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医师传
字体: 16 + -

第十一节:萤火微光(七)

    “都说了不准放跑他们!”曹洪的神色极为恼怒,寒声地大吼,“你们聋了么!没听见这是命令么!是不是都想犯军规?”

    “他们似乎都跑远了,追不上的还是别再追罢。”一个声音传过来。

    曹洪猛地转身,只见一个帐逢里走出来一个中年人,正是打斗不见人影的阮瑀。

    曹洪喝道:“这哪有你插口的份儿!早不见人影,你倒是去了哪里!”

    曹洪这是在责怪阮瑀大难临头逃之夭夭——可是他也不想想,一介读书人怎么会有杀敌的武艺?阮瑀脸色一白,垂头不语。

    黄忠看到阮瑀,大步走到他面前:“先生好让人找,这战乱死伤无数,某真担心你一介书生如何能敌得下来!先生的书童受伤了,正在华神医那里,他一直记挂着你呢。”

    阮瑀感激地一笑,他看了一眼周围的粮草兵,低声地回道:“有劳费心,瑀安然无恙!劳烦请华神医治疗这群受伤的人罢!”

    曹洪瞪了他俩一眼,再看看周围面色侥幸的粮草兵们,甚是不快。他的亲兵奔到他身边,对他的手臂受伤大为惊恐,他却气得推开他们,闷闷地走到河边,撕下衣角,把它泡在河里,准备独自清理伤口。

    叹了一口气,阮瑀自愿担负起了后勤,他先命人去深林里把这些战死的粮草兵掩埋,再让受伤程度不同的粮兵们去华佗那里医治,最后他从自己的帐篷里取出平日所带的布帛、笔、墨,统计不久前所发生的情况。

    ——五千余人的粮草兵中,有三千余人是老幼之龄,其余皆是精壮的农夫。据统计,此次交战,有二千余老幼死于乱刀之下,伤者约有二千,伤者里重伤达百余人,其余皆属于轻伤。

    阮瑀看着名单结尾的数目,不由地皱起了眉头,这次伤亡忒大了!

    他抬头,发现帐外天已经渐渐暗下去,一轮上弦月挂在夜空中。

    “已经这般晚了!”他惊讶地自言自语。

    他起身,向华佗的帐篷中走去。

    他还没进去,就听见从帐篷内传出婴儿欢乐的“咯咯”声,甜蜜而天真,他当然知道,那是华佗的弟子,华云的孩童之声博得帐篷内其他粮草兵的哄笑,那笑声仿佛夹杂着悲痛后的放松安逸,他的心不由地温暖了一阵,抬起的脚又停下。

    他转身正要离开,华佗的声音响起来:“阮先生,你怎么来了?不进去坐会?”

    阮瑀惊讶地回头,见华佗手握一杯药瓶从帐篷里走出来,便拱手道:“华神医,瑀本是想去看看书童的,可是怕自己会打扰你们!”他倾身向前,听着帐篷里压抑的吵闹声,发现活着的人真是好。他有点羡慕道:“里面真是热闹啊,瑀还是不要打扰为好!——今天多谢华神医救了瑀的书童,感激不尽!”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落。

    华佗已经从黄忠口中听说了阮瑀和曹洪的事,了然道:“哪里,这是老朽的职责所在。”他用随意的口吻说:“听说曹将军还在河畔呆着呢,老朽得去送药,免得他用冷水清洗伤口——”

    “让瑀去罢。”阮瑀的话很直接,华佗意外地看着他,阮瑀苦笑道:“出门在外,包扎之事瑀还是略懂一二的,不然也不会呆在外头这般久。”

    “如此,有劳先生了。”华佗将药瓶与纱布递给他,阮瑀谢过之后向河畔走去。

    黑夜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在四周,月亮残缺不整地挂在空中,远处的山峰棕绿,分不清那是森林还是岩石造成的,显得格外地深沉。月色点点,被柳枝遮住,清澈的河在缓缓流动,河边石头上波光粼粼,阮瑀远远地就望见那个手臂还渗着血迹的将军蹲在河边,他用手使劲地拍打河水,离他不远处的亲兵们担心不已,却在犹豫要不要前进一步去阻止。

