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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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宫中之言

    椒房殿,武帝和皇后在说话。

    皇后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揭武帝之言,武帝当然满意卫皇后,如是昔日的陈后,武帝当无法如此爽快地和她对坐说话,就此轻轻松松了结食言之事。

    年轻,且出生贵戚的陈后会好好地笑武帝,笑他改弦更张,笑他年轻不经事,这些也还会成为陈后小小地威胁武帝的把柄,当然,这些都是武帝年轻时的样,如今的他,没了太皇太后的管制,也没了王太后的约束,他任意所为。

    不过,他也不会随意,他的心中,天下为大,他更不会轻易食言。

    这次,为了去病,他已食言两次:在去病面前食言,在皇后面前食言。去病,不用说,他还躺着,卫青隔两个时辰就会派人报信,武帝不安定的心一直提着,今日过来,他的脸色很沉郁,他不高兴,他没兴致去王夫人处,他来到了椒房殿。

    他需要安慰安慰替他掩饰的皇后,没有揭他短的皇后。

    殿内,俩夫妻按序而坐。

    在马车上,皇后倒在武帝怀里,可在宫中众人眼皮子下,皇后绝对不会如此作为,她模范遵守宫中礼仪。

    今夜的皇后见到武帝亲至,她的心里开着蜜蜜甜甜的花,脸上也漾着甜甜蜜蜜的笑,可她的人已不能如天子马车那般斜依武帝身上,皇后心中微微叹息:这就是夫人和皇后的差别。

    不过,为了长远计,为了儿子计,当然还是皇后好,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皇后心里知道。

    俩人虽是久别在一起,不过,俩人心里都有事,都安静而坐。

    殿里很热和,武帝却毛躁,他扯了扯衣襟。

    皇后款款说话:“陛下不要着急,想来,卫青在府,去病当无恙。”

    皇后说着宽慰的话,可她自己却偷偷地试了试眼角。

    她看向一桌的菜肴,武帝没动筷子,其实,她自己也没动箸。

    武帝虽然过来安慰皇后,可他暗着脸色。白日,他忙旦日过来朝中宫中诸事,他忙就淡了忧去病的心思。这,到了夜下掌灯时,黑夜一沉,宫中一静,去病的伤病就闯入他的心,他就开始忧。

    他瞟瞟温顺的皇后,皇后不提食言之事,皇后很大度。可武帝心烦,他的心里仍然恨发咒语的子瑜,还有出刀的刺客。

    这大汉天下,匈奴人大胆,居然咒去病!作为天子的他没法消气。当时,卫青以他自己为例说话,武帝一个激动,他应了,可一日过去,报平安的信没听到,武帝的心又开始烦乱。

    看到武帝已变阴暗的脸,皇后哭了:“陛下,您吃点,您要顾惜您的身子,不能因去病而有恙……这天下需要您……”

    不管说什么好听的话,武帝的心都不畅,他端了一爵酒,仰脖子就灌了,没了一点天子礼仪,就一有气无处消的男子。

    空空的殿内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室外,赵总管小心的声音递了进来:“陛下,大将军求见。”

    “卫青?去病有事?”武帝急了,“传!”

    皇后低眉,她忐忑:卫青亲至?去病去了?皇后已经开始抹眼,她的心不安,她和太子少了一层保护。

    急急脚步声重重而来,卫青还未跪下,武帝已经说话:“卫青,免礼!去病怎样?”

    进了宫,卫青礼仪甚重,他跪下说话:“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

    “免礼!免礼!”武帝烦烦道,“赐座!”

    “臣谢陛下!”

    武帝虽忧心去病,不过,看卫青这架势,去病还无恙,他耐心地听卫青说这些官话。

    跪坐在软垫上,卫青眉头紧了紧,他说:“陛下,今日过来,按着太医的吩咐,姐姐和去病侍妾喊了去病一日,去病仍未醒,臣有些担忧。”

    没听到卫青报丧,皇后的心稳住了,试泪的她看向卫青。

    卫青一脸愁容。

    皇后叹气摇头:他为了救那女子,连他自己也咒了自己一遍。她看向武帝,她知道:去病没脱离险境,皇帝可是怒火烧心。

    卫青抬眉说话:“去病倒之前,他的亲随霍祁跟着,他说了一些话,青想着陛下可能想听听,青将此人带来了。”

    没听到去病好消息,武帝对去病之人没兴趣,他心里莫名的火在点点烧。没凶手,没惩治发咒语的人,谁没气?

