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黎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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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不是读书人

    “这风月楼里的厨子,个个都是名满郡中的名厨,又岂是你们山野乡下之人可比的?”

    周德泉有些郁闷,看着眼前这个乡下小子愈发不爽,一时之间却又不好发作,只好在言语上挤兑起他来,而秦茂林在一侧观望,似笑非笑没有开口,像是默许了周德泉的所作所为。

    陆丰摇了摇头,道:“虽然婆婆烧不出这样好吃的鱼,可她所做出来的菜,天下恐怕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做得出来。”

    “哦?”

    那位仲业兄听了这话不免有些好奇,道:“难道你婆婆也是位名厨?”

    “不是,”陆丰干脆地否认,“只是婆婆做出来的菜,当中有能够让人喝了身体里生出一条毒龙的甜汤,有吃下去会七窍流血七天七夜不止的炒蛋,上次婆婆不知从哪里搞来条鱼,有三个成年人叠在一起那么大,她把那鱼按到锅里压好盖子,整整炖了三天三夜,也不知道加了什么材料,鱼端出来以后通体绛紫,鱼唇乌青,全村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吃一口……”

    “后来呢?”对方这下来了兴致,忍不住追问起来。

    陆丰正色道:“薪柴停了以后,从那炖鱼的锅里忽而飘来一股紫烟,村里做烧饼的唐爷爷脸色大变,拉着我狂奔出二十里开外,全村没有一个人敢留下来,直到两天以后那烟消散了,我们才敢回村。”

    “呃……”

    周德泉见陆丰说得一本正经,只当他是吹牛,当下面上有些不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难道你读书的时候没有学过这番道理?也罢,看你这副样子,一看就是没有读过书,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吗?”

    黎国之中,贸然问别人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如何去写,是件很失礼的事情,多用于长者对幼者,尊者对卑者。一旦这样问了,就等于是在说对方不学无术,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

    即便是先前村长问起那位舞翎台上的老者,也是态度毕恭毕敬,况且村长比对方大了不知究竟多少。

    眼下听到对方这样问,陆丰想了想该如何回答,最后实诚道:“读的不多,还是读过一些。”

    “哦?”

    三个人不约而同发出一声惊疑,秦茂林忍不住问道:“既然你说你读过书,那又是师从何人?”

    “家中有个长辈,闲暇时便会传授一些,不过总归还是知道名字如何去写。”

    “切。”

    周德泉不屑,嗤笑一声,对陆丰道:“没有正式入学,无论如何也算不得读书人,就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陆丰自不去理会他,自斟自饮一杯,让对方有些尴尬。

    话不投机半句多,三人之中,周德泉处处刻薄,言语之中对他多有排挤,秦茂林表面和蔼,实则是个内心阴沉之辈,而那位仲业兄,则只是把他当成拿来解闷的对象。

    即便是陆丰心思单纯,也能够一眼看出眼前这些人和他不是一路,当下不再多话,开始埋头大吃起来。

    招待陆续端上珍馐十余道,又呈上用玉壶盛着的美酒,然而桌上除了陆丰,其余三人却只是随意动了动筷,各自饮了两杯酒而已,周德泉前一日留宿楼中,今天下午又与众人饮酒,眼下已经流露出醉态而不自知。

    ……

    (也不知道村长他们今天吃的什么,要是能打包带回去一些便好了,只是以这些人的品行,他们所碰过的东西,村长是一定不会动的)

    酒过三巡,三人总算稍微放开一些,尤其是周德泉,更是洋洋得意将自己白天那番“良策”拿出来与秦茂林等人分享。

    秦茂林听完,既不赞同也不表示反对,只是面带微笑不时附和两声,这一切都被陆丰看在眼里。

    “三人之中,周德泉虽为人可憎,却是摆在明面,倒是这秦茂林,才是心机阴沉之辈,需得多加防范……不过倒是与我无关,喝酒喝酒。”

    陆丰继续自饮一杯,忽然看到门口走来一个少女,跟门口的护卫打过招呼,便走进这大厅之中。少女有双圆圆的眼睛,穿着粗布衣裳,身背一只花篓,身上气质与风月楼这等烟花之地截然不符。

    在场却无一人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陆丰眼尖,一眼就看到在少女身背的花篓当中,置放着桔梗、牡丹向日葵等十余种常见花卉。

    在平康坊之中,除了前来消费的客人,提供享受的娼伶之外,还有许多赖以为生的相关之人,就比如眼前这个卖花少女。

    “小荷,过来这边。”

    楼间有相熟的客人见了唤她过来,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伸手于篓中抽出几朵,转手送给怀里搂着的艳丽姑娘,惹得对方一阵吃吃的笑。

    叫小荷的姑娘在一楼兜售了一圈,尽管客人很多,却多是在饮酒谈事,真正前来寻欢作乐的此时多半都已经上了二楼三楼,至于四楼,却是极为神秘,平时向来不对外开放。

    说来也怪,这风月楼开了十余载,却没人见过真正的东家,平时抛头露面的只有那位刘妈妈,还有一个面色严肃的掌柜负责打理。

    小荷姑娘摇了摇头,便要前去楼上叫卖,行走之间刚好经过陆丰他们这一桌,而周德泉还在大谈其谈自己的良策。

    桌上的酒陆续换了三回,秦茂林三人皆是七分醉意,唯独陆丰和没事人一般,他打六岁就开始偷喝吴不胜酿的酒,这么多年下来酒量惊人,这么一点酒自然是不在话下。

    在她经过时,桌上说话间周德泉言语不知何故有些激动,身穿短靴的一条腿忽然伸到外面,刚好绊在那位小荷姑娘腿上。

    一切发生太快,陆丰甚至来不及制止。

    只见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还不忘将那背篓护在身前,当中一只手不小心压在了周德泉长衫的下襟上头。

    花篓没事,小荷姑娘却膝盖青了一块,而周德泉的白色长衫之上,多出一个明显的黑手印。

    周德泉本就心头不快,看到这里更是眉头一皱,不由一脚踢了上去。

    那花篓瞬间从小荷姑娘手中滑落,当中几十支花纷纷落在地上,周德泉口中不忿道:“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没生眼睛走路不知道看着人?”

    “是奴家的不是,还请公子见谅……”

    小荷姑娘咬紧了嘴唇,眼睛却始终不离地上的花,然而那些花沾染了地上的灰尘,多半是不能拿来再卖了……

    “哼!”

    周德泉冷哼一声,看也不看她,反而端起手中酒杯送到唇边,扬首一饮而尽,不悦道:“简直坏了兴致……”

    听到他这样说,那小荷姑娘有些手足无措,看着他刻薄的脸,一时忍不住眼泪便滚了出来。

    见到眼前一幕,陆丰站起身来,缓缓走到这边。

    在场三人不由看向他,只见他面无表情,对周德泉道:“记得先前周兄说过,我不是读书人?”

    “你算是甚的读书人。”

    陆丰却没有理会他,低下头来,帮着小荷姑娘将地上散落的花纷纷拾起,重新装回篓中,然后将她扶起。

    他认真地问道:“膝盖有没有事?”

    “无事……多谢这位公子。”

    陆丰点了点头。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肯起身,目光落在周德泉的脸上,不由微笑起来。

    “太好了,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可以打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