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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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枪既出扫八荒

    神州大地,彼时正是群雄并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天下分分合合。中原汉人大部一统,是为宋;北部幅员辽阔,自五代起,契丹人于此立国,是为辽;宋之西南,土司并立,后晋段氏联合诸部,统一云南,建立佛国,是为大理;而在宋之西北,有党项人李继迁聚结抗宋,后李元昊于黄河上游建国,是为夏。这夏国地处西北,故宋人多谓之西夏。

    西夏党项人本为羌人分支,久居高原寒地,自两汉时,沿大河内迁,散布于河陇一代,他们多以部族聚居,渐成党项八部。党项八部中有一拓跋氏,实力最盛,唐时受中央羁縻,并于唐末因勤王有功,部落首领拓跋思恭受封夏国公,赐国姓李。后大唐国祚凋亡,拓跋氏另起门户,宋立后,李氏几番抗宋,终于李元昊称帝建立大夏国,改元天授礼法延祚。夏国自立,便受宋辽两国敌对夹击,李元昊连番应战,先歼灭大宋西北军,后挫败御驾亲征的辽兴宗。然连连征战,夏国国内亦不堪其扰,加之李元昊日渐荒淫,终内院起火,李元昊之子宁令哥于天授礼法延祚十一年弑父,元昊幼子谅祚继位,年仅一岁。

    这西夏与大宋连年对峙于横山一带,当首冲的便是这西凉州府。西夏有一镇南将军,驻守西凉,此人姓李名孤山。

    李孤山年近花甲,膝下有四子,前三子皆已在西夏军中位居将校。惟有第四子年岁尚小,年方十二,名唤李说,跟随在父亲身侧,日日念书习武。

    这一年是宋历嘉佑二年,夏历奲都元年。时值入夏,一日午后,李孤山正在府中处置军务,一侍卫匆忙入府似有紧急军情相告。李孤山听得侍卫所言,讷讷良久,似乎想起不少陈年旧事。

    时近晌晚,李孤山再走出书房,穿过一进院落,后花园中李说正拿着柄秃头枪和府中的一个家将对练。李孤山枪术惊人,世间少有,对于这个小子,亦是倾囊相授,此子也是根骨不凡,悟性极佳,自五岁习武打了三年根基便受得拳脚师傅交口称赞,八岁习练孤山枪法,十二岁便可在招式上胜过府中家将,只在内力膂力上稍输一筹。

    李孤山轻咳一声,家将急忙收枪拱手。李说回头一望,笑着做礼道:“孩儿见过爹爹。”

    李孤山看着这孩子,个头虽不算高,已能看出些许筋肉,心中喜爱。转念又想起今日得知的消息,暗自又叹了一声:“说儿,随我到书房。”

    李说应了一声,父子二人便向着书房走去。

    书房内,李孤山坐在案边,闭眼不语,李说垂手站在一侧,心中不免诧异。二人如此不到半刻,李说忍不住问道:“爹爹,不知唤孩儿前来有何事?若是学习上的,孩儿今日已温过书了;若是练功上的,孩儿今日又胜了王将军两招。”

    “王将军虽是行伍中人,毕竟年岁大了,这才退下来给我做个家将,你胜他一招两式不算什么。”李孤山依旧闭目答道。

    “是,孩儿必当更将努力。”

    李孤山这才睁开眼,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说一眼,这眼神中有父亲的慈爱与心疼,也有一丝怜悯。良久,他开口说道:“在你五岁开始练功时,为父曾对你说过你的身世,你可还记得?”

    “孩儿必不敢忘,孩儿是爹爹在十二年前救下来的,孩儿是汉人,孩儿生父是爹爹的结拜兄弟大漠剑神易俗河,孩儿的生母名唤陈采曦。自孩儿五岁起,每日勤学苦练,只为早日报仇雪恨。”李说拱手垂面,语气中可听得三分怒气。

    “是,这是为父当日所说。但这些不全是真相,今日,为父当告知你真正的身世。”

    听闻此言,李说讶然抬头。

    “你的生父,不是易俗河,生母也不是陈采曦。你是他们救下来的一个孩子,正如我救下你一样。”李孤山继续说道,“你的生父,叫狄青。”

    李说登时怔在原地。狄青之名,当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对于夏人而言,提及此名,总是七分仇意带着三分敬意。“狄...青...”他愣愣道。

    “是。当年我义弟夫妻二人死于贼人手中,临终前将你托付于我,伴着的还有我弟妹她写的一封血书。

    “书中告知了事情始末,原来他二人自凤翔府归返秦州途中,经一山坳,遇一马车翻倒,遇到了你的生母,你生母那时气已无多,只得告知身份,将你托付给他们。

    “狄青于我义弟有恩,便接下了这一因果。”

    念及易俗河夫妇,难免一股悲愤之气涌上心头,李孤山摇了摇头,不愿再多想。

    李说还愣在原地,一时难以接受。

    “当日情景,我牢记半生,自我从义弟手中接下因果,便一直在寻找那个所谓的军中人。十二年来,我大夏于宋国时战时停,碍于身份,我实在寻觅不多,那些人为何要追杀你一幼子,我依然不知答案。”李孤山并未停说,同时将他书案上一个金丝楠木盒推至面前,“此盒内,有我十二年所觅得的些许蛛丝马迹,还有陈采曦当年留下的那锦血书,以及你幼时挂在项间的一块玉牌。今日,当全交给你。”

    李说看到这楠木盒,才如恍然出世般,从愣神的情绪中平复过来。怀仇八年,以为只是简单的江湖恩怨,今日方才得知,自己的身世竟似牵扯住了大宋天空中的万缕疑云。少年心性,再是坚定,也会迷惑。他缓声问道:“爹爹,今日告知我此事,不知为何?”

