在谢韵燃屁股上,揣的他一个趔趄。

    “学什么不好尽学些下三滥的手段,你的圣贤书都念到哪去了?”世子殿下笑骂道,却也实在没办法和他一般计较。

    “嘿嘿,任他何种地痞无赖,山人皆有妙计!减肥自然要减得骨瘦如柴,喝酒就得让他喝得六亲不认,至于吹牛嘛,就要吹出本少爷这种境界。”

    “哪种境界?”小蟋蟀摸着脑袋不明所以道。

    “吹牛就得吹得自己都不敢相信!”这就是谢公子引以为傲,独一无二的本事。

    见叙旧也叙得差不多了,洛阳向谢韵燃问道:“我本来是暂时不想见你的,擎苍城近来鱼龙混杂,情势不明,这个关头和你见面太容易引人注意了,但是等我到拾花楼的时候发现北渺客已经离去,就连蛛网也没有他的消息,所以才来找你的。”

    谢韵燃并没有直接回答洛阳,而是转头盯着陈青云,“朝闻道?”

    “正是!”

    谢韵燃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封蜜蜡封存着的泛黄信笺,递给了陈青云。

    “阁下可知为何北渺客在拾花楼住的好好的要突然离去?”谢韵燃突然发问,让陈青云心生疑惑。

    “不知。”

    “因为你下山入凉了。在得知你入凉之时,袁先生就写了这封信交于我,让我代为转交给你。并且,他还留下了一句话。”

    陈青云拿着信封满腹疑虑,“什么话?”

    “他说,你想知道的东西都在这封信里,你不必当面问他,他也不想见你。他生平最讨厌麻烦,恰恰你和世子殿下都代表着麻烦,索性都不见的好。”

    谢韵燃摊了摊手,显然他也对那人无可奈何的。

    洛阳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说他不见我们是怕麻烦,那他离开,是为了曌空寺的事?”

    世子殿下指的正是剑奴大破曌空寺的江湖大事。

    “是的,袁先生说那里有他的因果,不得不去。”

    旁边道心圆满,不骄不躁的陈青云生平第一次失去了风度。

    他小心翼翼的揭开蜜蜡,打开了信封,却发现信纸上一片空白。

    陈青云虽然低着头,洛阳却能看见他脸上的急躁。他给了谢韵燃一个眼神,谢公子微微颔首。

    谢韵燃握住了陈青云的手腕,从他手里接过信纸,“这封信,是袁先生用墨白送他的砚须笔写的,唯有以浩然正气浸之方可观字。”

    “可我们皆不是儒生,哪里来的浩然气!”

    陈青云皱着眉头说道,目光流转,看向洛阳。

    “别看我,我虽然涉猎过儒学,却也仅仅是略知一二而已,我周身只有煞气,哪来的浩然气。”洛阳连忙摆手,轻抬下颌,示意他看谢韵燃那里。

    待陈青云转头看向谢韵燃时,陡然发现,随着他指尖从信纸上划过,一行行精瘦墨楷渐渐浮现在纸面上,清晰无比。

    谢韵燃咧嘴笑道:“巧了,吾有一口浩然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