谍战之比翼鸟
字体: 16 + -

第一章 秦疯子

    江南的二月正是柔柳轻拂,春风飒飒,最使人感到惬意的时节,然而在尉大明的眼里,金陵城这条最繁华大街上的行人,似乎都失了魂似的面目晦涩,行色匆匆,再不见抗战刚胜利那会的喜气盈腮了。

    谁说不是呢,抗日战争刚胜利了半年,国共双方和平协议的签定也仅仅落笔不到四个月,枪炮声又在中华大地上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眼见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不可避免的即将爆发了。

    与那些行人迥然不同,尉大明的心情与当前的节令是极为相称的,因为他终于接到中共中央社会部的指令,他的联络人,也同时是他的上级要与他接头了。

    尉大明奉命潜入国军已经八年多的时间了,在这八年多的时间里,中央社会部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指令,也未派人联系过他一次,似乎中共的组织曾未接纳过他这个人似的。在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关口,尉大明不得不将这一切暂时放到了一边,在抗日的战场上奋力拼杀,万幸的是他没能死在抗日的战场上,官阶却从一名小小的少校副营长,迅速地爬升至国民政府国防部的少将参谋。四个月前,随着双十协定的签定,尉大明认为他在国军中潜伏再无意义,决定完成回归党组织的心愿。正要付诸行动之时,尉大明被国防部以特派员的身份派往了尚未还都的南京,其真实目的是为刚在重庆成立不久的国防部抢地盘。在没接到中央社会部让他撤退的命令之前,尉大明只得硬着头皮奉命回了南京。

    刚刚胜利的南京,满目疮痍,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幸存下来的南京百姓,仍然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 国民政府各个部门先期还都的接收大员们,哪里会顾及百姓的死活,正像一条条荒原中奔来的饿狼,你争我夺刮分着胜利的果实。

    尉大明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能是尽量不与那些饿狼们同流合污。世界上哪有见腥不吃的猫,先是有人劝说尉大明,抗日战场没有把命搭上算是万幸,不弄些岂不是太吃亏了。见他仍是我行我素,就再也无人劝说他,都像避瘟疫似的不愿再与他来往。一来二去尉大明成了各条接收战线的另类,但他的心思对这些一点也没有在意,而是挖空心思想着找到回归党组织的通道。

    正在苦思冥想不得要领之际,尉大明通过八年多前事先预定好的方式,接到了今日与联络人接头的通知,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准时坐车到了夫子庙街。

    与上级联络的程序中只提到了见面地点是夫子庙街,却并没有提到具体地点是哪儿。尉大明生怕错过了接头机会,要求司机把吉普车开的慢些,再慢些。司机魏猛在全面抗战初期刚刚十六岁,是尉大明从死人堆中救出来的,跟着尉大明出生入死八年时间,现在已经是上尉官阶,却死活不愿离开尉大明去军队当那个连长。因为是共过患难的兄弟,尉大明也愿意他留在身边,名义上虽说是贴身警卫,却仍然兼着司机的差事。

    “长官也太胆小了吧。这条大街上根本没几个人,再说咱是什么技术,还怕撞了人不成?”魏猛夸张地左右摆动着方向盘,因为久在尉大明身边,说话的语气相当的随便。他的话音刚落,突然从街边窜出一个人,横身拦在了吉普车前。所幸魏猛真不是在吹牛,嘎的一声,吉普车距离来人十多公分处被牢牢的踩住。

    “娘的!想死早些年咋不去当鬼子的炮灰,非得来找老子的晦气。”魏猛摇下车窗,把脑袋伸了出去。

    惊魂未定的尉大明,这才来得及打量拦车之人。只见此人蓬头垢面,身上穿的衣服,或许因为年代太久,也或许是污垢和补丁太厚太多,根本辨不出是什么颜色。看穿戴模样,明显是一个冒死乞讨的要饭花子。

    乞丐左右手各执着一副快板,舞动如风车,整个身子随着扭成了一股旋风:

    “竹板打,打竹板,这位长官不要恼。八年抗战您功劳大,杀得鬼子嗷嗷叫。右手枪,左手刀,肩上扛着迫击炮……”

    “他娘的,你当老子是骡子,那么能扛。”魏猛又笑骂了一句,挥挥手刚要将乞丐打发走,尉大明轻声问:“这人是谁?怎么过去没看到过他?”

