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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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林中音缘

    西市商号已走访一遍,不见陈霍影踪,两人已身无半文铜钱。

    莫顿一筹莫展:不能吃饭住宿,还要到城内东市打听陈霍音讯,着实不行,可怎办?

    木朵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说:“哥,我到客栈大路边奏胡琴卖唱,好不好?”

    “大祭司再三叮嘱,不许你唱歌!”莫顿虽心中焦虑,但仍黑脸说道。

    木朵顿时泄了气,愁容满面地说:“那如何挣钱吃饭?我只奏胡琴,好不好?”语气很柔软。

    “不行,你抛头露面最惹麻烦!我找老板试试,看能不能当马奴,换些费用再说。”

    如今的莫顿早没了精干的模样,按照那管事所说,收敛了草原人的脾气,委屈身段低调干事。

    “我一身男装,无人会发现。”见莫顿瞪眼,木朵又说,“我将脸颊抹抹,看着有些污秽,别人就不会留意了,好不好?”莫顿还是不许,木朵无奈。

    好在客栈伙计家里有事,告假半月。老板见莫顿是匈奴人,会养马,同意他暂留客栈当伙计,时间半月。莫顿高兴了一回,终于,两人的衣食住行有了着落。

    木朵趁莫顿忙着牵马、喂马、洗马,说她上长安城找陈霍就出了门。

    木朵带着大祭司所送胡琴来到客栈外,去到林间较远的路边上,席地而坐,面前摆放一个瓦盆,看看过路的人多起来,她就大大方方地奏响了草原民调。

    民调如歌如诉,吸引了大量的路人,一曲完毕,木朵起身,毫不客气地向众人讨要赏钱。还好,半日下来居然有小半盆。回到客栈,躲着莫顿,她将钱藏了起来。

    下午烈日当晒,木朵向长安而去,到东市开始漫长的寻陈霍之路。

    傍晚,城门关闭前,她又拖着沉重的步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城郊客栈。

    半月后,客栈伙计回店,莫顿接了店家钱串,又变愁容。

    知道莫顿无法养马了,又在焦虑房钱之事,木朵俏皮地眨眨眼,“我有钱!”说着就将藏着的包袱拿出,交与莫顿。

    莫顿一看,大怒起来:“你卖唱了?”

    木朵从未见过莫顿对她发气,知道莫顿是为她好,就拉着莫顿手臂,讨好道:“哥,你消消气,我不敢卖唱,我就在路边奏了胡琴,这是路人给的赏钱。”

    莫顿稍稍气消,眼眸甚是慈爱,爱抚地摸着木朵的头,“你呀,就是不听话!这是汉地,人生地不熟,如惹来大祸,没人能救咱俩!”

    木朵见莫顿消了气,就站直身子,手一动,做了一个架势,大声道:“大汉帝都,朗朗乾坤,还有歹人不成?来一个杀一个,不行就回大漠!”

    莫顿笑了起来,

    轻敲木朵额头,“你在草原,也学了莫措的口气?就只是皮,有你哭的时候!”之后竟不管木朵卖乐了,他到处寻驯马放牧人家挣钱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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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望灰白的闷热天,坐在地上的木朵直叹气:路人匆匆赶路,周围竟没一位听众!

    她无聊地拉着枯燥的琴弦,正丧气间,就见路上过来两匹骏马。

    马上一器宇轩昂贵公子凝神听了听悠荡的草原调,就下了马,将马绳交与随从,走过来,不管地脏席地而坐,闭眼静听琴音。

    琴声毕,公子不避嫌疑,一双剑眉俊眼就仔细地打量木朵。木朵见被人盯着,心中很是不快,也不拉琴了,自顾自地瞅着眼前的瓦盆不说话。

    贵公子抬眼直视木朵,“听公子音,悠远高雅,如此演奏,有失体面。不知公子为何要在这不雅之地卖乐?”

    “钱完了!没办法!只有用弦乐挣钱糊口!”

