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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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刺击之冠

    黑骑士默默地等着陈昂换好装备,自己也拿起了二丈三尺的马槊。

    冯晓此时已经有些了解骑战的门道,向陈翔问道:“如果和二哥应对,是不是马槊短一点比较好,比如两丈,比如一丈八。这样槊头在格挡的时候更有力,也更容易操作一些。他为什么还要用两丈三尺的马槊?”

    陈翔此时面色凝重,他说:“不错,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马槊不是越长越好,刚才我说了,要综合考虑骑手的臂力和技巧。他选择两丈三的,我猜,一方面是因为长度差距越小,给对方的容错率就越低,他想的不是格挡,而是想要反杀二哥。还有一方面,可能是因为,这个长度,是他最为熟练也最习惯的长度。”

    “那二哥……”冯晓听出了陈翔口中的沉重,心中也不禁担忧起来。

    陈翔闭上了双眼,此时此刻他深恨自己的无力和弱小,此时此刻,他根本无力阻止这场决斗。

    老军候啊,你怎么还没来。二哥真的能赢得了他吗?

    而此时陈昂,换好了装备,他敏锐地意识到对面是个高手,正跃跃欲试。

    “来吧。”随着一身低呵,二人策动马匹,挺起长槊,发起了冲锋。

    百步,五十步,二十步,留给双方冲锋的距离不多,这点空间无法让马匹冲锋的速度达到极限,自然对人的冲击力也相对较小。不过,哪怕如此,谁也不敢用身上的一身重甲,去赌挨上一击会不会魂断骨折。

    尽管神武军们看上去对黑骑士信心满满,但此时此刻心却也是紧紧地纠了起来。陈昂方才的强悍他们也是见识过了,如今双方着甲提兵,此时此刻便如同战场一般。而战场,从来也不缺意外。

    十步,五步,

    刹那间,中线上黑骑士的长槊抖开陈昂的铁槊,正要支取胸膛时,被陈昂千钧一发之际抬起槊柄,用力格偏。

    “咣噹。”

    槊头相交,金铁相鸣,这是猛士的呐喊,是壮士的呼和。

    陈昂输了半招。尽管这一击被格偏了,但是因为并不舒服的发力角度,吃了这一重击之后,他的右手虎口隐隐有些发麻。

    大意了。

    陈翔并没有一直闭上眼睛,他看到了双方交锋的瞬间,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

    自家二哥,确实大意了。

    木矛和铁槊之间的不同,不仅仅是分量和材质的区别,更重要的是,槊头相比于矛头,更加厚重,更加扁平。为了适应骑战的需要,槊头显得扁方直,更容易格挡翻抖,抢占中线。虽然减少了锋锐,从刺击方面威力不如长矛,但是马匹的冲击力足以弥补这点穿透力的不足。或者说,相比于长矛,没那么锋利穿透的铁槊,其实是避免了因铁槊过于顺利的捅入对手的身体,导致击杀对手之后铁槊卡在对方身体中难以拔出的尴尬。

    当然,因为铁槊比起木矛,他的槊头占据整件武器的重量比重更大,在赋予了更加强大的翻抖撞击的威力的同时,也更提高了操控的难度。

    这位黑骑士,他知道二哥接连用木矛挑翻了十八人,短时间内身体已经十分习惯了木矛的发力过程和力道把握。此时突然换成了铁槊,虽然是更顺手了,但是一时之间,身体的一些旧习惯还没有来得及纠正,一些发力的惯性还在干扰着二哥的挥槊方式。所以,这次对方能这么容易的抢占中线。

    此刻,看出这一点的人不多。神武军瞬间山呼起来,他们能看得出,刚才这一击,黑骑士是占据了上风。被奚落已久的怨气,此刻终于扬眉吐气,可神武军们却没有太过放肆,而是隐隐有些不安。

    太原骑的士气则有些低落,他们知道陈昂已经是太原骑的王牌了,如果他败了,其他人上去也不会是那位黑骑士的对手。

    冯晓也有些垂头丧气,他看向陈翔,却发现陈翔一点也没有灰心的样子,反而兴奋地看着陈昂,喃喃自语道:“能行,能行。”

