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下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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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十六章 说说话

    郭嘉依然待在许都城中,不断地咳嗽,他的恶疾似乎是好不了了,已经消瘦得皮包骨头,眼窝凹陷、脸色发青,看起来就像是一具还能说话的干尸,他平躺在床榻上,哪也去不了,连坐起身子都觉得力气不够用,现在除了能喝些粥之外,基本吃不了什么固体的食物。

    “文若,咳、咳……快告诉我,咳……战事如何了?”郭嘉对着房门的方向,着急地问道,却又无法通顺地说完一整句话,而此时的荀彧才刚刚走进屋内。

    “唉,不容乐观。”荀彧有些唉声叹气,轻轻地关上房门,走到郭嘉的床榻边坐下了,耷拉着脑袋继续说,“又丢了几座城池,一旦被人数大大多于我方的袁军拖入持久战,必定难以应付。”

    “袁本初……虽然自负,咳……但能坐拥如此大的……势力,咳、咳……也确实是有些能耐的。”郭嘉无奈地应道,闭上了眼睛,让人感觉他似乎随时都会悄无声息地死去,“必须尽快想个……办法,咳……不然我方……迟早会被袁军消耗殆尽。”

    “袁军集中兵力游走进攻,我方数量有限,顾此失彼、难以调度。”荀彧边说边摇头,看起来即使聪明如他也已经毫无对策,“当以一敌十的时候,任何战术都起不到什么显著的成效。”

    “不要灰心,咳……世上没有必胜一说,一定……有办法。”郭嘉又缓缓地睁开眼睛,炯炯有神,与那病入膏肓的身子完全不相称,“你随军征战……已有好些日子了,咳、咳……再想想……想想,有什么值得注意的?”

    “呃……如此说来……”荀彧眯起了眼睛回忆,试图发觉一些生变之处,“自从官渡大战那一役之后,就再也没见到刘玄德一军出战了。”

    “嗯?你……确定?”郭嘉转过脸来望着荀彧,仿佛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令他要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完成。

    “嗯,确定。”荀彧也将视线移向了郭嘉,很有把握地答道,“应该是与袁军产生了内部矛盾。”

    郭嘉皱起眉头思考起来,两个眼珠左右挪动,大脑正在急速地运转,仿佛瞬间就能看到袁军那边的一切动向。

    荀彧也跟着琢磨起来,抬手搓起了胡须,眼睛望着窗外,或许那便是袁军营地的方向。

    不过一会,这两位智者的视线再次交汇在一起,神情已有了改变。

    ……

    大战至今,袁军拿下了朝歌、魏东、陈留和汝南,围绕许都的七大城池已被攻破了四座,即将形成对曹军的包围之势,似乎胜利在望了。

    刘备一军始终跟着主力征战部队东奔西走,袁绍又不给安排参战,消耗着体力却得不到丝毫战功,所做之事甚至连后勤兵都比不上,纯粹是些打杂的工作。

    徐州士兵虽然颇有怨言,但刘备并未明确表态,默许了袁军的做法,所以他们也都只能按军令行事。

    初春的夜晚依旧寒冷,负责巡逻和站岗的袁军士兵个个都蜷缩着上身、弯曲着双腿,好使得自己能感觉暖和一些,幸好今年的冬季没有下过大雪,地上的积雪有些零散,不然在帐外待上一晚还真是够要命的。

    “玄德兄,可有睡下?”沮授冒着飕飕的寒风,来到了刘备的营帐外。

    “嗯?是沮授、沮公与吗?”刘备正躺在床席上,双手抱在脑后。

    糜倩端坐在角落里的榻具上,缓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张飞也在帐内,斜身靠着胡床,双腿交叉,伸得很长,似乎正和刘备商量着什么事。

    “正是,在下可否进来?”沮授应道。

    “公与请进。”刘备和张飞对视了一下,随后双双站起,他们和沮授并没有什么交情,不知他为什么入夜前来。

    沮授撩开门帘走进帐内,顿时感受到一股暖意。

    “哦?翼德也在?沮某冒昧来访,还望各位不要见怪。”沮授微笑着朝刘备和张飞作揖行礼。

    “哪里话,公与请坐。”刘备作揖回礼,接着摊开手掌示意沮授去到一旁的桌案边说话。

    “请。”沮授也十分客气地回应,同时对着糜倩也表示了礼节。

    “公与此时前来,所为何事?”刘备席地而坐,拿起了桌案上正用小火慢煮着的酒壶,和两个小碗,这是刚才他和张飞小酌时用的。

    “唉,我心中不畅,可又不愿因自己而影响同僚的心情,能说说话的……也只有玄德你了。”沮授低着脑袋,两眼望着刘备递来的碗,低声说道。

    “如今袁军屡战屡胜,打得曹军节节败退,为何公与还会有不畅之感?”刘备一边问,一边在沮授面前的碗中倒上了热酒。

    “我家主公依仗兵多将广,非要一座座城池地攻占。”沮授双手抚住酒碗,顺便朝刘备俯了下脑袋表示谢意,“当优势建立起来之后,就该全力拿下许都,怎可作持续消耗?”

