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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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惧以修省

    海东国尚庆府,西引大街,周朝行馆。钟鼓齐鸣,觥筹交错。

    消息灵通的大周水师将佐们,纷纷从海东国最大的福山港赶来此处,为洪福齐天,死里逃生来到海东国的晋王殿下祝酒压惊,接风洗尘,场面好不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周打了胜仗,正在进行请功酒会呢。据说,明天,连海东国主也要略作地主之谊,宴请晋王。

    看着晋王和匆匆赶来的水师将佐们谈笑风生,妙语连珠,甚至开起了荤笑话,独孤芷皱起了眉头。晋王和她解释过,大败之后需要安抚人心,需要让水师将领们放心,但是看着席间渐渐放浪形骸的众人,独孤芷不由得心中烦闷,和晋王点头示意之后,离席而出。

    当然,虽然晋王依旧给独孤芷制备了一身玄甲,覆面头盔,掩盖了她作为女子的身份。可是作为拯救晋王突围而出的功臣,她依旧是席间瞩目的焦点。眼下见她离席,众人不免有些惊讶。倒是晋王笑着埋怨:“别理他了,我这侍卫,就是成天紧张过头,都到这儿了还要出去巡视守卫,扫我的兴致。”

    “晋王殿下有这样忠勇的侍卫,我们可是羡慕还来不及呢。”水军将领们当然不会误解晋王的真意。说到底,人家是把晋王从绝地里救出来的大功臣,谁是共患难,谁是锦上添花,晋王能心里没数?

    “安不忘忧,危身奉上,颇有古人风范。正是晋王德高望重,方才有此等忠心不二之臣。”戴海澜毕竟是水军大将,这马屁拍得也是见缝插针,灵巧得很。

    “哪里,老夫败军之将,撑不起诸位的谬赞啊。”晋王抿了一口酒,摇摇头说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晋王殿下切莫过度伤怀,战后河北诸郡诸事繁杂,尚需要晋王殿下坐镇。您且放宽心,好好修养一番,待见过海东国主之后,便要从水路返回中原,那时还有得忙呢。”戴海澜举杯相邀,说道。

    晋王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此间众人,包括晋王,都知道戴海澜方才所说,皆为谎言。毕竟,晋王挂帅,拥众十万征讨蛮夷,结果失名帅、覆精锐、三军尽墨,匹马不还,只剩下自己一人独弃三军,仓皇逃窜,丧尽大周威名,使天子蒙羞,百姓哀叹。哪怕是他身为宗室长者,性命无忧,也断然不可能继续持节河北,镇守一方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水军将领们如此殷勤,在客地招待刚刚逃出生天的晋王。一来是为了替晋王解忧,排解战败的苦闷。另一方面,自然也是为了让晋王多说些自己的好话。毕竟,战局变化实在太快,让水军诸将始料未及,之前还是智珠在握占尽上风,转眼间竟全军覆灭,音信断绝。此前水师陆师还有些龃龉,现在陆师覆灭,水师保全。这种情况,往坏了说是门户自重,坐观成败;往好了说,是止损有道,败局之后稳住阵脚。这如何解释,晋王自然有莫大的影响力。

    当然,对于水军诸将的这些心思,晋王明白,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毕竟,晋王眼下的安全,以及之后的返回中原,都需要仰仗水军。这也无怪于席间气氛如此热烈,双方达成一致,自然宾主尽欢。

    可就在这时,守门军士匆匆来报:“晋王殿下,行馆外面,有人自称陈翔,说是逃亡路上曾为您殿后,现在过来寻您。”

    晋王精神一振,问道:“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来的?”

    “就他一人。”军士回答。晋王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就带他进来?”军士又问道。

    “不不不。”晋王想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摆手。

    “把他赶出去?”

    “不,那也别。你就告诉他,晋王不在,无法核实。给他安排附近的馆驿好生休息,等待消息便是了。”晋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军士应诺而去。

    “军中将士,确实呆板了些,没有机灵劲,还必须得一板一眼的把话说透给他。让晋王见笑了。”戴海澜想帮晋王扯开话题,随口解释道。

    “无妨,无妨。”晋王有些心绪不宁,突然问道:“怎么好像人人都知道,我来了海东,就在这儿啊。”

    “多半是海东贵人里面走漏了消息吧。毕竟边陲小国,没见过世面,就是喜欢大惊小怪,四处吹嘘。您能来海东,想必乐坏了他们。”戴海澜从容地说道。

    看到晋王似乎接受了说法,戴海澜心中松了一口气。其实,宣传晋王就在海东,是他的主意。毕竟晋王作为征东大军名义上的统帅,他的存亡,还是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的。晋王活着,那肃慎人就算不上取得了“全胜”,东征的将士,也不用背上“使主帅阵亡”这样的重罪,也能避免大周的军威一路挫伤到谷底。所以,为了大局计,肯定得大肆宣扬晋王已经逃生的消息。只是,晋王自己对此倒是讳莫如深,仿佛更希望没人知道自己已经逃到了海东。看起来生怕肃慎人会对他穷追不舍,一路追过来。

    看来,这件事情自己的手尾要做得更干净些,戴海澜心里思忖着。

    这时,方才那位军士慌慌张张地声音在门外响起:“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说话间,一道人影砸了来,正是方才来通报的守门军士。水军众将悚然而立,按剑待发。

    只见当先一人,身着玄甲,正是全副武装的独孤芷。只见她手持一块汉白玉腰牌,上面刻着八个字——“震雷赫音,惧以修省”。敷面甲里,唯一露出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晋王,一动不动。

    晋王一拍大腿。哎呦,怎么就这么巧,正好这时候自己女儿离席散心去了。本来她就对自己不肯借兵有意见,一见到陈翔,更加不会坐视不管了。而以她的本事,又有谁能阻拦得了她。她又拿出了这块我送给她的腰牌,这可不是之前开玩笑的时候,我的乖女儿真生气了。

    这块腰牌,是先帝在时赐予晋王这位长辈的。晋王单名一个“震”字,洊雷震,君子以恐惧修省。先帝借易经之理,也是隐晦的勉励和劝谏晋王。其中原委,倒也不算什么机密。此时此刻,亮出这块腰牌,其中意味,可想而知。

    就在这时,陈翔也走了进来,只见他形容憔悴,狼狈落魄,环视了一眼场中。金杯玉盏,美酒佳肴,将佐云集,乐师成行。陈翔拱手,从左到右,一点点转动身体,让视线一个一个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将佐,慑人目光让人心悸。最后,陈翔收回目光,直视晋王。

    晋王咽了咽口水,习惯性地假笑,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扑通”,陈翔跪倒在地,打断了晋王的话头。

    这一声,恍然间,犹如震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