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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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忽闻下界笙箫曲

    “咦……壬申年生人……怎么公子这位朋友,竟是庄皇帝(明穆宗)那时出生的么?这人都快花甲之年了,还要算姻缘么。”张凝奇怪道。

    韩溯挠了挠头,有些不置可否,讪讪回道:“额,不能卜算么。”

    张凝嫣然一笑:“这有何难,便是白发老翁,若他真有良缘,也该成全了他才是。”

    韩溯其实报的是自己前世的生辰八字,他是1992年8月24号下午出生的,八字换算过来便是壬申戊申壬申戊申,自己也老大不小了,难得遇见这么个能掐会算的女半仙,不妨请教请教。

    张凝掐指算着,不时问些“此人家住何方”“身材相貌如何”之类的问题,韩溯都用前世的信息一一答了,张姑娘脸色越算越沉,最后干脆赌气不算了,跑去竹林旁,掰了一段竹枝回来。

    “看打!我让你戏弄我!让你戏弄我!你故意的是不是!”张姑娘杏眼圆睁,眼含泪花,气鼓鼓地朝韩溯打来。

    韩溯连忙挡住头脸,左闪右躲,求饶道:“姑娘饶命,姑娘饶命。”

    张凝却对求饶不闻不问,越发不饶人,像只发飙的母豹子,连抽带踢,把韩溯从亭子口一直打到了池塘边上。

    那池塘边上是青石围砌,岁月斑驳,上有点点苔痕,脚踩上去又湿又滑。韩溯是背对着池水倒退,脚下连退几步,已是立足不稳,这最后一步正踏在青石板上,哧溜一滑,整个人向后一仰,两手在空中乱抓,却借不到力,扑通一声掉进了池水里。

    韩溯落水,猛呛了一大口。还好他前世是会游泳的,连忙手划脚踩,将头冒出水面,狠狠地咳嗽着。这突然呛水,纵然是他反应迅速,也难受的不行,感觉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阵一阵地发酸。

    张凝看这臭家伙落水,把竹枝朝他一指,一跺脚,气冲冲地道:“活该!淹死你!看你还敢不敢了。”

    韩溯一身轻袍,遇水都铺开了浮在水面上,看着像一朵又大又丑的荷花成了精似的,他两脚使劲踩水,手上作揖,狼狈地道:“姑娘莫要生气,在下并非戏弄姑娘,而是另有隐情。”

    张凝把竹枝朝韩溯头上一丢,两手叉腰,质问道:“什么隐情!快快招来。”

    韩溯的衣服渐渐浸透了水,开始变得又黏又沉,他往岸边游了两步,手扶在池沿上,仰头腆着脸笑道:“姑娘您大人有大量,让在下先上岸好不好。”

    张凝看他这没皮没脸的模样,越想越气,拂袖转身回了亭子,头也不回地道:“哼!你今天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本姑娘就再把你丢进池里,让你泡个够。”

    那青石板滑腻得很,抓着不好借力,韩溯只得把身子伏在岸边,两手前伸,努力去抠远处的土,好容易爬上了岸,衣服上蹭满了苔藓泥土,那模样,像是刚从井里捞出来似的。

    韩溯拧着袍裾,一步一个水印地跟进了亭子,脸上的水还在顺着往下滴落,赔笑道:“张姑娘,张半仙,姑奶奶,您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啊。”

    张凝撇过身去,背对着韩溯,声音里带着哭腔,闷闷不乐道:“你就是明知故问,还故意气我。”

    “天地良心,在下决没有欺负姑娘的意思,也不敢轻侮姑娘。”

    “哼,那你说,你那朋友的生辰八字,是不是你捏造的,其实根本没有这个人对不对。”

    张凝此时正是天人交战,心中忐忑难安,又是伤心,又是气愤。自己从江西一路北上,进京寻大兄是假,红鸾星动才是真,中途寻着星象,才拐道去了山西。本以为能寻到自己的如意郎君,谁知这死鬼的朋友,八字相性、籍贯命理等等,卜算下来正与自己相合,自己难道自己要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吗?

    韩溯也一时语塞,心中犹豫,是不是该在此就说出实情,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可万一这张姑娘传扬出去……不会的,她质性天纯,更聪颖懂事,又屡屡帮我助我,不像是会加害于我的样子。

    后来韩溯回忆起来,此刻可能是他来到大明之后,命运的第一个转折点。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后来他做过无数次失误的决策,导致过很多不利的局面,但还好此刻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他说了实话。

    韩溯定了定心神,迈步凑去张凝的身后站住,此刻两人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到竹林摇曳的沙沙声。

    咬咬牙,韩溯还是开了口:“张姑娘。”张凝闻声,身子一颤,感觉自己像被剥光拉上了刑场,只等着监斩官的宣判。

    “那个生辰八字,是我自己的。”

    张凝的身子颤抖的更剧烈了,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石凳上跳起来。几息之后,她突然回转身来,抱住韩溯的腰,紧紧地贴了上去,任自己的泪珠滚淌在韩溯的衣襟上,已是哇哇大哭起来。

    “我讨厌你,你欺负我,我讨厌你……呜呜……”

    韩溯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来,抚上张凝的青丝,温柔地摩挲着,安慰道:“乖,不哭了,乖啊。”

    张凝也不抗拒韩溯的抚摸,哭声持续了一阵,就渐渐收住了雨势。她抬起头,样子委屈极了,一吸一吸地道:“你发誓。”

    这回轮到韩溯天人交战心中忐忑了,他试探道:“发……什么誓?”

    “你发誓你不许骗我。”

    韩溯迟疑了几秒,看张凝鼻子一皱,感觉又要开哭,忙道:“发誓,我发誓,我不骗你,那生辰八字,真是我自己的。”

    “我没说那个,我是说,你今后也不许骗我。”张凝不依不饶,往韩溯的誓言上加着筹码。

    “额……好!我发誓,从今往后,我韩溯,不许欺骗张凝张姑娘。如有违反,就让我死无……”

    一只小手抚上了韩溯的唇,制止了他说出那些应誓的毒报,张凝低头,声音细若蚊蝇:“别,会成真的。你有心……便好。”

    韩溯连忙闭嘴站定,知道接下来就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的拷问时间了,神情好似英勇就义一般。

    果不其然,张凝环抱着自己不撒手,脸又贴了上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眼泪,就这么问道:“你说,你究竟是谁,你不是秀才韩溯对不对。”

    韩溯心道该死,这丫头实在太聪明了,简直是张良重生,萧何再世一般,知道自己不说实话,绝对难以幸免,可若说了实话,前途实在莫测。只好耍个心眼,半虚半实地回道:“姑娘,在下也有为难之处,若说了不该说的,泄露了天机,只怕得折了阳寿,当场就……”

    忽然腰间一阵剧痛,韩溯疼得一蹦,这丫头还真是歹毒,掐住了就不放,还左拧右扯,真是疼死我也。韩溯告饶道:“哎疼,疼啊!别掐了,我说,我都说。”

    这回张凝倒没有得寸进尺,她思索了一下,认真道:“不了,还是我问你答,你只说是与不是便好,若不能回答,你就咳嗽一声,我便不问了。”

    韩溯没有反驳,只当是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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