    “您不认得他?夫子庙附近有名的秦疯子,名字叫秦子良。不知道他爹妈咋想的, 一个臭要饭的,配得上叫这名字吗。”

    秦子良?尉大明暗自一惊,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要饭花子,竟然是他的领导? 当然秦子良肯定是拿乞丐当作掩护身份了,但什么样的掩护身份不好,为何要扮作要饭花子?将军与乞丐之间的巨大反差,以后频繁接头能不引起敌人的怀疑吗。尉大明心里大感不以为然,正在暗自埋怨他这位初次谋面的领导,忽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从街口传来。时间不容许他继续犹豫下去,赶紧从内衣口袋掏出一卷钞票递给魏猛,“一个要饭的,你跟他较的什么劲,把这个给他。”

    “长官,打发这疯子哪里需要您破费,这点小钱我还出得起。”魏猛推托。尉大明讥笑的口吻,“你的事能瞒得了我?昨夜跟老武他们打了半宿的牌,这个月的薪水输光了吧。”老武是跟随尉大明一起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战友,由于年纪大,身上又有多处伤,抗战胜利后就被裁汰出了军队。尉大明知道老武的亲人全部死在了鬼子手中,军队裁汰他,等于把他推上了绝路,所以才不管自己本来经济条件并不好的现实,把老武收留在家中,充当可有可无的门卫。

    “什么也瞒不过长官您。”魏猛抓了抓脑袋瓜,难为情地说:“昨夜本来我先把老武他们的钱全赢光了,谁知他们赖皮不愿起场,结果我就……”

    拉着警笛的警车已经拐过街口向这边而来。第一次接头,尉大明并不担心警车是冲他们来的,但生怕节外生枝,把钱往魏猛手中一塞:“别拉裤子盖脸了,你那两下子我还不清楚,快点把钱给这疯子,我还要赶着去国防部办事处。”

    说归说,小人物从来是不敢怠慢差事的,魏猛慌忙把钱递给了秦子良:“接了钱快点滚,差点让长官上班迟到。”

    “你这么凶干么,又不是你的钱。”秦子良接过钱并不忙着离开,从里面抽出两张,却交还给了尉大明,“俺秦疯子从来不贪心,每人只要一百元(在抗战时期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通货膨胀严重,现在一百元法币至多够买两个烧饼的)贫富无差,童叟无欺。”尉大明十分清楚,秦子良不会平白无故这样做,肯定有他的道理,用手捏了捏,还回的两张百元法币毫无异样。

    尉大明正感诧异,警车嘎地在吉普车的正前方停了下来,随着车身尚未停稳,五名便衣从上面窜了下来,成扇形将秦子良兜在了正中。其中两人一左一右扑身而上,把秦子良的双臂扭在了身后。

    “干什么?你们是不是抢错了,俺就是一个要饭的疯子……”秦子良奋力挣扎。尉大明认得出,抓秦子良的都不是普通的警察,十有八九是军统的人。

    刚跟上级接上头就暴露了,真他妈的晦气。事已至此,跟军统这帮人拼个鱼死网破算了。尉大明抓住腰间手枪的手又缩了回来。身为一名潜伏人员,最基本的素质让他很快抑制住了冲动,干脆双手抱肩,气定神闲看起了热闹。

    一名年纪稍大的便衣最后从警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跨到秦子良近前,用手把他的下巴挑了起来,微笑着嘴一咧,露出两颗小龅牙:“你说的没错,你果真是如假包换的秦疯子,至于真实身份是不是要饭的,就难说的很喽……”

    可能是秦子良放弃了挣扎,抓他的手松了不少劲。秦子良邹巴巴的面皮,恢复了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嬉皮笑脸:“长官,俺家已经三辈人都是要饭的了,您要是能让俺这辈子不要饭,俺子子孙孙都把您当祖宗供着……”

    “装!你他娘还敢跟老子装。”小龅牙冷不丁一巴掌甩在秦子良的脸上。

    一股鲜血从秦子良的嘴角流了下来,由于他双手被扭在身后,想去擦却不能够。小龅牙随手又一拳击中秦子良的肚子,秦子良惨叫一声,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虽然仅是初次见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志被打,尉大明恨不得拔出腰间的手枪,一枪一个把敌人全都崩了。他强烈按捺住冲动,抱肩的双手纹丝未动。

    任何正常的人都天生拥有同情心,一个疯子被无端殴打,魏猛看不下了,猛地推开车门纵身而下。尉大明本想去阻止,转念一想,当前情况未明,让魏猛去搅和一下也好。

    “你们打一个要饭的疯子,丢不丢人?”魏猛双手卡腰,站到小龅牙面前。

    这帮军统特工早看清面前的吉普车,由于抓人心切,根本没在意吉普车上坐的是什么人,魏猛石破天惊的一嗓子让他们着实吓了一大跳,同时扭头看了过去。他们的军统身份,虽然不畏惧魏猛的上尉军衔,但魏猛的高大威猛还是挺有威慑力的。显然是这群人头目的小龅牙,尽量把语气放缓说:“咱们军统在办案,请这位兄弟不要引火烧身。”

    在整个国民党内部,无论党政军各个阶层,没有不对军统谈虎色变的,要在往日魏猛不一定敢趟这个浑水,昨夜把半年的积蓄输得精光,正想找个撒气的地方,再加认定惹了事,尉大明不会撒手不管。没往后退,反而往小龅牙近前凑上一步说:“你们军统怎么了,军统就能随便打人吗?”