    他们发现了阮瑀,阮瑀朝他们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令他们不由地退到更远处,心中抱有一丝期望他能说服自己的将军。

    阮瑀走到他身后,他看到曹洪一直在拍着河水,“哗——哗——”搅动的河水声一刻也没停止过,那残缺的月影倒映在河中,反复被曹洪的手拍得四分五裂后,又似乎毫不气馁地渐渐形成原有的残月。

    “将军。”阮瑀终于开口说,“虽然您的伤不重,然而华神医吩咐过,伤口不易碰冷水,所以还是让瑀为你包扎一下罢。”

    曹洪“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不过他停止了拍打河水的行为。他犹豫片刻,才站起身来与他平视,在他面前伸出了受伤的手臂。阮瑀愣了一会儿,这才从手里把药瓶塞拿开,将瓶中的药涂在他的手臂上,并用纱布一圈一圈地仔细包扎好。

    曹洪“咦”了一声,不禁道:“这是甚么药?既不是粉也不像水,涂上去倒是挺清凉,突然感觉手臂不再疼了。”

    阮瑀方笑道:“这是华神医的‘膏药’,早闻他的药不像寻常郎中的药。听说这药能止血生肌,活络经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曹洪一笑,突然感觉粮草兵里多了一位医师,似乎也挺不错。然而,当他想起傍晚的那一幕,神色又黯淡下来:“那群粮草兵如何?”

    阮瑀的神色凝重,轻声道:“粮草兵总计五千三百人,有三千两百人是老幼之龄,其余皆是精壮农夫。此次交战,有二千三百余老幼死于乱刀之下,伤者约有三千,伤者里重伤达一百五十五人,其余皆是轻伤!各县几乎都有伤亡!”

    “死伤竟然过半!”曹洪心下一凛,倒吸了一口凉气。

    阮瑀沉重地点了点头,继续道:“除了战场上阵亡的士兵,其余伤者无论轻重,经由华神医一手调理好!等会请将军过目,不过——”说到此里,他顿了一下,淡淡地笑了,“听闻华神医来自于谯县,似乎只有谯县的士兵无一死亡。”

    曹洪呆住了。

    「老朽以神医之名担保,在场诸位尽请放心,诸位若能留下一口气,老朽定然不会让他死去!哪怕他只临一脚便踏入鬼门关,老朽亦会把他拉出来!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人!不会轻易放弃生命!这是医师的道德,亦是老朽——华佗身为医师的职责!」曹洪想起那天华佗说的话语。

    不得不说,曹洪对那老头开始另眼相待,然而——

    “多谢先生替洪包扎伤口,请先生早些安寝,明日还需赶路呢。”曹洪的声音有些疏离而冷漠,阮瑀愣了愣,再感觉到曹洪冷峻的神色后,终得拱手道:“多谢曹将军关照,瑀先退下了。”

    阮瑀带着药瓶和剩下的纱布闷闷地离去。

    月亮依然残缺,然而很明亮。

    河边,传来夜蛙的鸣叫,不远处的帐篷,传来婴儿的“呀呀”声,他烦燥地站在河边吹着微凉的夏风,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他环顾四周,几乎除了篝火再也没其他可以照明的了。

    突然他看到很远处有点点光亮。他走了过去,他看着那些点点如星星般的光,明白那是萤火虫散发出来的,在黑夜中引人瞩目,好像指明灯一样。

    他盯着半晌,忽然冷笑一声,蹲下身,伸手捉住那无辜的虫子,把它碾成了粉。

    “你的话就如同这只虫子,看起来美丽,实则太脆弱。”

    他这样说着,却惊奇地发现,那虫子虽成粉,但萤光仍在,在漆黑的夜里,虽然不如它活着的时候瞩目,然而仍有一丝光亮,尽管不耀眼。

    他盯着那丝若隐若现的光亮,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