    武帝帝王之眼睨看卫青,他心里可在哼哼:去病死,这些人可没好下场!

    跃跃跳动的烛火下,皇后看见了武帝斜着眼看卫青的架势,她知道皇帝已有了怒火,一切当小心,她也一样。

    皇后替卫青说话:“卫青从来谨慎,不多言不多语,他带人来,当是有难事,臣妾斗胆,请陛下见见此人。”

    殿内烛火透亮,旺旺的炭火也发着红色的光,橘红色的光温馨可人,它渐渐感化人心,它照亮卫青之脸,卫青脸上的沉郁之色让武帝有了感慨,武帝暖了眼色,他说了话:“传!”

    武帝的话层层递送了出去。

    很快,霍祁进了宫。

    霍祁虽进宫多次,可每次,他均在宫墙窄巷外等去病。

    这第一次面见天子,还是去病危急之时,他知道,说得不好会引火烧身,不过,他不怕,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此时,宫墙内,点着一路的烛台,弱弱的烛火在寒夜朔风中摇晃,稍不注意,这烛火就会被吹灭,他知道。

    他跟着宫人大步走,宫人手中的宫灯透着微弱的光,它引着霍祁走向星空下黑魆魆如魅般的宫殿腹地。

    星空下的宫墙内,霍祁迈着稳健的步子大步走,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宫墙内的黑地里……

    在阴沉着脸的武帝面前,跪地的霍祁面无惧色,他雄浑之音放亮整个大殿,他大声地将去病放人犯和对子瑜的安排又陈述了一遍。

    霍祁说着去病的安排,武帝的眼可是阴沉沉地看着他。

    卫青进宫,武帝就有预感,他又会替人说情,原以为会说人犯之事,不料,卫青仍说乐伎之事。

    霍祁的话完了,卫青满意之色看了看霍祁,他转了眼眸看武帝。

    武帝的脸色很不好,卫青看见了,他心中叹气:去病的话就是要护那女子,也就是要皇帝收回说过的话,这很难。卫青的眼色渐变忧愁,他有点为难道:

    “陛下,再过一两个时辰就是一日过去,可去病一直未醒,青很不安,因此,青才破例入宫。今去病亲随也说了去病之愿,青有个不请之请想说说。”

    武帝静坐不语,他知道卫青想说何事,可他不想听,他看了看皇后。

    一早就当着皇后失了言,免了那女子的死罪,此时,卫青的意思,他明白,卫青想他收回晨时说的天子一言,还发旨意让那女子入府照看去病?呸!武帝腹中恨恨呸地!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这不明显就是将吐出的口水又舔回来!武帝的气绕梁打旋儿!他这天子之颜往哪搁?

    皇后深深叹气,她也肚量:去病重要?还是天子一言重要?她皱了眉头,这去病为何就这般袒护那女子,就是死也还将那女子安排卫青照顾?

    皇后微微撇了撇嘴角,这细微的动作无人看到。其实,皇后在叹息:这女子如此不堪,有何颜色是他之妻?她偷偷看了看武帝,她知道,皇帝对那女子厌恶至极,他轻易不会答应。

    转眼,皇后抬眉看了看卫青,卫青脸色暗沉,显然担忧去病,他一直维护那女子,看来他有去病的委托,他不愿辜负去病之愿,他望去病好。

    皇后的脸上有了疼爱,她替卫青担忧,她打破了殿内的静寂,她小心劝道:“陛下,听听卫青的话也未为不可。”

    武帝举了一酒爵,看着晃荡的酒,他想起了去病在这殿里喝酒样,他的眼里有了伤感。抬眼看向卫青,卫青深深的担忧绕在两眉间,武帝有了同感,他叹气:“卫青,你说说。”

    “陛下,那女子已在府门口多时,她甚是悔过,她一直想进府照看去病,青想——”