    “公与说的是,可本初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刘备在自己的碗里也满上了热酒,微笑着应道,“虽然打消耗对袁军有利,可论谁也经不住如此长期作战。”

    “连我们这些后勤兵都觉得累,更不用说你们的主力军了。”张飞将胡床挪了过来,也坐到桌案边,语气抱怨地把己方将士说成“后勤兵”,接着给自己也倒上了酒。

    “沮某惭愧、惭愧。”沮授苦笑起来,也没什么理由好解释,其实这都是袁绍的主意,和他本就不相干。

    “这个……不说也罢,公与呀,干。”刘备打了个圆场,同时用脚尖顶了一下张飞的脚踝,示意他别多嘴,接着托起酒杯,向沮授敬酒。

    “来,干。”沮授应道,随着刘备一饮而尽。

    张飞抬起眉毛、噘起嘴唇,轻轻地摇晃一下酒碗,随后单手举了起来,也喝得干干净净。

    “公与,本初如此作战,许军师却不曾相劝?”刘备用衣角抹了一下嘴巴,将胡须沾上的酒水擦去,歪斜着脑袋问沮授。

    “唉,子远深知主公脾性,从来只会劝说一句,若是被拒绝接受,他则不会再劝第二句了。”沮授摇了摇头,叹着气回答,“他的智慧全用在如何确保自身,并不太顾忌势力,若不是兵力强大,或许我方早已被击败了。”

    “所以……公与始终屈居于许子远之下?”刘备明知这已是结果,却还是用了问句,以稍稍维护沮授的尊严。

    “哈哈哈哈,无碍、无碍。”沮授仰起脑袋大笑,让人感觉他似乎已经压抑了很久,“只要能为主公出力,是何官职……我沮某并不在意。”

    刘备扭过脸和张飞对望一下,他们知道沮授没有必要在他们面前说谎,也不像是故意要抬高自己,字字都是发自肺腑,充满了志向却又饱含无奈。

    “公与,刘某觉得……”刘备将视线转回到沮授,说话停顿了一下,犹豫过后接着说道,“袁本初并非一个明主,公与不觉得自己可惜吗?”

    沮授听了刘备的话,慢慢收起笑容,拿起酒壶依次给刘备、张飞和自己又倒上了一碗,但没有立刻饮下,用鼻子长呼一口气之后,端着酒碗站起身,往帐房的一侧角落走去,酒水随着摇晃洒出了几滴。

    “谋臣都被认为是智者。”沮授一边缓慢地迈步一边说,“我沮公与或许完全不够格,可即便被当作愚蠢,我也只知从一而终。”

    糜倩在一旁斜靠在榻具上,默默听着三人间的对话,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刘备和张飞望着沮授那有些瘦弱的背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就算是赞美之词也会显得多此一举,帐内安静得仿佛都能听见各自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沮授面带笑容地转过身,双手举起酒碗,朝刘备和张飞俯头行礼,并表示敬酒。

    刘备和张飞也微笑相迎,向沮授点了点头,三人一同将酒碗送到了嘴边。

    正在此时,陈到轻手轻脚地掀开了帐房的门帘走了进来,门帘正巧挡住了站在角落里的沮授,没有被看到;而刘备、张飞和沮授也都正在喝酒,视线被碗给遮挡住了,也都没发现陈到。

    “使君,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待明日袁军出征后便可离……”陈到低声说道,却突然停下,眼角的余光瞄见了角落里的沮授。

    刘备和张飞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妙,酒含在嘴里还未完全喝干净便拿下酒碗,睁大了眼睛,快速地看看陈到又看看沮授。

    陈到的眼睛一下瞪了起来,宛如一头饥饿的野兽发现久违的猎物,连牙齿都紧紧咬住,杀气顿时从他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中涌了出来。

    沮授见陈到露出了凶恶的表情,不自觉地感到有些害怕,慌张地要向后退步,可已经身处角落,暂时无处可躲,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陈到握住后背上的剑柄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