    今天小龅牙奉命抓捕共产党,没有抓住正犯,心里也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撒,哪里还忍耐得住,劈胸一把就往魏猛抓去,“你一个小小的上尉也敢跟军统较劲,我看你是活腻歪了。”小龅牙是军统科班出身, 自认自己的两下子不含糊,但看跟谁比。魏猛是在抗日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过来的杀人精英,眼看小龅牙的右手堪堪贴上了前胸,身子飞快往左侧跨出一步,右手趁势一把抓住小龅牙的手腕,拧麻花似的一拧,同时右脚早踹中了小龅牙的左膝盖,小龅牙一声长嚎,扑倒在地。

    头目被打,其他五名特工完全将任务放到了一边,放开秦子良,蜂拥而上围住了魏猛。久经战场考验的魏猛哪会在乎这些,拳来脚去跟军统特务打在了一起。

    魏猛虽然跟军统这帮人打了起来,但尉大明通过他们的一番对话,已经判断出,军统的目标只是秦子良,与自己毫无关系。他的心放了下来,趁着魏猛跟敌人打成一团,迅速下车奔到秦子良近前,就想把他从地上往起搀,“现在机会难得,你快走。”秦子良轻轻摇了摇头,“你知道街边有多少人在注视着咱们吗?你现在要做的不应该是放我走,而是应该主动把我抓住。”尉大明轻声说:“我抓你,岂不是为虎作伥,你落入军统的手中,还能有命吗。”

    “你不抓我,咱们都没命。替军统特务抓了我,反而咱们俩都能保全。”秦子良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快点行动,再迟疑下去,难保没人看破。”

    尉大明有自知之明,他脱离地下工作太久,早对这方面的工作生疏了,必须听秦子良的指挥。尉大明伸到秦子良腋窝下的左手缩了回去,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肘拧到背后,同时右手从腰间拔出手枪,往天空连开了两枪,怒吼:“谁再不住手,老子毙了他。”

    此时围攻魏猛的军统特工,已被打倒了三个,剩下两人,恼羞成怒,不再顾及魏猛国军上尉的身份,几乎同时拔出手枪,瞄准魏猛正准备开枪,尉大明的枪却早他们一步打响了。在场打斗双方都被两声枪响镇住,一起扭过头盯视尉大明。

    趴在地上的小龅牙,认出尉大明正是坐在吉普车上的那名军官,他原先没想到尉大明会是一位少将。暗自思量,你纵容你的司机拦阻军统特工抓捕*疑犯,现在看到不好收场了,才出来制止。这个哑巴亏咱们不能吃。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到了尉大明近前,正要开口质问,尉大明抢先一步问:“你们是魏长峰的人?”魏长峰时为军统南京站站长,同时兼着逆产清查委员会的稽查处长,尉大明为即将还都的国防部选址,最近没少跟他打交道。

    小龅牙是少校军衔,与少将之间差距巨大,他自忖,你虽然是将军,却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怕你何来。把脖子拧了拧,语气极是傲慢,“我们是不是魏长峰的部下,关你何事?”

    “关我何事?你问的好。”尉大明调转一直指向天空的枪口,对准了小龅牙的脑门:“听你口气,是魏长峰的部下确定无疑了。如果我是魏长峰的话,现在就该把你毙了。”

    刚被枪口指着脑门时,小龅牙着实吓了一跳,听尉大明的语气,又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再次拧拧脖子,不服气地说:“毙了我?!即便我们的魏站长真的在这儿,无罪他也不会滥杀无辜。”

    “无罪?你还敢说你无罪。”尉大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问你,魏长峰派你们干什么来了?”

    “抓捕共产党疑犯。”小龅牙似乎是习惯性又拧了拧脖子。在场的人哪里知道,小龅牙刚才被魏猛踹趴在地时,差点把脖颈折成两截。

    “你原来知道今天的任务是什么。”尉大明再次问:“你们要抓的疑犯呢?”

    小龅牙看了看仍被尉大明抓在手中的秦子良,没有作声,心想疑犯就在你手中,还卖的什么关子。

    “你们把*疑犯放在一边不管不问,却去跟别人打架,如果疑犯趁机逃跑,你们的魏站长难保不毙了你吧。”尉大明这句才彻底点醒了小龅牙,小龅牙回思刚才他和手下的行为,如果不是尉大明出手,秦疯子不趁机逃跑,才真是疯子呢。

    小龅牙越想越怕,头上冷汗直冒,不得不低头认错,“这位长官,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天确实是弟兄们冒犯了你的部下,改天弟兄们一定登门赔罪。”然后往身后一招手:“来呀,把疑犯带走。”

    五名军统特工一起拥上前去,正想把人押走,尉大明已经松开秦子良的手,又紧紧攥住,“慢!”秦子良落入军统手中,凶多吉少,尉大明决定不再遵照他的命令执行。

    刚才害怕疑犯逃跑,亲自抓住了他,怎么现在又不让把人带走?小龅牙一头雾水盯视着尉大明。尉大明微笑着说:“就凭你们这些人,如果再出什么差错,把疑犯弄丢了咋办?人我先带走,让你们的魏站长亲自去国防部南京办事处领人。”

上一章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