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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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蛊惑

    谢帮略、翁敦治、翁敦伟三人加入麾下之后,韩溯有了自己第一个小团体,也算是拥有一支小型的武装队伍了。

    这三人虽粗陋,但是秉性忠良,尤其对边军营制、军士操练、行军运输、安营扎寨都十分熟稔,将来不定可以派上大用场,韩溯对这三位逃兵也是好生勉励了一番,表达重视之意。

    韩溯让林奴儿去医馆将胡明德叫来,就说他有事交代。

    林奴儿走后,韩溯让三人稍安勿躁,就留在房中等胡明德,等人到齐了,他有大事宣布。

    韩溯决定向他们透露张凝的身份,以便为他开展下一步的行动,做好内部思想动员。这也是他昨夜深思熟虑之后的打算。张凝让他赈济山谷逃出的难民,他自然是要执行的,但也不会傻傻的直接把银子按人头分下去。这些灾民家园被毁,但赋役仍在,现在是五月中旬,七月夏粮就要征收起运,到时候粮价腾贵,有地的百姓都不堪承受,更何况这些失地的灾民呢。

    单纯的分发银两,只是扬汤止沸,不能使难民们长久安定,更何况村民离了本土,一些妇孺死伤了家里男丁,几乎已是丧失了自保的能力。那些妇孺手中没有银子还好,有了银两,恐怕就成了实力尚存的强者眼中的肥肉,不是被本族本姓之人抢走,就是被外村外姓之人夺去。

    韩溯想来想去,最后发现,还是要把主意打在张凝这个小天师的身上。张天师是否真有神通法术,其实已无关紧要,只要皇帝尊崇道教,那官场中人,就会忌惮天师一系在政治上的能量。这也是井陉驿冯兵备和盂县大小官员礼让和讨好张凝这位天师之女的原因,也是自己八百两好处费的来源。

    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把天师法旨这道大旗抬得更高,舞得更响呢?

    如果说官场中人,对天师一脉的礼让敬畏,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那么,在兵丁驿卒、村妇村妇的心目中,天师一脉还有信仰上的权威,是自己顶礼膜拜的存在,在信徒中具有不容置疑的地位。此时的国人一敬祖宗,二敬皇权,三就是敬老天爷。有些命令,借天师之女的名义下达,比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想必会有更加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一会,胡明德随林奴儿回来了,两人向韩溯见了礼,韩溯命林奴儿把门关了,去门外守着,勿让闲杂人等靠近房间,林奴儿答应一身,去门外候着了。

    韩溯坐在上首,清了清嗓子,对四人道:“诸位既已入我麾下,有些事也当叫诸位明白。韩某一介书生,虽有功名傍身,但也不是三头六臂,会怎样神通之人,今后还需诸位与本公子共同进退,以求……生路。”

    四人听韩溯说到“共同进退”四字时,以为后面会是“共谋富贵”,或是“打出一片天地”之类的口号,都准备同声应和了,待听到韩溯说的是“求生”二字,四人都是呆住那里,像被人掐了脖子似的。

    翁敦治被韩溯弄得一头雾水,但看韩溯表情,又不似说笑作伪,他小心问道:“公子所言,属下不明白,公子能否说的明白一些。”

    韩溯扫视一眼众人,沉声道:“那一日,我们在山谷里遇到的张姑娘,翁兄可还记得,有怎样的印象。”

    “记得记得,属下当然记得。那张小娘子美若天仙,属下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怎么会忘呢。”翁敦治憨笑道。

    “谢兄弟呢?”

    谢帮略那天虽在车尾,但第二天回城时,张凝上下马车时,也是见过张凝模样的。他记忆力比翁敦治更好,他对那天夜里车上几人对话也还有印象。谢帮略道:“回公子的话,属下对张姑娘印象深刻,她用口哨驭马,还给翁兄弟算过命,是位奇女子。”

    翁敦伟那日还在昏睡之中,胡明德也不可能见过张凝,此刻两人在边上听三人说话,感觉十分稀奇。

    什么样的姑娘,竟然可以用口哨驭马,还会算命,还美若天仙?两人听了都是十分好奇。

    韩溯得了二人回复,道:“这位张姑娘,不是一般的官家小姐,她是龙虎山张天师的女儿,太上老君的徒孙女。”

    初代张天师名叫张道陵,相传乃是太上老君的徒弟,此后天师代代相传,都算作是老君门生。而张凝是天师之女,叫一声太上老君的徒孙女,也挑不出大错,用在这里蛊惑几个兵丁猎户,那是绰绰有余了。

    韩溯一言既出,看四人模样,显然都被震慑住了。这几人大字不识一箩筐,想必也不知道龙虎山在哪,是哪门哪派的仙山;但是太上老君位列三清,名声如雷贯耳,是道教的无上神祇,此时世人,凡是去过庙会上过香的,谁又没给老君磕过头,听韩溯介绍,这张凝张姑娘,竟然是太上老君的徒孙女,这消息实在太震撼,一时半刻还消化不了。

    韩溯那肯让他们的脑瓜休息下来,他站起身,走去门边,装模作样地问林奴儿外面走廊有没有人,走回桌边,又扔出一个重磅炸弹,道:“诸位与我都有过命的交情,下来的话事关天机,也关乎诸位身家性命和前途命运,只能出得我口,入得你们耳,诸位若要听,须发誓不可泄露。”

    韩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把四人的胃口也都吊起来了,此时若不听完韩溯接下来的话,怕不是如万蚁噬心一般难受。话说一半最磨人,谢帮略受不了这个,于是第一个举手,三指并拢竖在头顶,发誓永不泄露,如有违反,死无全尸云云。另外三人也有样学样,纷纷发完毒誓。

    韩溯耐心等四人都发完誓,示意众人把头伸过来,围拢到他眼前,低声道:“诸位,沉住气,下面我要宣告天机,千万听清楚了,不要打断。”

    韩溯深呼吸一下,慢慢道:“去年,太上老君显灵,传旨给龙虎山张天师,说这大明朝其实气数已尽,已是要亡国了!今年是天启七年,很快,当今皇上就要驾崩,新皇继位之后,明年的年号叫做崇祯,崇祯皇帝,就是大明的亡国之君!”

