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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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回城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天已破晓,屋外鸡鸣声断断续续,扰人清梦。

    韩溯抱着林奴儿睡得正香,听见有人叫门,韩溯便不情不愿地醒了,趿拉着鞋下地去开门,眯蒙着眼一看,原来是翁敦治。

    韩溯奇怪这翁敦治大清早的不睡觉,候在自己门口作甚,还一脸的喜色,是因为一夜暴富,高兴的睡不着么,便想开口问话。翁敦治一见韩溯开门,急忙忙一撩衣摆,抢先跪地,梆、梆、梆就磕了三个响头,连拦都拦不及,把韩溯都整蒙了。翁敦治跪在地上激动着说:“公子,老天保佑,俺弟醒了!公子的药真灵,小人替俺弟给公子磕头。”

    韩溯听他说翁敦伟苏醒了,赶忙把翁敦治扶起来,连外衣也顾不上穿了,与他一同去探望翁敦伟。

    二人快步走去翁敦治房里,看谢帮略正坐在床头与翁敦伟说话,韩溯抬手示意谢帮略坐着别动,自己走到翁敦伟的面前,低头查看他病情。那翁敦伟昏迷了两三日,已是瘦的脱了相,昨天喝了药发了汗,今日清晨醒来直喊要喝水,翁敦治给他喂了水,就赶去给韩溯报信了。

    翁敦伟看到眼前这位穿着睡衣的书生,知道这就是大哥口中的韩公子,自己的救命恩公,挣扎着要起身行礼,韩溯赶忙按住他肩头,只言要他安心休息,待进了城就找大夫慢慢医治,如今逃难已经结束,今后彼此都是兄弟,要一起过好日子云云。韩溯又回头吩咐翁敦治去楼下要碗小米粥来,给翁敦伟吃点流食,好恢复体力。翁敦治去要来了小米粥,一勺一勺喂了他弟,韩溯和谢帮略只在一旁看着等待,韩溯关心谢帮略的手臂伤势,谢帮略只言无碍,昨夜已敷了林奴儿给的药,反过来又谢韩溯照顾他,给他多分了金银。

    待照顾好翁敦伟后,韩溯回房换了衣服,又与翁谢二人一道吃了早饭,吃完早饭,已是辰时末了,韩溯想着是时辰去请示张凝进城之事了,去张凝的门口敲门,半天没有人应,贴耳再听,也没有动静,显然这张凝还在睡觉,没办法,只能等她醒来。

    韩溯也不干等,又去后院马厩看了马匹,那店主昨日拿了银子,很是积极,把这两匹马照顾的颇好,石槽里不光是草料,豆料也给的足足的,一旁的水槽也是刷的干干净净,倒了清水在内喂马,显然是用了心思的。

    韩溯端了粥饭回了房,叫醒了林奴儿,自己则躺回床上打盹,让林奴儿等张凝醒来再叫醒他。

    转眼已是巳时正点,众人都收拾完毕只待出发了,张凝才悠悠醒来,韩溯一行等这位大小姐慢条斯理的洗漱完,慢条斯理地喝了粥,众人离了客店,乘了马车往盂县回转。

    半个多时辰,马车到了盂县南门,守城的兵丁这回认得韩溯了,也没多问,就放了行。韩溯一行轻松入了城,先到的那间城南医馆,今日掌柜的正巧坐值,韩溯便让张凝和林奴儿留在车中稍待片刻,先去诊治伤员。

    那药铺掌柜的是个白胡子老头,见韩溯是个秀才,殷勤接待了几人,把翁敦伟和谢帮略领去了后堂。那老郎中将二人症状细细查看一番后,告诉韩溯:“躺着的那位……嗯,军爷……只是气血两虚,风寒高热,倒不难治,只要留在这里慢慢调养,旬日即可康复。可站着的那位军爷,他手臂的外伤,已有些时日了,伤口已经溃烂麻木,恐怕愈合不易,老朽是专攻妇人科与小儿科的,这外伤清理,恕老朽年事已高,眼昏手颤无能为力,只能先用药泥外敷,不使恶化。”

    韩溯听了,也知大夫所言皆是实情。此时医疗条件十分有限,消炎全靠草药,效率很低,清理创口、剔除息肉这种外科手术,在这小小的县城里,也不是每个大夫都能掌握。各家医馆之间,也不可能有什么技术共享之举。凡自家所长,都是视如珍宝,传男不传女,世世代代指望这一门手艺端碗吃饭。韩溯就问:“若想根治呢,可有办法?”

    那老头想了想,慢悠悠答道:“若要根治,还需去城北“福源堂”,去找刘银刀刘大掌柜,他是此方面的行家,他们家祖传的银刀剜肉之法,正好可治那位军爷的伤。只是,这刘银刀医术虽可,诊金要价却颇高,寻常的外伤都要七八钱银……”

    韩溯一听有戏,打断了这老头,言就按他所说,请刘银刀来,诊金方面不必担心,他愿出三两银,若治得好,还另外有赏。那老头一看韩溯做派,知道是来了个不差钱的主,也省了自己麻烦,让那学徒伙计跑腿报信去了。

    谢帮略和翁敦伟就留在了医馆,韩溯带着翁敦治在医馆旁就近找了间客栈,又交代了翁敦治一番,让他们三人在身份洗白之前,低调养病,莫要生事,他傍晚之前就回,便又回了马车,与张凝一同去县衙找李学易李大人。

