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刀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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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望着

    满地血水与风雪混在一起,发出阵阵腥臭味,堆起的尸体有小山般高,这就是战争。

    再回过头想想,死亡是一件多么敷衍至极,潦草至极的事。

    根本来不及恸哭,你就会发现身边昔日的伙伴已永远的倒下,或者是你自身成为那些活着的人的回忆。

    李十三迈着沉重的步子走着,随手抄起一把雪,抹在脸上,使劲的揉揉,心情复杂的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情,表情木讷,眼神空洞无光。

    王横的整个右臂被切根齐断,如果能够及时找到断了的臂膀还有接回去的可能,但满地残肢,一只臂膀又何从找起。

    随行的医官简单的包扎,暂时止住了他身体的疼痛,但心中的疼痛,又如何能止住呢?

    在不可抑止的疼痛之中,他才有心思沉淀,才能明白信侯的伟大之处。

    和平是多么弥足珍贵。

    宁折靠着意剑撑着,昂首站立着,风雪加身,他瘦弱单薄的身体飘摇着,似乎随时可能倒地。

    但他的韧性极好,每次看似都要倒下去,却又能坚持着摆正自己的位置。

    没有人比他明白放弃是多么容易,坚持又是有多艰难。

    既然要获得,付出便在所难免。

    魔帅所率的精锐足以横行整个草原,而东胡与月氏所谓的轻骑擅长突袭,不过也仅此而已。

    当他们遇上了魔帅所率的精锐发现自己包围时,绝望便已经开始在风雪里弥漫,每一缕风,每一粒雪。

    风雪里弥漫的不只是绝望,还有屠杀的血腥。

    所幸,风雪里的屠杀都被风雪掩盖着,没有太大波澜。

    活着的人,看着身边那些黑衣黑饰的轻骑一个个倒下去,表情已没有太过丰富的变化。

    命运早已做好安排,只是有时略显仓促而已。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死亡就是这么平常。

    隐月公主坐上了魔帅准备的车厢。

    卓一刀目送着隐月公主上去,两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一句话也没有说成。

    宁折平静的跟着卓一刀前行,但他不是一个很好随从,他即不会做鞍前马后的工作,也不会插科打诨。

    第八魔将的脸色变幻了几次,心情极为复杂的看着魔帅的黑袍,最终选择如夜色般沉默下来。

    信侯神情落寞的看着卓一刀,似乎也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也选择缄口。

    信侯身旁的副将一脸平静的站着,丝毫没有因为诡计的败露而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

    因为他从来不是代表他自己。

    他只是某个人的手,某个人的眼。

    就像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每一个人都会一个属于自己的心情。

    只有那个矮个魔人还处在死亡的阴影中未走出来。

    他颤抖着,感受着高个魔人被一刀斩为两截的感觉,癫痫似的在地上打滚。

    “矮子,起来。”第八魔将大声喝斥。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知道死亡这件事如影随形。

    矮子根本听不进第八魔将的喝斥,挣扎着打着滚。

    他走不出死亡的阴影,终究只能怯弱的活着,但原始的本能却要让他战胜这股怯弱。

    所以他挣扎着,分裂着,痛苦着。

    他憎恨的眼眸望着卓一刀,这痛苦的源泉。

    精神世界的痛苦让他睁开眼睛的力量都难以拥有。

    最终,他闭着眼打着滚在雪地里,也没有人再去管他这个连自己都无法战胜的弱者。

    和亲与迎亲的队伍,连同魔帅所率精锐,今晚全都露宿风雪之地,防止可能与不可能发生的意外,魔帅低垂着头坐在血色宝马之上,当起了哨兵。

    他的整个身子全都在那件宽大的黑袍里,黑袍则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神秘而强大,无人敢冒犯。

    突然,黑袍下的他抬起头看着公主所在的车厢方向,有一道气息进入了车厢里。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穿过重重防卫进入到公主所在的车厢,这里除了自己之外,只能是他了。

    魔帅重重了哼了一口气,身形一晃从血色宝马上消失了,化为一片夜色。

    公主的车厢里混进来的自然是卓一刀。

    此刻,两人神情不一,相对而坐。

    “你要和魔族结盟?”

