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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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活下去

    陈翔拿刀拄着雪地,屈膝半跪,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呼吸间的白雾飞快地散去,就如同不断流逝的热量一样。

    疲乏,寒冷,眩晕,陈翔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和精神状态,也低估了伤口的严重程度。原有的旧伤和之前与古力扎贴身搏斗的新伤交织在一起,草草的包扎已经失去了作用。头部的肿痛和眩晕,让他的视线迷茫,新旧伤口的隐隐作痛让他脚步蹒跚。他拼尽全力,借着太阳指引的方向一路向南,可最终还是支撑不住。

    天色渐渐暗下来,陈翔知道,落雪后的冬夜分外难熬,自己应该尽快寻找一处平整的,没有积雪的地方,生火取暖。但眼下,他仅仅凭借这把刀的支撑才能勉强自己跪着,生怕自己趴下去之后,就再也起不来了。

    原先自己还害怕撞上肃慎人,现在是巴不得能碰上一个肃慎人。可是,在他面前的,依旧是一片杳无人烟。他用肩膀抵着刀把,掏出水袋,喝上几口仿佛能把牙都冻僵的冷水,又嚼了一口硬的要命的杂粮饼。歇一歇,慢慢来,等食物转化成热量,就有精神头再走一段路,说不定前面就有枯木林,可以砍柴生火,熬过一晚。

    忽然,也许是雪地里跪久了,身子一歪,陈翔面朝雪地栽倒了。银白的积雪糊的陈翔满脸都是,这刺痛一般的寒冷让陈翔猛然精神一阵,双手一撑,翻过身子,仰面朝天,看着漫天星河,各自璀璨。

    天已经黑了啊,太阳原来已经落山了。自己还迷迷糊糊的,没有察觉。

    “老天爷,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让我落得个如此落魄的局面。”陈翔颓然说道。

    深蓝色的夜空中,星光点点,仿佛幕布上点缀的钻石,荧光璀璨,绚丽,博大。

    陈翔惘然地望着星空,喃喃自语:“我只是想要成为一个星星,夜空中耀眼闪亮,璀璨夺目,这很过分吗?哪怕是流星呢,只能短短的划过一道轨迹也好。总好过默默无闻地冻死在这荒郊野地吧。你说呢,老天爷,给个机会吧。”

    苍天无语。

    “不说话,不理我。是啊,我是谁,凭什么一定要心想事成万事如意,一切是我自己选的路,是我自己主动要求参军的,是我自己选择去担当风险的。所以事到临头,又有什么好不满,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太冷了,太寂寞了,四下无声,万籁俱寂,唯有冬日寒冷的北风在呼呼作响。这就是自己的结局?这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连海东都没有到,死了以后见到二哥怎么说?甘心吗?

    “苍天啊,我还是不服啊。我陈翔,哪怕算不上国士无双,但至少也算的个可堪造就的干才吧。我想要的也不多啊,就是一个出身,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不是我那二哥,也不是苏庭越,会往自己身上背一些重到自己根本背不动的重任。我只是想踏踏实实的为自己谋划一条出路,这要求,过分吗?为什么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我?”

    “自从离开太原郡以来,碰到的各种各样的事情,没一个顺利的:

    报到,报到被坑了一把,没钱行贿转去干苦差‘,没事,我忍;

    好不容易露了一手,在军法处做文职,偏偏碰到了二哥那边的疑案申诉,情法两难,没办法,只能我想法子;

    上上下下艰难地糊弄过去,还被发配去勘察地形,我忍了;

    生死搏杀,我冒着生命危险立下功劳,结果呢,又因为进言的问题,被撂在营门外面不上不下,我还忍;

    好不容易有了个赏识自己的上司,前线大败;好不容易拼了命带来援军,粮草被焚;好不容易骗得兄弟逃亡,还偏偏碰上了晋王父女这些累赘,一路上艰难险阻,波折横生,都熬了过来,偏偏最后却还得逼得我亲兄弟来断后;

    最后的最后,我二哥宁死也要让我赶到海东去,可偏偏又是马失前蹄,让我被困在了这松南雪原之上,坐以待毙。

    老天啊,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样折腾我!离开了故土太原郡,离开了宗族和乡党的助力,我就是这么没用,以至于如此一事无成吗!难道,真的如我父亲所认为的那样,我就不该出仕,只能一辈子窝在乡间,做一个碌碌无为的庸人吗?我不甘心,可不甘心的结果,就是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此处吗!”

    陈翔忍不住用最后的力气嘶吼起来,声音粗粝得犹如夜鸦的聒噪。他不安,不甘,不服,不愿,却又无可奈何。此时他竟然羡慕起陈昂来了,至少,陈昂哪怕是死,心里还是坦荡的,是平和的,陈昂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什么而死的。可自己的,自己为何而活,又为何而死。

    为了功名利禄吗?好像自己还没有那么肤浅。

    为了权势和力量吗?可这些如果要用性命去交换,也太昂贵了一些吧。

    为了理想和事业吗?可自己的理想是什么呢?什么才是自己的事业?

    还是说,为了那一双期待的眼睛,为了不辜负某个人的思念?

    我活着,到底为了什么?什么,才能让自己在死的时候,可以毫无后悔,坦荡地迎接自己的终局?

    陈昂可以为他的兄弟情谊,为他的荣誉感,为忠孝节义而奋斗一辈子,乃至去死。

    苏庭越可以为他心中的律法,为他作为宰相子孙对朝廷的忠诚任劳任怨,死而不悔。

    我呢?我可以为了什么去死?还是说,生命在我眼里如此重要,以至于什么都无法比拟?

    我不想死,我不能死,我还有承诺没有履行,我还有牵挂没有回应,我还有困惑没有解答。我怎么能够,这么能够如此稀里糊涂地就死在这儿!

    “汪!汪!汪!”荒野中传来奇怪的声音。陈翔艰难地抬起头,远处朦朦胧胧的,有黑影在晃动。

    狗?那说明有人。

    “救命!”陈翔拼尽力气喊道。

    不对,这时候能带狗出来的,只能是肃慎人。

    “莽古歹,莽古歹。”陈翔用肃慎话喊出求救的话语。

    不管是谁,不管怎样,只要活下来,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