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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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无影无踪

    转眼到了元朔四年春,蛰伏一冬的去病,向卫青请命,欲西出陇西,再探匈奴。

    卫青未允。

    季春,日子更暖和,去病上卫青府,拜见舅父。

    卫青看着身板恢复如初的去病,令其更衣,换上马服,两人一前一后向后院骑射场走去。

    骑射场后有一溜马槽和数十匹马,还有数不清的刀剑、弓镞。

    “看你的样子,伤痊愈了?”卫青站在兵器架前选看各色器械。

    “舅父要考究去病身手?”

    “与舅父过几招,如何?”卫青转过身子,一个马步站稳,双拳一收,右拳就迅疾出手向去病突袭而去。

    去病反应奇快,下盘一蹲,身子一侧,避过一拳。紧跟着,卫青左右拳呼呼而至,脚下也不闲着,伸腿向去病踢了过去。去病全神专注,身子如行云流水般,一一避让而过。

    只一个时辰工夫,两人走了百十招。

    卫青不发话,去病不收手。

    “好!”卫青收手,去病立身。

    “如何?”去病扬眉傲气地问道。

    “还可,恢复得不错!”卫青很满意。侍卫忙上前将热水端上,两人洗脸擦手换衣后向偏厅而去。

    “你真要出塞?”卫青边喝茶边走边问。

    “是!”去病回答干脆利落。

    “你已去过一次,为何再去?”

    “舅父知道。”去病毫不迟疑地答道。

    “真为一女子?”

    “是,也不是。”

    “为何?”

    “去病曾答应一女子回去接她,理应守诺言;大败匈奴也是去病志向,去病更应熟悉大漠地理,才能痛击匈奴,百战百胜!”回答豪情漫漫,也合情合理。

    卫青回身看着去病。经一冬锤炼,去病已没了去年营中那莽撞的眼神,如今双眼沉稳,一脸坚毅;身子精壮,伟岸挺立,是个可塑之才。

    “好!”卫青昂头说道,“你母亲处,我替你说。你安排好府中事就出发。不过限时三月,六月,我在陇西大营等你!”

    去病得了将军令,回家收拾行装,不带一人,马不停蹄赶至陇西郡魏氏商号。上次,就是通过赵破虏,俩人化名陈霍、韩虏随魏府商号一伙计西去。如今,去病准备再随该商号西去。

    到了陇西魏府,去病直接请求拜见魏府老爷,府中管家接待了去病。

    “你是匈奴人?”

    管家看着去病,上下细细当量:一头粗辨被一绳系在头顶,发丝也乱,那头发明显就剪短过,完全不似中原华夏之发丝冠带;脸上的黑瞳炯炯有神,脸庞更是黑红发亮;身材挺拔有朝气,身子骨精壮有力气,确确实

    实像个草原人。

    “在下遬穆族人,去年随右贤王大军到汉地,失散后流落中原,无归。想跟着商号回遬穆族,请管事老爷行个方便。”说着,去病就躬身行了一个草原礼。

    管家回了一礼,“如今大汉可不比以前,仅一个卫青就让单于不好对付,匈奴还败了整整一个河南地!那可是我们祖宗的肥地呀。”

    管家一脸的沧桑,很是感怀,又气馁道:“如果汉人再出几个像卫青似的将军,那我们匈奴人就只有全部归汉了!”

    管家继续感慨:“在下是河南地白羊族人,与你们部族均属右贤王辖制。如今右贤王丢了河南地,却西去蹲踞焉支享福,你们在河西地可好?我们没办法离开,现如今入了汉籍。中原规矩虽多,不过,确实比大漠富足,我们生活比以前好很多,久而久之,一家老小都不肯离去,只有在汉地生活了,想来也是有得有失!”管家连连叹气。

    管家与去病唠叨了半日,留去病吃了午饭,然后就令身边小子带去病至拟出发去河西草原的商队住处。

    去病来到商队住处,一直警惕着,那豹子一样的眼死死地瞄着院落四周,嘴却与商队伙计唠家常。

    通过那伙计之口,才知本次商队全是胡人,不是汉籍的匈奴人,全是河西地的匈奴本地人。想来,远去大漠太过辛苦,中原汉人不能受此苦,也不需要挣这种掉脑袋的辛苦钱,因此,都是这西边的胡人更耐苦些,大漠各地到处跑。

