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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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父子再重逢

    陈翔回到营中时,等待他的不是郑宝瑞,而是许久不见的郭志平。

    “晋王要见你。”郭志平带着一队士兵,板着一张脸,说道。

    一时间,陈翔心中涌起了惊涛骇浪,脸上却不露声色,细细地端详着郭志平。许久,缓缓舒了一口气,从容地拜别了士兵,随郭志平一同前去。

    郭志平的脸色有忧虑,但是不紧张,应该不至于是事情败露。陈翔心里这么想着,极力克制住自己伸手握剑的欲望。

    进入晋王的临时居所,大周行馆,只见人员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大包小包的整理东西。当下陈翔心中了然,悬着的心也松懈了下来。步入正堂,只见晋王笑嘻嘻地正在和一位年轻人说笑。

    “陈翔,拜见晋王殿下。”陈翔低头行礼。

    晋王看着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时之间万千情绪涌上心头。恨吗?恨,多少年了,还没有敢像陈翔这样戏弄他,欺骗他,甚至利用独孤芷来胁迫他。一个小小的参军,一个小小的边郡士族的庶子,竟敢如此?

    可另一方面,从结果上来看,这个年轻人帮了自己很多。从当初战败时的逃亡保命,到定远卫出征立功挽回名誉,再到不久前王剑鸣被杀及时破案,可以说,没有他,自己的无疑会更加地狼狈。这确实是一个敢作敢当,锐意进取的豪杰。可惜,晚生了三十年。

    “免礼。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要离开海东了。兰陵侯会替代我镇抚河北诸郡以及处理辽东的战事,我们在广阳郡交割。此间诸事,暂时不变,由这位兰陵侯长子和府中幕僚处置。”晋王平静了心情,缓缓地说道。

    萧书涵看了一眼陈翔,和善地说:“你就是陈翔吧,对你,我可真的是久仰大名了。”

    陈翔欠身说道:“不敢当。”

    郑宝瑞从门外进来,搀着晋王,缓缓离开。走过陈翔的身边时,晋王轻轻拍了拍陈翔的肩膀,说:“年轻人,做事别太急,慢慢来,别死在辽东。”

    “谢晋王殿下教诲,陈翔谨记在心。”

    等到晋王渐渐走远之后,萧书涵回身坐下,问道:“陈翔,你现在是定远卫的参军,负责军法方面,是吗?”

    “回大人,是的。”

    “那好,从今天起,你被解职了。”萧书涵抿了一口茶水,不经意地说道。

    陈翔眉毛一挑,有些惊讶地看了萧书涵一眼,然后低头答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不错啊,宠辱不惊,有定力。我要你去当一个人的护卫,一个你的老熟人。”萧书涵笑道。话音刚落,陈瑜步入了正堂。

    “父亲?”陈翔惊讶地说道:“你……你这是,做了兰陵侯的幕僚?”

    陈瑜淡然一笑,对着萧书涵拱手一礼,说道:“犬子无礼,请世子海涵。”

    萧书涵连忙回礼道:“先生太客气了。你们父子许久未见,一时情绪激动,在所难免。不如就请先生来交代陈翔此行的之要。”

    “那我便和犬子先行告退了。”

    “先生请便。”

    陈翔沉默地跟随陈瑜来到了东厢房。看着幼子,陈瑜感慨道:“半年不见,你瘦了。”

    “辽东苦寒,在所难免。父亲倒是胖了些。”

    一阵寒暄之后,父子俩竟然同时沉默了下来。想说出口的话太多,竟然不知从何说起。

    陈瑜开口说道:“我要去一趟辽东,事关机密,需要一个熟悉辽东地理,灵活机变并且值得信任的向导。想来想去,就只有你了。”

    “所以父亲您就用的一句话,就抹去了儿子这半年多来出生入死所得的一切?”陈翔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说道。

    “你这半年奋进所得,上位者一言可夺?官位可以被夺走,但是名声、威望、阅历,这些东西,谁都夺不走。身外物,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舍如何能得?”陈瑜平和的说着,只是带有了一些身为父亲的训导。

    陈翔微微抽动嘴角,说道:“不舍如何能得,说得好,父亲。敢问一句,儿子,也能舍吗?”

    陈瑜长叹一声,说道:“二郎的事情,我也没想到。早知道,死活也不让他上战场。”

    陈翔嗤笑了一声:“没想到?父亲,各中原委,现在想来,你早就知道了吧。若无这一场败仗,你如何能出山?”

