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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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听雪

    在辽东第一粒雪籽落下一个时辰后,传令兵骑着快马,来到了桑丘大营,向驻守此处的邱原将军和苏庭越参军传达了最新的命令。

    命邱原率领两个卫的府兵,渡河北上,听从中军调遣,攻击赫拉山城。

    邱原这个关中汉子,披了大氅,耐心地嘱咐着苏庭越:“桑丘大营是三军屯粮之处,至关重要。我带兵走后,你这儿就剩下两个卫的府兵了,守好此处,不要再出兵了。我把刘福荣的那个卫留下,你对他有恩,指挥起来容易些。。”

    军务暂时交割给苏庭越之后,邱原率领部队,顶着那稀稀落落的小雪,出营去了。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苏庭越站在木质的营墙上,眼神忧虑。

    “定兴侯好算计啊,初下雪时,连我们都放松了警惕,更何况是肃慎人。这绷紧了这么多天的弦一旦松了,可没那么容易再恢复。此番趁着雪还不大,猛然突袭,说不定真有几分把握。”陈翔站在苏庭越旁边,开解道。

    “可明明是拖下去,耗到明年春天更稳妥吧。为什么还要急于一时呢?”苏庭越叹气。

    “也许是后勤的压力确实太大了吧。你看,定兴侯都不得不把神武右卫给撒倒开原去,连太原屯骑、雁门屯骑也都拆散了在抚远古城和赫拉山城之间来回巡查,不就是为了减轻粮草上的压力吗?光靠松南八部腾挪出来的补给,确实不足啊,毕竟人家也得吃饭的。如果能够在入雪前结束战事,别的不说,光是若能在赫拉山城内屯驻大军,就足以节省一大笔御寒的薪柴了。”

    苏庭越默然,许久,感慨道:“这一仗,有把握吗?”

    “定兴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落雪太早,可能会打乱了他的计划,但是既然出兵,终归是有胜算的。我们只能静静地等了。”

    正北方远远地升起一股狼烟,凝而不散,直冲云霄。陈翔冷眼旁观,只见

    苏庭越的眉头皱得更紧,吩咐众人,搬来桌椅文具等物,直接在营墙上办理公务。

    哪怕是苏庭越,也应该想得到,这狼烟一定是赫拉山城内发出的信号,在指示着那只还在城外伺机而动的肃慎骑兵。营墙上办公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很焦急,很担忧,但是,不应该将这份担忧表现出来,让属下都看到。

    陈翔如此想着,轻飘飘的雪粒落在了他的肩头,他抬起左手,轻轻拂去。那从容不迫的样子,甚至引来了苏庭越的注视。陈翔低头说道:“北地风寒,若是衣甲湿透可就麻烦了,不如早点抖落霜雪。”

    苏庭越点了点头,也抖落起身上的落雪,侍立一旁的文吏和传令兵们也乘机活动起来,肃穆压抑的氛围轻松了许多。

    陈翔满意地看着气氛的改变,内心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格外的冷静。按理,作为河北子弟,战场上冒雪行军的河北健儿与自己同属桑梓,更别提自己还有个哥哥,还有许多熟人都在军中,应该也是感同身受,焦急万分啊。为什么会如此地淡漠和冷静呢?

    是因为陈昂所在的太原屯骑,因为之前散开分屯在北方,多半来不及第一时间参加攻城战的原因?

    还是因为自己对于定兴侯无比自信,觉得这位早负盛名的老将一定能够有所斩获,最不济也是收兵还营,相持一冬?

    不,不仅仅是这样的。在自己心中,更多的是一种疏离感,一种不由自主地对这场战事结果漠不关心的态度。

    这份疏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自己的条陈没有被采纳,甚至被晋王无视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攻城那天,见到晋王的不动如山,畏敌如鼠的时候开始的吗?

    是从第一次见到晋王,见到那个连收买人心都做得如此夸张蹩脚的老头时候开始的吗?

    还是说,在周丘之战后,在自己捞足了想要获得的军功之后就开始了?

    这,不是我的战役。尽管自己曾经想要尝试对战局施加更多的影响,但结果就是所有人都在告诉我,这场战争,有它固有的逻辑和节奏,与我无关。这种既定的逻辑,连苏庭越这样的关陇子弟,名臣后裔都无法撼动,又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

    所以,在保障了兄弟的安全和自己的前途之后,我还需要操心什么呢?也许是自幼在太原郡的一帆风顺养成的坏毛病吧,总是想要尽可能地想要获得主导权,争取影响力,去成为舞台的“主角”。但东征这台戏,主角和配角早就已经定下来了,剩下的只是自己从中可以捞取多少利益罢了,前途有望,除了一个不错的出仕的起点,你还想奢求什么?