    去病想到如今他也是匈奴人,就坦然起来,将看向院落的凶狠眼光收了回来,自去住处歇息,耐着性子等待出发。

    本次商队只有十余人,但马匹多,货物也多,一路走走停停,到不同的驻地与买家讨价还价,行程较慢。

    到了祁连山脚下已是孟夏,去病心急,就向商队领队辞行,独自西去找居延水。

    二十一日晚,又是一年生日。

    去病独自睡在祁连山下荒无人烟的草地上,望着空中的清冷半月,翻过去,转过来,闭眼,睁眼,浑身热辣,根本就睡不着。去病干脆不睡,双眼久久圆睁,眼闭了闭,坚毅嘴角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贼笑,那心中不知在怎样设想和子瑜的相逢……

    到四月底找到居延水,顺河北上,一路途经折兰等部族,却不见遬濮族踪影。去病看着北去的茫茫大河,双眼迷茫,脸上有了少见的无助之色。

    仲夏,去病远去居延水离别地百余里,却还是不见遬濮族踪影。

    离六月已没多少时日,去病仰卧在河边草地上再次为难:这偌大一个遬濮族到哪去了?这万号的人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

    去

    病闭着坚毅的唇,双目冷寂,如冰霜的眼看着远处的大河沉思。

    狠狠心,他决定顺河再看看遬濮族是不是北上了。

    又走了几日,路遇卢胡族,去病打听遬濮族去向,有人回答,说,得罪了浑邪王,去冬被浑邪王罚去大漠北境放牧了。

    大漠北境此去千余里,去病听了满眼悲愤,仰天一吼!令回话的男子也吃了一惊。

    望望绝望而悲愤的去病,男子劝解道:“此去北境,路途遥远,按理说,你须先找到浑邪王族,探知了你族的去向再寻找,否则,北境如此广阔,你如何去找?”

    当晚,去病痛苦思索一宿,无法抉择,黎明时分才决定东归,回禀车骑将军后再做打算。

    那边去病怅然回营,这边,木朵踏踏实实地学习琴音。

    “木朵如今怎样?”奶奶正打瞌睡,猛然被一阵冷风给吹醒了,一睁眼就见王氏掀帘进了棚,遂问道。

    “我去看了看,这木朵以弦寄思几近疯狂,为弹奏新曲,竟然和莫纳伴着软软的绵羊声在湿冷枯地上又倔坐一上午,渐入佳境,两人还不吃不喝,不听不语,痴迷不醒。”王妃坐下叹息道,“莫措跟着打鼓,直喊无趣,见了我就摇头撅嘴说两人是倔痴傻子。”

    “哎……傻子就傻子,好过她又去寻死。”奶奶感慨道,坐稳当了,就大口喝着孙子媳妇端来的一碗马奶。

    “母亲,那陈霍是不是已死了?”稽沮氏疑惑地问道,“为何一年了,他都没来。”

    王妃迟疑了一下,摇头说道:“我看那陈霍很机灵,不会死,不过,”王妃眼中露出深深的忧虑,“他俩是私奔出来的,木朵娘家肯定是回不去了,我担心,那陈霍的家人不能容忍木朵,因此,陈霍才没来接她。”

    王妃开始掉泪,“那木朵痴情得很,浑邪王那么喜爱她,她都不应,如果知道陈霍因家中之事来不了草原,我担心她又会干傻事。”

    “那——我们就说他死了,让木朵嫁给莫纳更好。”稽沮氏笑道,“我看莫纳就喜欢木朵。”

    “不能说陈霍死了,”奶奶终于仰脖喝完了最后一口马奶,用袖口擦了擦嘴说,“你说陈霍死了,那傻姑娘也会干傻事。”奶奶摇头道:“她不会嫁给莫纳的,她那心里只有陈霍,”

    王妃点头,“正是,如今让她好好学琴才是最好的寄托。”