    “放肆!”陈瑜怒呵道。

    “哈哈,我哪有你们放肆啊。太原陈氏,放肆到不要命了,偏偏你还装作不知,包庇他们。怎么,不后悔吗?”

    陈瑜快步环视一圈,确认了周围没有人探听之后,低声对陈翔说:“有些话,有些事,心里想想就是,不能说出口。你不懂吗?”

    “我懂。不能说,只能做,对吗?”陈翔冷笑道。

    陈瑜长叹:“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说到底,也只是敬德公一人之执念。”

    “一人之执念,竟让大业垂成,家族蒙危,壮士殒命,为什么?”

    “二郎为什么要为你断后?你为什么不惜得罪晋王也要再战肃慎?总有人心里觉得,有些事情,比自己的性命,比家族的安危更加重要。敬德公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理念,和你们正好相反。”陈瑜唏嘘不已。

    “我和二哥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为了百姓。”陈翔梗着脖子说道

    陈瑜轻笑一声:“他就不是为了天下百姓,家国社稷?只是他的国家,他的天下,他的百姓,和你们的不同而已。垂垂老矣,末路穷图,他比你更绝望,更悲怆。”

    陈翔疑惑地看向陈瑜,问道:“你同情他?”

    望着情绪有些激动地陈翔,陈瑜淡然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同情他?我也曾是伪齐的官员,我不认同他,但多少可以理解。如果他是你的对手,你不理解他,怎么战胜他?三郎,切莫执着。人啊,一执着就容易陷入魔障。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固执己见,你就永远无法理解你的对手,你的视野也就被局限了。”

    “不要执着,不要执着。”陈翔喃喃自语,望向陈瑜:“来之前你就告诉我,不要执着。可是,事已至此,你说不要执着?死去的东征将士暴尸荒野,二哥依旧尸首难寻,你告诉我,不要执着?”陈翔怒极反笑。

    “逝者已矣,存者且生。人都死了,念念不忘有用吗?”陈瑜冷酷地说道。

    “那你来干什么,你这个时候还来辽东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你来求晋升之阶,换功名利禄。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坐视二哥和我参加一次危险的东征!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无视我在海东的一切努力,随意剥夺!为了功名利禄,你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对吗,父亲?”

    陈瑜神情镇定,徐徐说道:“你我是一类人,不是吗?不然,王剑鸣为什么会死?这样的高手出面,是有连云寨的人过来了吧。你在海东的做得所有事情,都是为了大周吗?”

    陈翔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也是在为了我们陈家,那你也应该明白,天下已定,连中原士族都不得不收敛其锋芒,小心翼翼侍奉君王。中原已经没有可以培植根基,扩张势力的空间了。唯有这边塞的海东之地,好好经营,利用大周的扶持,连云寨的人力,或许可以成为我们陈氏兴起的根基。父亲,你不是一直想要将祁县陈氏发扬光大吗?”

    陈瑜冷笑道:“然后呢?几十年后毁在某个异族的手中?你在海东呆了太长时间,磨去了你的大局观。天下间能让一个家族长久安定绵延下去的地方,只有中原!在海东,在草原,在边夷,其兴也勃焉,其亡也速焉,你见过传承超过五十年的家族吗?可在中原,百年士族比比皆是。中原,哪怕是战乱之际,也远比四夷要安定得多!舍金窝而就草野,舍琼玉而就碎石。你这是本末倒置!”

    陈翔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说道:“即使是为了建功立业,在海东,在定远卫就不可以了吗?我们父子俩为什么一定要绑在一起?”

    陈瑜忍不住笑出声:“在定远卫呆了太长时间,你有没有想过,定远卫很重要吗?光凭定远卫撑死了不过两千人,有什么用?你们之前打得好,是有海东人的军队帮助。即使如此,定远卫不也得退出赫拉山城吗?这充其量不过是一支偏师,最大的贡献不过是在之前的战事中保全了主力。然而主力却可以一战定辽东,一战决定天下。你如果真的想要平辽东,平肃慎,需要关注的是兰陵侯,是郑国公,是广阳郡休息的东征主力,而不是窝在海东训练你那个小两千人的定远卫。既然连云寨的人来海东了,那就交给他们折腾去,也省的他们闲不住在中原闹出事端。”

    陈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陈瑜倒也不急,只是倒了一杯水,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陈翔问。

    陈瑜笑了:“抚远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