    李孤山回答道:“今日我得晓军卒发来消息,宋武襄公狄青已于一月前在陈州病故。”

    李说听到此言,再难忍住,跌坐在地。

    李孤山起身将其扶坐到椅上,轻叹一口气,说道:“狄青与我大夏,算是仇深似海,于国,我不应救你,但你是我义弟拼死所托,于义,我不得不救你。为父十二载,我对你也是用心尽力,你我不是亲父子,但也如亲父子一般寝食同居。你可能想问为父,为何不送你回宋国,回你生父身边。为父只能告诉你,你身上似乎有着天大机密。为父救下你不久,也曾派出暗子潜入宋国,只知这宋国朝廷只是将你母亲之死列为失踪,狄青更是在朝中几番贬谪,只有我能护住你到你成人。”

    李说慢慢抬头,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爹爹是想让我...”

    李孤山点头道:“我本想待你成人,再告知你这些,送你回宋国。但今日狄青病故的消息传来,不得不到时候了。这么多年过去加上狄青身死,你现在回宋国是绝对安全的。”

    李说急忙起身,拱手道:“爹爹...”

    李孤山摆摆手,说道:“你虽然年幼,但我的孤山枪法你已几近领悟完全,此后注重锤炼内息,武艺自会日夜精进。你天资聪颖,我会送你去宋国延州,你父狄青当年成名于此。延州有一玄明寺,你去寺中学一种心法,此心法与为父的武功一脉相承。待到你内力有成,便是你走出寺门之日,到时沿着为父给你找到的线索查下去。”

    说罢,他又起身来到书架前,挪开几册书,露出一个暗格。李孤山伸手在阁中取出一本简谱和一把长剑。简谱正是易俗河的《秦州剑法》,长剑正是他佩身的玄明剑。“义弟走后,秦州剑派日渐衰微,我便取了这秦州剑法,今日一并交付于你,至于学不学,都取决于你。还有这把玄明剑,也是当年义弟在玄明寺所得,你持此剑去玄明寺,也能省下许多力气,我再为你修书一封。”

    李说一并接过,李孤山又将金丝檀木盒递与他,李说取过放入怀中。

    “回去好生收拾,三日后,为父送你回宋。”李孤山用力拍了拍李说的肩膀,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肩膀还不甚宽阔,但在今日之后,这副肩背将担起世事茫茫。

    懵懵怔怔的李说回到自己房内,晚饭也未得胃口,李孤山知晓其心中怅惘,命人将饭菜送至屋内。而李说只呆呆地坐在床沿,手上握着那楠木盒子,盒子未开,也不必打开。

    此刻的李说,心中半是迷惘半是憧憬。于他而言,生父狄青病故,带来的更多是震撼而非伤感。说起来他与狄青,实无几分情义,但狄青之名,又过于盛大,自己是这位足可留名青史的大人物的儿子,一时带来的冲击感可想而知。又听得父亲所言,自身藏有秘辛,所付仇怨亦非简单的江湖恩怨,更牵涉军中乃至朝堂,难免生出三分惧意。但少年自幼为报亲者仇习文弄武,心志之坚非同龄人可比,惧意过后则是接近目标的向往。这几番情愫复杂变化,李说竟沉沉睡去。

    三日恍惚而过,清晨李说收拾好行囊,发轫在即。李孤山站在府外,李说对他叩拜三下,父子二人对立无言。看得远山朝霞漫天,终于,李孤山说道:“去做你该做的。”李说再长鞠一躬,负上用白布裹好的紫木长枪,随着两个引路家丁,跨上宝马,一路东去。

    十二岁的稚子虽素来聪颖,有些事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他听从父亲所言,却从未细想过父亲话语中的矛盾之处。李孤山既早有待他成人送回宋国的想法,就可知玄明寺的内功再奇妙李孤山也能教,又何必让李说在这个年纪离家远走学艺。十二岁的孩子,报仇一事,只能是有心无力。

    个中意蕴,李说未曾想过。但王家将却再明白不过。看着李说的车马消失于眼际,王家将忍不住问道:“老爷,您这是何苦呢?”

    李孤山只是望着那车马消失的方向,回答道:“老王啊,老爷我幼年学武,急于速成,虽练出千钧膂力,但心肺皆伤,非药石所能医。”

    王家将却是头回听到此事,当下大惊失色。

    李孤山摆摆手,说道:“你也不要惊慌,我已知命,不长久矣。说甚抚养成年,我做不到啦。我是大夏的镇南将军,说到底,不能让狄青的儿子为我送终,他终归是要回去的,带着他身上的秘密,去搅动宋国的风云。”

    说道这时,李孤山语气中添了三分豪气:“更何况此子天赋异禀,不出五年,必将大成,到时我这孤山枪,也能名震八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