    冯晓问:“陈三哥,你这是在说什么能行。”

    “我说二哥能行,他能挡得住。刚才那一击是他大意了,你看,他现在在挥动马槊,就是打算尽快恢复对马槊的适应。毕竟他平日里练得最多是马槊,这种恢复太容易了。”

    “可就算当下一击又怎么样,那个黑骑士这么厉害……”

    “你不懂!”陈翔直接打断了冯晓的话,“你不懂他是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没猜错的话,只要能挡得住,二哥就能一朝成名天下知了,他就能扬名立万了。”

    “他到底是谁啊。”

    陈翔没有回答冯晓的疑问,他只是在心头默念。

    二哥,顶下去,这是最危险的考验,也是最重要的考验,只要你不死在那人的枪下,只要你能多顶几个回合。那,那一切就……老军候,老军候

    此时的陈翔,已经不知道是希望老军候早点到还是晚点到了。

    场下人们的议论和猜测,并没有影响场中二人的行动。

    陈昂挥动了马槊,渐渐找回起身体当中练习了千万遍的本能。他挥动的马槊面向对面的黑骑士,轻轻向下一点,像是在感谢对方给了他适应武器的时间。

    黑骑士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多说一个字的欲望。

    “为什么方才会提出换装备的事情给二哥挖坑,此时却又这么光明磊落,这黑骑士到底是这么想的?”冯晓有些不解,问陈翔。

    陈翔说:“兵不厌诈,合理利用规则,在对手没有察觉之时,打对手一个冷不防,是策略,是计谋。在对手察觉之后,不给调整的时间咄咄逼人,那就有些乘人之危了。这么多人看着呢,那人自重身份,隐晦地小坑一把二哥已经是极限了。”在说“自重身份”这四个字的时候,冯晓发现,陈翔的神情也笃定了许多。

    黑骑士策马向前,率先拉起了第二回合的较量。

    “咣当”,二马交错,两个人影都稳稳地站在马上。

    黑骑士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陈昂,方才的交锋之中,双方的马槊相互击偏,也轻易地被对方闪躲过去。

    年纪轻轻很却沉稳,没有因为意识到自己被算计而激怒,也没有因为输了半招而急于争功。不急不躁,倒是有几分大将之风。

    陈昂倒是不知道眼前的对手在心底默默地称赞自己。对于他来说,这是自己首次遇到的强敌,他第一次碰到能在力量,反应方面与自己匹敌的对手,而且,似乎在搏杀的技巧和交锋的经验之中,对方还胜过了自己。他有些兴奋,也更加有耐性。与高手对决就像是向老师学习,只有读懂对方的行动才能够有所成长。这是他自幼习武以来一个个打赢那些年纪比自己大得武者的心得。

    三合,五合,十合。

    两马在不断的交错,神武军将士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在真正意识到,眼前的这位太原屯骑的陈二郎,是多么的勇猛善战。他们也更加为这位黑骑士担心。

    但黑骑士似乎丝毫不在意这些担心,他越打越开心,因为武器上稍短,他的交锋中必须占据主动抢占先手,他以充分的经验和足够的掌控力一次又一次地击偏陈昂的马槊,可陈昂凭借敏捷的反应与强劲的力道,也能在被击偏的同时打偏他槊头的方向。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陈昂慢慢掌握了如何应对黑骑士那层不不穷刁钻毒辣的手法。当然,黑骑士也渐渐熟悉了如何与力道比自己还强的对手交锋,毕竟,这对于他来说,也算是十分新奇的体验。

    陈翔在场下看得双眼放光。比起气势上多少有些萎靡的太原屯骑的同僚们,陈翔感到的是难以言喻的兴奋和跃跃欲试。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嫡母唐家人有些羡慕嫉妒地总是说自家的二哥是天生将种。