    木朵很不乐意此人一直看着她,很不待见此人,因此,就很不客气地说了话。

    她的声音原本就是甜音,现故意变声说话,声音时高时低,飘忽不定,听着有些怪。

    贵公子听着木朵的声音,看着她的脸色,笑了起来:“公子既是匈奴人,当会养马?”

    木朵眉眼一跳,高兴起来,声音一亮,就露了馅:“我不会养马,我哥会养马!”

    贵公子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姑娘肯定不会养马。既然姑娘兄长会养马,右前方一里路,有我家马场,到我家,以养马为生,也好似姑娘在此谋生。”

    木朵张嘴木然地看着一直笑着的来人,不想被该人识破真面目,她满脸的气馁,嘴一翘就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贵公子已经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尘土,自信道:“你虽然没穿耳洞,满脸晦色,但仍眉清目秀,难掩女子本色。在下李敢,姑娘以后唤李敢就是。姑娘住在何处?此时就可叫上兄长,收拾收拾包袱,我们一同上李府马场。”

    木朵看看李敢,眉眼坚定,说话大气,神定气闲仿似陈霍,瞬间,她对李敢就有了莫名的好感。

    李敢叫上随从,跟着木朵到了客栈,找到莫顿,大家寒暄了一下,互道了名姓,李敢也不问两人为何到长安,就带着两人去自家马场。

    知李敢乃李广之子,莫顿敬佩异常。木朵才喊了一声李敢,就被莫顿喝住:“不能如此没规矩,此乃飞将军之子,应敬重之,喊李公子!”

    木朵没办法,改口李公子。李敢本想和木朵亲近一下,见莫顿如此,也只能以礼相待。

    过了几日,李敢宴请两兄妹吃饭。

    莫顿多日没沾酒,如今飞将军之子敬酒,恭敬不如从命,更是来者不拒。俩人你一碗我一碗喝得痛快,乐得木朵在一旁笑看俩人醉喝。

    酒过三巡,李敢眼中带着疑问看着两人:“你们兄妹为何到此?”

    “你不知,我这妹妹嫁了一汉商,名陈霍,在草原说得好好的,两月后来接她。结果,一去不返,过了两年都没来!我妹妹牵挂他,我特意送妹妹归汉,但找来找去,居然没陈霍这人!你说怪不怪?”

    “陈霍莫是化名?”

    “我也曾怀疑,可细想,也不像呀?他没必要骗我呀!”木朵想了想陈霍离去时的场景,再摸摸怀中的匕首,摇头道。

    “他没说住长安哪里?长安这么大,人口百万,你上哪找?”

    “人口百万?”莫顿瞠目。

    “我已将西市各商铺都寻找了一遍,没陈霍这人。如今,我每天在东市找,我就不信在东市找不到!”木朵嘴一嘟,就咕哝,“难道他出事了?可也应该找到住处呀!”

    说着,木朵眼中就露出恨意:等自己找到了陈霍,自己非得好好捶捶他,出一口恶气才罢休!

    “木朵姑娘冒酷暑每日进城,太辛苦,不若,我送些银两,多找些人,助姑娘寻人?”

    莫顿慌忙起身施礼,“公子肯收留我二人,已是大恩,我们无以回报,如今再赠银两,更不敢受。”

    李敢没有强求,此事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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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日过来,木朵寻人无果,心中烦闷,不想寻人,就带上胡琴出了门,将她的乐场子移到曾经的林中路边地上。

    日头慢慢东上,林中洒满金光。

    如今东市所余商号已不多,但能否找到陈霍,木朵心中没底:想见到,又怕找不到。如此得失反复,心里很是不爽,她干脆就出来散心。

    从马场出来到大路也就一里路,看着清晨朝阳初露,木朵的心情瞬间又变了,感觉陈霍就在前方等她。

    她满心欢喜,心宽眉善脸和,满眼满身的愉悦;再听听林中呼朋唤友的和悦鸟鸣,看看满地的金色碎花,她的心中莫名激荡!