    这么想想,苏庭越也挺可笑的。要我别总是想着门户私利,多想想家国天下。这家国天下轮得到我来筹谋,我来承担吗?除了门户私利,还能做什么,还能想什么?陈季云不是苏庭越,这么简单的道理,他苏庭越竟然看不懂?

    “报,前线军情。”不知过了多久,营门外传令兵嘹亮的声音打破了雪落无声的寂静。

    “我军已攻克南门,定兴侯亲自指挥,正逐步向中心推进。”

    苏庭越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喊道:“你去禀告邱将军,南方大营处,未发现任何敌人踪迹。”

    营墙上,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是笑逐颜开。原本因为未知行踪的肃慎骑兵,大家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如今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不容易啊,跋涉千里,风吹雨打,这场战事终于要结束了。攻克城门,还是由素来稳妥的定兴侯亲自指挥,只要攻下赫拉山城,肃慎人再怎么负隅顽抗都毫无意义了。退一万步说,就算眼下突然冒出肃慎骑兵,夺下此处大营,将粮草全部烧毁。大军依然可以靠缴获赫拉山城中的储粮来维持一个冬天。哪怕是肃慎人不怕亡族灭种,要同归于尽,将所有粮食都被烧毁,大军依然可以凭借坚城,向松南八部,甚至向海东,向突厥索要粮草。更别提,肃慎人不是神,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也只能无奈屈服。

    只是这汇报的军情有些奇怪,陈翔摸了摸下巴,疑惑地说:“为什么攻克的居然是南门,南门不是面对松河,回旋空间狭小,并且土质松软,不利攻城吗?”

    “我想,可能这其中另有一番缘故。”徐昊搭话道。他看上去情绪很正常,显然已经从之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了。“定兴侯特地选择南门攻城,多半是有内应约定。而攻城之后没有快速推进,反而选择逐步推进,显然是担心有诈,特意步步为营,确保不会重蹈覆辙。”

    说着,徐昊走到苏庭越面前,双膝跪下:“徐昊举止孟浪,言辞无状,请参军责罚。”

    “你的责罚权且记下,待战事抵定之后,再做处置。”

    “徐昊知错了。如今战局大定,天寒地冻,还请参军早些还营,不要平白冻着了。”徐昊劝解道。

    “罢了,再等等吧。将士冒着风雪严寒奋勇作战方有此功,我不能上前线,一同受着这点风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来人,准备薪柴和马车,战事结束后,送到赫拉山城,让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好好暖和一下。”苏庭越说道。

    徐昊也不再劝说,和陈翔张罗起物资准备的诸多事宜。可没过多久,营门外又传来一阵嘹亮的声音。

    “报,前方军情。”一名传令兵有些慌张地来到营门前。

    “机密军情,邱将军嘱咐,需直面苏参军禀告。”传令兵高喊。

    营门没有打开,只是营墙上放下箩筐和吊索,将这名传令兵送了上来。

    陈翔和徐昊在营墙下听到了这声呼喊。陈翔听到这个消息,隐隐约约感觉不对。

    “战局都定了,还能有什么机密军情?还不能公之于众?”徐昊说了一句。

    “不好。”陈翔猛地反应过来,快步冲上了营墙,赶往苏庭越的身边。

    “怎么了?”苏庭越看陈翔如此焦急,有些奇怪。

    “参军请小心。如今战事已定,我担心会有伪齐余孽,狗急跳墙,冒充传令兵要行刺我方大将来泄愤。”苏庭越也是悚然一惊。

    这时,那名传令兵正踉踉跄跄地向苏庭越跑过来。陈翔接过一面盾牌,挡在苏庭越的面前,呵止道:“停下,有什么军情,在此禀告即可。”

    传令兵焦急地看了眼苏庭越,只见苏庭越默认了陈翔的举动,无奈地说道:“苏参军,邱将军确有机密军情。如果在此处说,我怕会动摇军心啊。还请苏参军屏退左右。”

    动摇军心。这四个字让众人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到底是这个传令兵图谋不轨,危言耸听,还是真的有万分紧急的军情需要禀告。苏庭越犹豫片刻,指了指陈翔、徐昊和几个较为严谨认真的侍卫留下,屏退了其他人。

    “此处都是可信之人,不会乱传消息。你可以说了,有何军情。”

    那传令兵跪倒在地,低声抽噎着说:“参军,大军败了。晋王、定兴侯生死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