    此时正是午时,李大人正好在吃午饭,突然门子来报,说外间有人找,让大人出去跪迎,差点没让他把饭喷出来。李大人揪住门子,瞪眼问道:“简直岂有此理,外间是谁人如此大胆?竟然如此口出狂言。”那门子道:“大人,您饶了我,小的不过是个传话的,外面照壁那儿停了一辆马车,车里不知有谁,小的认得赶车的车夫,是上回那个蹲了号房的秀才,是他让小的如实转告的,还拿了信物让我转给大人,说您一看便知。”

    李大人愤愤然撒了手,刹那间心念电转,心想:“是韩溯么……怎么会是他?难道是他请了族内的长辈,来兴师问罪了吗?真是好生奇怪……啧。”

    李大人抚了抚须,又问那门子道:“那韩溯说话什么语气,是怒气冲冲吗,还是得意洋洋?他所言的信物呢,呈给我看。”

    那门子跪着不敢起身,双手打怀里一摸,掏出个丝绸小袋,双手奉给李大人,道:“那秀才没看出有什么情绪,除了口气大的没谱,看着倒挺和善的,对了,他还赏了小的二钱银子呢。”

    李大人接了小袋,入手沉甸甸的,有三四两分量。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极上品的方形翡翠,望之几近透明,拿在手里,冰凉滑腻,这屋中气温似乎都为之一降。

    这块方玉长三寸左右,宽约一寸半,比之寻常玉佩大了不少,比笏板又短了许多,李大人也是博览群书,见识广博,知道此物非比寻常,乃是一块珍宝,不敢怠慢,又细细观瞧,见上面好似刻有文字符箓,于是走到门前,借着门口的阳光,终于看了个真切。

    那玉上正面是道家符箓,刻着“五雷号令”,边款还有小字,右刻“霹雳一声”,左刻“扫邪归正”。背面却是篆字正书,上刻“正一嗣教”,下著“清素真人”,原来是一块道家令牌。李大人看了半天,还在思索这韩秀才是何用意,突然间他记忆深处一声雷响,仿佛触了电一般,攥着令牌就往大门跑去。

    李大人方才在后堂东花厅吃饭,一路跑过夫子院、二堂、大堂、下了月台,穿过仪门和甬道,十几息的功夫才奔出了大门,喘得不行。李大人一见门前马车,看了车上韩溯一眼,投去求助的目光。韩溯则对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举手至面前轻摇几下,示意他不要张扬。李大人心领神会,抢到车前,急忙忙撩袍跪倒,恭敬磕头,伏在地上道:“不知天师法驾亲临,小县有失远迎,请天师赎罪。”

    张凝早等得不耐烦,没好气的答道:“我爹爹在家闭关呢,哪有空来你这穷乡僻壤的地方玩耍。快请安,然后让我进去。还有,让你的人都警醒着点儿,别做多余的事。”

    张凝甫一开口,李大人听车里竟是女子声音,十分莫名其妙,待听完女子所言,心下了然,又恭敬道:“原来是天师千金亲临,敝县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小县李学易,给小姐请安了。”

    李学易起了身,让门前的轿夫抬了轿子,将张凝接去了后堂花厅,让夫人小心接待。待送走张凝,李大人赶忙跑来韩溯面前,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二日不见,闹出这般动静。

    韩溯沉言道:“县尊大人,此事说来话长,大人现在速去召集盂县众官将来此议事,天师之女昨日途经方山寺时,遇贼人袭击,井陉驿冯大人派来的护卫也全军覆没了。”

    李大人陡听天师之女在境内遇袭,吓得三魂丢了二魂半,心脏都漏跳了一拍,顿时如坠冰窟。这张天师乃天下道教之尊,地位非凡,自唐朝以来代代相封,世袭罔替,到这明朝天启年间,已是第五十一代天师。天师仅职务上就相当于后世的高官领导,又有民间大量信徒,社会影响力巨大,加上明朝皇帝最信老道,尤其嘉靖万历二帝,沉迷炼丹以求长生,对天师一脉更是封赏尤多,恩隆正眷,因此张天师在这大明朝已然是超越了品级的存在,地位犹如后世的国家级领导一般。

    国家级领导的亲属,在他李大人治下境内,遭遇恐怖分子袭击,要是事情传扬出去,朝廷追究下来,他李学易一个小小的七品官,有几个脑袋也不够杀的。李大人体若筛糠般又连问韩溯几遍,是否确有此事,韩溯体谅他内心惶惧,耐心答说,此事千真万确,但还有转圜余地。他也是昨日途中遇袭,机缘巧合之下,和天师之女一同逃出生天,天师千金上午刚进的城,此时还没吃午饭呢。

    李大人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跑回县衙大门前,把懒凳边跪着的众门子都叫了起来,让他们速速去请守备张大人、巡检陈大人来县衙,并让人分别通知王县丞、刘主簿,还有叶典史到二堂议事,自己则一溜小跑,先回了后堂,招呼厨房准备酒菜。

    韩溯看众人狼奔豕突一般四下散去,自己也跟着李大人派来伺候他的门子,施施然进了县衙。

    韩溯走到二堂时,县尊李大人也把送去后宅的酒菜吩咐下去了,正好赶回了二堂等着韩溯,县丞王和艺、主簿刘万禧、典史叶文成的居所就在县衙内,此时也到了二堂,师爷张耘也到了。

    李大人见韩溯来了,不待韩溯行礼,也顾不得互相介绍,上前拉住韩溯的手,急急问道:“贤侄,到底详情如何,快快向我讲来。”

    韩溯倒一点不急,对那堂里几人一一微笑颔首,权当见过了礼,便对李大人道:“县尊大人莫急,学生也是一路赶来,水米未进,不妨咱们坐下说话,学生自当为县尊大人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