    木朵心情好,席地一座,眉眼一动,眼睛微眯,就奏了一只欢快的草原民调。调完,众人均呼“好”。

    睁开双目,见周围被密密麻麻的行人包围着,面前瓦盆内赏钱溢满,她喜笑颜开地开始收钱。

    正数钱间,一瘦弱青年男子上前行个礼,用迂腐的声气说道:“在下李木子,略通弦乐,公子所奏乃大漠音调,虽弦乐出神入化,但音质高雅流畅还是无法与我汉家古琴相比。”

    此语一出,大

    煞木朵好心情。

    木朵那本柔和看着李木子的眼就带了气。冷冰冰地盯着李木子,她反问一句:“你汉家琴音就最好?”

    李木子晃了晃头,头上的高冠也跟着很自信地点头:“当然!”

    木朵本有气,见了那高冠就笑了。那是一高高的竹片,压着发髻,戴在头上,和那日管事的高冠完全不同。

    望了望李木子痴傻书呆子模样,木朵故意冷冷道:“那,你奏来听听。”

    李木子也不谦让,就势席地而坐,搬出七弦琴,挽挽宽袖,试试身手,就“咚咚咚”地弹奏了起来。一曲下来,倒也还动听。

    木朵嘴角带着一丝不屑,也不说话,将拉弦的手稳稳,再试试弦调,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手一动,一曲《草原夜色》就飘飘荡荡地从林中蜿蜒流淌而过。

    一曲下来,李木子已是惊呆,竹片高冠也愣愣地呆在空中。木朵见了又想笑,终于忍住了,就坦坦然问李木子:“还是你汉家音好?”

    李木子脸上有了红晕,宽袖一动,抬手作揖,很歉意地说道:“是在下唐突,孤陋寡闻了,汉音与胡音意境各不同,各有千秋,无法比较。公子之弦乐无人能及,在下佩服。公子是匈奴人,怎会在此?能否告知行踪,在下来日拜访?”

    “在下是匈奴人,流落在此,靠卖乐为生,居无定所,有缘自然会相见。”

    木朵不喜李木子一来就瞧不起匈奴音,不愿与之为伍,更不想告知实情。

    “公子有难,不说也罢。在下是赵人,现在西市霓裳坊奏乐谋生,今日出游得遇公子,很是有幸,公子如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聚,再议琴音。”

    那宽袖一动,李木子又礼数周到地行个礼,就起身收琴准备离去。

    木朵本微笑着看李木子的高冠点头,但听他的口气,还是觉得汉琴好,就收了笑,抬头看看天色,还想将他打倒,就扬眉道:“公子,你我都是流浪之人,既是有缘人,不如我再奏一曲,送公子离别。”

    李木子高冠一动,就躬身答谢,然后站立一边,垂袖静听木朵奏乐。

    都是流浪之人,流浪至远方,无家可回……

    木朵想着赵地和草原,知道李木子和她一样也是靠琴谋生,就轻叹一声,闭上眼,本想唱一曲,可答应了大祭司和莫顿,不能唱,就信手用胡琴奏起了那首在大漠惹祸的流浪曲。

    才起了头,众人也正悠悠痴听间,远处疾奔过来数十匹马,人群慌忙向木朵所坐位置躲避,乐声戛然而止。

    远远而来的杂沓马蹄声将木朵从琴音中拉回现实,她就听有人问道:“那是谁?”旁边有人回话:“

    这是回朝述职的汉军将领,领队的好像是卫青那外甥霍去病。”

    木朵起身,人群渐散去;木朵远望,马队已远去。

    李木子见木朵停了琴音,一脸丧气地收拾着胡琴,就退到她的身边,不满道:“这霍去病年轻轻就如此心高气盛,目无众人,让大家不欢而散,公子雅乐也没尽兴,真是憾事!”

    李木子抬手施礼,竹片高冠一动,就道:“在下这就告辞了。”

    木朵也施了礼,告辞而别。

    马上的去病,根本就没见路边还有一群人在听音。只知道,当他策马过去时,林中飘过来的弦音悠长而韵味有致,与汉音大不相同,和子瑜那日所歌音调倒很像。

    他打马一近,弦音却停了。

    去病本想驻马看看是何人在此奏乐,不想,马快,一不留神就一溜烟跑远了,回头眺望时,却见人群已散,奏乐人已远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