    “是的。”

    “你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

    “你变的我不认识了。”

    “也许吧!每个人都想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但这需要代价。”

    “其实,我倒是希望你变。总好过我这样成为一样物品,被人沽价,身不由己。”

    夜风长啸,车厢的蓬布吹的呜呜作响,像是某人的哭泣之声。

    故人重逢,最怕的就是彼此不再认识。

    在这个世间,谁都难有永葆初心的能力。

    命也罢,运也罢,凄风冷雨打的人面憔悴。

    卓一刀与隐月公主未曾纠缠过去,而是着眼当下。

    “我能够想像到她会把你当成和亲的牺牲品,但我没想到她疯狂到给你煨毒,并且还要通过你把毒传给那位魔王。”卓一刀神情微讽,就像成人看小孩在耍拙劣的阴谋诡计,“她大概是太久没有走出过那座城,以至于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像那座城里的奴才一样对她卑躬屈膝,不然,她以为这点鬼蜮伎俩能骗的了谁?”

    “可是世间之事偏偏喜欢弄人,她最大的幸运就是命太硬了。”

    “再如何英雄了得,功参造化,权倾天下,若敌不过时间,禁不住岁月洗礼,命不够硬,也只能成为一抔黄土。神圣皇帝便是最好的例子。”

    活着,才是世间最强大的本领。

    隐月感受自己的心事似乎被卓一刀洞穿。

    转瞬间,心事如风起云涌。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活着,是世间最强大的本领;活着,就有机会翻本,从头开始。

    隐月点头应道:“此生,绝不苟活!”

    她有太多的感情在这一刻喷涌而出,但都被她压抑住了,她不想情绪崩溃,生生将牙齿咬住,嘴唇出血。

    先前,她就说过,“如有来生,绝不苟活。”但来生换成了此生,意义将大不一样。

    弱者信前世未来。

    强者只信今生。

    不去希冀虚无缥缈之望,只重练成今世无敌身。

    卓一刀神色一动,感知里感受到一股十分异常的气息波动。

    和他猜测的果然不错,那位草原深处的魔王有着超出常人的隐忍与决心。

    卓一刀向着车厢外抖动的蓬布揶揄道:“尊贵的大漠魔王,难道你要像那些只会碎言碎语的妇人般一直听着墙脚?”

    隐月公主目露震惊之色,来不及惊讶发声便是响起一道轻咳声。

    随着一声轻亮的咳嗽响彻车厢,蓬布拉起,出人意料的,走进来的居然是一位青年书生。

    凭着气息感应,这位书生模样的人并不是十分强大。

    但当你看过去,越是细看,就会发现这位书生,面色白皙,模样俊美,真的很好很好看,也很有亲和力,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他一身书生衫,束着发,手里拿着书,极具感染力,嘴里感叹着:“这位鲁大师真是位奇人,生不逢时,恨不能拜在他门下,可惜大师技艺绝迹人间。”

    书生眉宇间尽是可惜,看不出有丝毫矫柔造作之色。

    书生模样的大漠魔王丝毫没有在乎卓一刀和隐月讶然的神情,心生向往的感叹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知识使人进步。有生之年,多读些圣贤书,总归是有益的。”

    他的话,太自然,他的气质,太让人舒服。

    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合拢书籍,一脸虔诚的将书放进前胸的隔层里,眼神清澈的看着隐月公主。

    “命太硬,这样的人最容易孤独终老,也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倒是有句俗语挺应景的,只羡鸳鸯不羡仙,何况她还不是仙。”

    从上一刻,到下一刻,便是这一刻,隐月公主都没想到这位草原空前绝后的大漠魔王,这位几近一统整个草原,有着太多太多传奇的传奇人物竟然是这样一幅和蔼模样。

    传说他不是弑父自立为王,传说他不是大杀特杀魔性十足,传说他不是把老婆献给别人心情平静如水?

    她有太多的好奇,对于这位王者,她有过道听途说,有过幻想,甚至有过借他之手,反戈一击那位女人的想法。

    “是不是在世俗人的眼中大漠魔王如狼如虎是个大恶人;或者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足以致人于死地的恐怖怪物;又或者是一位耽于酒色的可恶昏君。”

    大漠魔王摇了摇头,表示很无奈。

    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人是孤独的,不被理解的。

    宽大的车厢,昏暗的灯火,魔王的神情于灯火之中似有着一层金色的光芒,如果他这样的模样被寻常百姓看到一定会认为是神明降临又或者是圣贤下凡。

    “别人认为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究竟要活成什么样。”

    大漠魔王眼神清澈,有光,有希冀。

    仿佛他此刻成为十年苦读,一举成名天下知的寒门书生。

    他看着隐月公主道:“既然那位妇人执意要姑娘一死,那么姑娘就一死,她执意要让本王病重甚至逝去,到也不是不可以,总之,一切都如她所愿……只有她满意,这天下所有人才会有好日子过。”

    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额。

    恍若抚着世间最轻最柔的羽毛。

    她却失去了意识。

    像一片羽毛飘浮于空中。

    气息悠长,均匀,渐无。

    接着,他抬起头。

    第一次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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