    原来,这就是为什么,自家二哥能够在太原屯骑中成为老军候的爱将荣升亲兵。

    原来,最不懂自家二哥的,是自己。只有真正上过战场的将门世家,才能看得出来陈昂身上的这份实力,有多么的难得,多么地万中无一。

    难怪,尽管母亲是那么眷恋和疼爱二哥,依然选择让他去走从军之路。

    难怪,尽管父亲很担忧二哥的性格和处事,却依然放心他一个人在军中生活。

    因为他注定属于战场,而战场也注定要拥抱着他。

    “咣当”又一次的槊头相交,不分胜负。

    “嘶……”这是骏马的哀嚎与长嘶。

    发生什么了?

    只见在猛烈的撞击过后,陈昂胯下的骏马发出一阵哀嚎,侧着身子向左边倒下,陈昂勉强反应过来,拖着一身沉重的铠甲,落地翻滚,避开了倒地的马匹。

    就在这时,黑骑士举起铁槊,策马向陈昂落马处奔去。

    糟了,马匹没力气了。对于马匹来说,冲刺这种加速再急停,然后再加速的运动,是最为耗费体力的。之前的二十回合相对简单而且一个个上来,马儿还承受得住。和黑骑士交锋的十几个回合间,双方都是披上了重甲,又是来回不停的冲锋停止再冲锋,二哥的坐骑虽然也算得上良马,但是已经经过消耗的它如何能在承受这样的重任?

    谁知道他是什么想法,他可没有什么“奖掖后进,进贤如流”的名声,如果觉得二哥逆了他的意,想要痛下毒手也不是不可能。

    陈翔心中一急,一句话脱口而出。

    “侯爷,槊下留人!”

    那边陈昂还倒在地上,看见一骑冲过来,翻身欲躲,只听见骏马斯斯长鸣,一根铁棍直直的伸到陈昂身前半尺处,凝住不动。

    抬头看去,黑骑士长提辔头,止住奔马。倒提铁槊,将无锋的一头伸给陈昂。

    “还不起来,还指望我下马来扶你吗?”

    陈昂一楞,伸手握住了槊柄。黑骑士用力一提,陈昂接力起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陈昂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爱马,叹了口气,向黑骑士拱手为礼。

    “是我输了,感谢阁下援手。是我年少轻狂,小觑了天下英雄。”

    “呵呵”黑骑士冷笑:“这场打得不够痛快,如果不是你马力不济,我们还有得打呢。不过,可惜了,已经没有再交手的机会了。”

    黑骑士远远地看去,一名身穿铁甲、头发花白的老者缓缓策马向前,在这儿的太原屯骑,甚至是神武军的众人都默然无声。老者顾盼自威,仿佛雄狮在巡视自己的领地,他策马行到黑骑士身边,咧开嘴说道:“怎么,你趁我不在,欺负我手下的小兵?”

    黑骑士笑了:“老长官,这你就不厚道了,这样的人物,在你手下只是的小兵?此战之后,他已然名扬天下了。”说着,为了表达对老军候的尊重,黑骑士缓缓摘下了覆面的铁盔,露出真容。

    漆黑而锐利的剑眉,棱角分明的颧骨,方正高挺的鼻梁,以及那左颊处一道延伸之后颈的伤疤。

    陈昂真正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那人的脸庞。

    太原屯骑的弟兄们也愣住了,知道的不知道的在不停地疯传些什么,絮絮叨叨的,让刚刚被老军候威势震慑的安静队伍也有些骚动起来。

    “杨玄羽见过老长官。”

    是的,杨玄羽。

    陈翔心中默念,是的,确实是他。杨玄羽。这个名字的背后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几乎是大周军界年轻一辈中的传奇。

    他曾经被冠以无数称号,少年成名,紫衣轻侯,名将之胄,神武统领。等等,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然而,最让他驰名天下,名扬四海的,却是当年在御前演武时以绝对的优势力压群雄,勇夺魁首之后,大周先帝的金口御言的感慨:

    此子堪为

    天下诸军,刺击之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