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找寻丢失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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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离开这里

我和海飞丝不再说话,坐等良久,火车却迟迟不走。

耳边突然响起广播声:“各位旅客请注意,下面播放一条通知:请周默,倪彩两位乘客听到广播后速到广播室来,陈方国找……”

我的呼吸又开始变得急促,我坐在原位,装作没有听见。

“下车吧。”海飞丝拉了拉我的手。

“不。”我抱着头,闭上眼睛。

在我视线的尽头再次出现了我的父亲。

他眼圈浮肿,嘴唇泛白,大口大口地抽着烟。

他加速度越来越快地将我看他的视线越缩越短。

他很快便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喘着粗气,长长地吐出一口烟,一脸忧伤地看着我。

他说,你以后要好好生活。

他说,很多事情你现在还不能明白,等你明白了,就是你开始长大了,变老了,你开始害怕死亡,惧怕未来了。

他说着说着,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哽咽着,脸上青筋满布。

他说,我情愿你永远这般,一无所知的活下去。

“走吧,下车吧。”海飞丝说着,抱着我的头。

“下车吧。”耳边的声音,是沧桑的,带着疲惫,和一丝沙哑。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里看到陈方国。

他穿着一件深黑的的风衣,大口大口抽着烟,眼眶深陷,眼圈发黑。

他说,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我没有理会他,将头别向车窗外。

“去看看你妈吧。”陈方国说着,发动了引擎。

“谢飞扬他没事吧?”车开过镇中心的花坛,海飞丝探头问道。

“他没事,刚才被送到医院去了。”

陈方国说着,将方向盘转了一圈,绕过花坛。

“留下来吧,你们是兄弟,一直都是。”陈方国说着,声音抖了一抖,语气里带着一丝哽咽。

“你留下来,你们兄弟俩好好在这里发展下去,以后什么都会好的,我们是一家人。”陈方国的语气有点疲惫。

他是牛头

,谢飞扬就是牛头,他没有死,他们都知道真相,却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我一直以为他死了,就因为我那一声呼喊的过错。

陈方国吞云吐雾,张口说道:“那天我收到一封信,是谢美婷写的,他说我们的儿子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他和你走得很近,我一猜,就知道是你们叫的那个牛头。”

“本来我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你的,没想到这些事情困扰你这么多年,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责任。”

这男人和当年一样,说一句话,吐一口烟。

“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又惊又气,这么多年,她把我们的骨肉交给镇上那个老寡妇抚养,听说那老寡妇贪财,每个月几千块的抚养费都自己存起来,还教飞扬去偷东西。”

陈方国说到这里,感慨地吐出一口更大的烟圈,我被呛了一呛,见他摁灭了烟头。

“我听说之后就立马跑去老寡妇家找他,可我又害怕,我怕你妈知道,都不敢跟这个老寡妇说太多,结果最后不知怎么还是让你妈知道了,可能是看到了那封信吧,你妈的脾气你知道的,所以我们分手了。”

陈方国说着,停下来,在烟雾散去的狭小空气中朝我看了过来。

我别过眼去,淡淡地说,你继续。

“我后来在游戏厅找到了他,他正在和一个小孩打架,都快要把那个小孩按的断气了还不放手,我气,我难过,就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说着,重新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释然一般说道,剩下的便是你在桥上看到的那一幕。

“可我看到牛头已经死了。”我喃喃念了一句。

“不,你没看到,你看到的,不过是他掉下了桥去。”陈方国说着,伸出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

“可是,警车,人群,你在那之后不是过了好久才回来么?”我说着,慌乱地看着他,海飞丝抓着我的手臂不停摇晃,都不能让我稍得安慰。

“那时小河的水已经不浅,不过他的运气还是差点,额头被一个石子撞到,生命垂危,那几天,我和谢美婷在医院里陪他。”

他说完,一根烟只剩下过滤嘴,不小心烫了一下嘴巴。

“我觉得自己欠他的太多了。”扔掉烟头,揉着烫伤的嘴巴,陈方国口齿不清地补充。“可是我现在却发现,我又欠了你的。”他说着,眼里泛起一丝泪光。

他咳嗽着伸手去拿驾驶副驾驶置物盒前的那包烟,被我起身伸手按住。

我说别误会,我只是不喜欢烟雾缭绕的感觉。

他尴尬地笑了笑,松开了拿起烟盒的手。

我却不及他那般洒脱,一时不能松开的手,一使劲便将那烟盒捏得扭曲变形。

“留下来吧,你们兄弟俩。”陈方国将这句话翻来覆去又讲一遍,从口袋里又掏出一支烟,点火的手掩饰不住的颤抖着。

车开过小镇的中心,沿着小河,开在一条弯曲狭窄的村村通水泥马路上,在水泥路的尽头,一处上坡路上的树林脚下停了下来。

海飞丝走在我的后面,突然跟上来挽住了我的手。

陈方国在不远的前方,一路飘着烟。

“快走吧,一会儿我还有个饭局呢。”

往树林的中心走去,在一处长满了狗尾巴草的地方停了下来。

前方两米的距离,隔着稀稀拉拉的狗尾巴草,草草地立着一个石碑,上面刻着:“周小丫之墓——孝子周默立”。

看到这样的字眼,我突然感觉有点讽刺,加上这遍地生长的狗尾巴草,挠得我的鼻子酸酸的,脸颊发热。

“那字,是飞扬要求那样刻的。”陈方国说着,抽完了手上的烟,他伸手拔下一棵草,说道,把这些草弄掉吧,看着舒服些。

我觉得好笑,这么多年,这么多天,他可以让这里荒芜至此,还好意思叫人动手。

可我也是一样,我有什么资格怪他呢?

海飞丝挽起袖子正要动手,我伸手拦住她,说:“不用了,反正我们以后也不会再来,眼不见为净。”

说完,我便盯着那墓碑,静默三秒,拉着海飞丝朝山下走去。

“去哪?”海飞丝急促的问我。

“离开这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