    “卫青,不要再说,朕不会答应!”武帝封了卫青的口

    。

    这话寒意极深,霍祁期盼的脸色彻底掉落至地!狠毒无助的眼色绕在霍祁眉梢,他的脸已变忧愁。

    卫青也是如此,只是,他还没有彻底放弃,他不走,他还想说服皇帝。

    殿内,只有皇后很为难。

    皇后不喜乐伎,可她关爱卫青,还有她的夫君,她不希望这去病之事影响到俩人的感情,更不能动摇太子之位,她顾虑的事情比卫青还多。

    忖度思量片刻,她放了厌弃子瑜的心,她低眉劝道:“臣妾以为,卫青的意思当是让那女子去唤去病,兴许,去病听得见……”

    这话起了作用,武帝深沉的眼看了看皇后,皇后替子瑜说话,武帝当然没想到,可皇后的大度和宽容,武帝显然很满意。

    皇后一眼就瞧见了武帝已变的眼色,她的心里又有了美的感觉,她的脸微微一红,她低了头。

    武帝的眼色已变,卫青也看见了,不过,他看不到夫妻之间的爱意,他只知道皇后说了好话,皇帝听进去了。

    霍祁也有了感觉,毕竟,除了卫青,又有人替子瑜说话,他又有了渴盼。

    宫中烛火继续闪亮透光。烛火夜灯下,所有的光都掩不过密密麻麻包裹的沉沉夜色。夜越来越浓,黑越来越重,惨淡已是殿内主色调,就是燃烧的炭火红透这个大殿,它也无法取代这阴冷晦暗之色。

    不过,这倔强燃烧的火不管夜的深沉,也不管它的自焚是否有效,它继续旺旺燃!

    跳跃的烛火下,映着炭火的颜色,武帝的脸色一明一暗,一时红一时白,像那鬼脸一晃一亮,一殿的宫人大气儿都不敢出。

    “陛下,宫外太医令求见!”赵总管战战兢兢过来禀道,人人都知道皇帝有气,人人都怕,他也不例外。

    武帝急急的话已经出口:“传!”

    卫青看了过去,他焦虑的眼看着赵总管的背影消失在眼帘,他担忧了:太医令深夜入宫,去病危险!

    殿内,武帝的脸色更是青一阵黑一阵了,皇后在抹眼了,霍祁的火上了梁,他的痛,还有他的恨,恐怕要不顾生死地爆发了!

    死气沉沉的殿内瞬间就是阴惨惨的鬼魅气氛,才还看着是温馨的烛火之光,此刻就是鬼火在摇晃;才还是红红的炭火在烧,此刻就是地狱之火在獠牙,殿内之人人人寒噤,虽是大冬日,个个均汗颜。

    太医令急急的脚步声空落落地进了殿,他跪伏至地,他叩首大礼说话:“冠军侯流血太多,伤势太重,一直昏迷,臣等想了许多法子都没效,臣特来请罪!”

    “去病到底如何?”武帝的声音可是隐含着极大的怒火。

    “臣等诊脉

    ,冠军侯的脉搏越来越弱,有时急,有时缓,显然体内不安宁,臣等无能,不能解救冠军侯,请陛下降罪!”

    “啪!”

    “哐当!”

    怒极的武帝推了几案上的菜肴,他的面前狼藉一片!

    太医令伏地继续说话:“今夜,冠军侯如不能醒来,臣等……臣等可能回天无术。”

    武帝大怒,他的火上了顶:“一群废物,该用的时候无用!你们不把去病治好,朕……朕治你们的罪!”

    武帝恨恨的眼看向卫青,如此时候,他居然还替那该死的人说话!

    “陛下息怒……当今之计,可令冠军侯……冠军侯至亲之人在其身边呼唤,兴许能唤醒。”太医令连连叩首道。

    这可是一句意外之话!

    焦虑的卫青故作惊讶:“姐姐就是至亲之人,她唤了一日,不见去病醒,还有何人?”

    “这……这……这……”太医令为难道,“下官不好说,不过,冠军侯至亲之人均可一试。”

    卫青继续看向太医令,他将话挑明:“那女子能行?”

    “真可行?”武帝也趴桌起身看着太医令。

    太医令直了身子,他哭丧着脸说道:“只有一试,没其他法子。”

    “快——传朕话,令那女子进房照看去病!”武帝已经离了座,他又扶了扶头上的高冠,他急急地吩咐卫青道。

    武帝不再顾虑他是不是再次失言之事,他也不再想子瑜咒语之事,也不再气出刀之人,如此当下,去病之伤病最重,一切都让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