    话至此处,韩溯已是一字一顿,好像说出每一个字都非常吃力似的。他拿眼看去,四人都震惊无比,但都在认真聆听,不肯错过任何一个字。

    韩溯深吸一口气,接着道:“从明年改元崇祯之后,大明朝就会天灾不断,盗贼横行,东奴北虏也会屡屡破关,进入中原烧杀劫掠,活不下去的百姓,也会纷纷揭竿起义,最后内忧外患之下,大明就亡国了。”

    “张天师把这等天机,告诉了张姑娘;而张姑娘认为我与她有缘,又把天机转告了我;张姑娘乃是半仙之体,此等天机说给我听,也无损她的道行,因而也没有要我发誓。我如今说与你们四人知道,你们要记得自己发的毒誓,便是自己的亲娘老子,也不可泄露半句!万一让外人听到,轻则治你们妖言惑众之罪,重则太上老君天威显灵,你们都得立即应誓,死后不得超生,切记!”

    韩溯说完这一通,表情已化作十分狰狞模样,身体仿佛脱力一般,扑嗵一声坐回凳子上,直喘着粗气。

    韩溯喘匀实了,示意众人都坐下,又道:“天机已说完,诸位若有疑惑,可以畅所欲言了。”

    四人听了韩溯这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大逆不道之言,都呆若木鸡一般,茫然坐回凳上,许久都没人说话。

    谢帮略第一个消化完韩溯的话,脸色也是犹疑不定,低声问道:“公子,公子当真相信那张姑娘所言天机?属下听闻,当今圣上刚过弱冠之年,怎会今年就要驾崩?”

    韩溯两世为人,对这些后世人人皆知的历史常识,还是记得清楚的,当然有十二分的自信,他直视谢帮略的眼睛,道:“谢兄弟不必问我,张姑娘向本公子显过神通,本公子亲眼得见,故此事千真万确无疑。谢兄只需等上数月,看当今皇帝下场如何,再等明年颁布改元年号,是真是假,一切自可明了。”

    韩溯之前种种言行,谢帮略都看在眼里,心里也是十分佩服自家公子有洞察人心,神机妙算之能,此刻又看韩溯言之凿凿,情之切切,没有半点玩笑之意,心下对刚才天机一事,已是信了七八分,就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沉思。

    翁敦治听完全程,两手直掐大腿,脸都胀红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他颤声道:“公子之言,属下自然是相信的,可是这大明朝,真的就要亡了吗?马上就要亡了吗?”

    韩溯听言,直直逼视着翁敦治,一直看到翁敦治自己的眼神先闪烁起来。翁敦治眼神移去一边,不敢与韩溯对视,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看来这汉子虽然粗莽,但对国朝还是有一颗赤子之心,因此听闻大明气数已尽,便忍不住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了。

    翁敦伟又问道:“公子,属下也有一事不明……额,那咱们大明朝亡了之后,又是谁管了天下,做了皇帝呢?咱们若是提前先知道了,不若咱们去投奔了他吧。”

    我倒是知道是李自成灭了大明,逼死了崇祯。可李自成占了北京城,很快就被打得大败,眨眼又丢了江山,再往后就是辫子的天下了,这是要我去投奔鞑子吗?

    韩溯想到此处,长叹一口气,回道:“天数有变,神器更易,将来这天下谁主沉浮,目前尚无人可知,这也是我告诉诸位这个天机的原因,我们几人当同心同德,早作准备,免得将来刀兵四起,死到临头也不知道啊。”

    胡明德最后说话,他不懂这些国家大事,只腼腆道:“公子对属下有救命之恩,将来不论这世道如何变化,属下也愿意追随公子。”

    翁敦治也道:“说的好!你这后生,说话倒颇合翁某的脾气。张姑……啊,不对,张半仙算过了,公子就是俺命中的贵人,将来俺跟着公子,还要做官呢,不论如何,属下也愿意追随公子!”

    翁敦伟急忙道:“属下也愿意!”

    最后是谢帮略,他一言不发,对韩溯拱了拱手,深深地施了一礼。

    见自己目的已达,韩溯决定趁热打铁,走去墙边,抱过那个枣木箱子来。

    这箱子通体红褐色,漆面涂得发亮,两侧各有一个兽面衔环,方便提拉或是固定,正中间插一把铜锁,锁半开着,上面自带有钥匙。

    韩溯把箱子放在桌上,嘭的一声,这可是好几十斤的分量,撞得桌面一声闷响。韩溯拿开了铜锁,对众人道:“张姑娘透露完天机之后,帮本公子又算了一下前程,托她老人家的福,咱们从县尊大人那儿得了这个,看!”说罢,韩溯一掀箱盖。

    胡明德一看箱内,大吃一惊,道:“哇!这么多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