    “她汉琴学得怎样?”奶奶继续唠叨地问。

    “这木朵有乐音底子,汉琴学得很快,不过她那汉琴不及胡琴。”

    “为啥?”稽沮氏收了奶奶手中的碗,好奇地问道。

    王妃叹口气:“有了木朵,莫纳那弦乐

    倒是精进不少,每天都专心写曲词,写出来的曲子真好听,令人回味遐思,当唱响大漠草原。两人悟性奇高和干事的韧劲无人能敌,试音千遍,莫纳居然在胡琴弦上又加了根弦,让胡琴音域更广更宽,比汉琴更好听,木朵更喜胡琴。”

    王妃垂泪,“草原上最美的花朵最易被折,如此聪明美丽的女子在草原难免最先凋零。”

    “不要说丧气话!”奶奶眼中也少有地有了一丝忧虑,但仍宽慰道,“我们远在居延泽,没人会注意木朵。”

    “莫纳还那样?”稽沮氏继续关心老问题。

    王妃脸色一暗,呆呆地说道:“莫纳热爱木朵……可她俩没那缘分。”

    “我们劝劝他吧!”奶奶也叹息地说了话,“让他死了那条心。”

    三人没再说话,只听外面又传来了悠悠的胡琴音。

    “明日是木朵生日,你好好准备准备,让木朵高兴高兴。”奶奶看着稽沮氏吩咐道,稽沮氏爽快地点头应声:“好的,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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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亮,木朵就去了湖边。

    湖边,早起的候鸟已经成群结队地盘旋高飞,在湖面上起起落落,湖面漾着层层水波,一圈一圈地荡向远方……

    木朵坐在草地上,一只孤鸟滑翔的翅膀一收就停在了她眼前地上,那好看的头一动,尖尖的喙就一点一啄地在地上找食。

    木朵呆呆地看着,那鸟也停了啄食,望了木朵一眼,然后点点头:他恐怕已死了,你将在草原流浪……木朵看着看着就开始掉泪。

    “你不要伤心。”母亲王妃坐在了木朵身边,轻轻抚着木朵那被风吹乱的发丝。

    木朵扑倒王妃怀中哭出了声:“母亲,他一年都没来……他是不是死了?”

    “他不会死的,你要坚强一点,你要等他来,他不是负心人。”王妃抚着木朵那泪脸,她自己却掉了泪。

    “真的?”木朵惶然道,“我夜夜都回想草原时的情景,我也不相信他会负心,可他一年了都没来,我担心……他出事了。”

    “那陈霍很机灵,不会出事,不过,可能家里有事耽搁才是真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一定要等他来。”王妃擦了木朵脸上的泪痕,“今日是你的生日,你要高兴一点,不要让奶奶她们操心你。”

    木朵顺服地点头,“我知道,家人都关心我,师傅也疼爱我,我要让他们高兴,我不能让他们又为我操心。”

    王妃一回头,抹了泪,“别哭了,莫措过来了,你还是跟她一起到湖边走走,午间回来吃饭就好。你嫂子准备了一堆好吃的,为你庆生,你到时候多吃点。”

    木朵也用袖口擦了脸上的泪痕,扶着王妃向莫措走去。

    宴席上,嘴角一直在笑的奶奶看见木朵正准备下桌去拿胡琴,就发了话:“今日,木朵生日,让她歇歇,莫措,来,你和莫纳献曲歌舞。”

    席上,一直微笑的莫纳就拉了胡琴,没有任何顾忌的莫措就放开嗓子,唱起了民调,还旋转身子,舞起裙摆,让一家人高高兴兴地为木朵庆生。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歌舞吃肉,最是温馨感人的人间乐事。一家人都举了碗,频频向木朵祝酒,连大祭司也乐呵呵地看着木朵,祝福木朵健康美丽。帐篷内气氛和暖舒畅,不似在大漠苦居。

    家人如此关怀,木朵也不再想陈霍之事,收了婉转心肠,感激地接受亲人们的祝福。

    到了夜晚,木朵却哭了一夜,莫措也劝不住,任由她伤心哭泣。

    一早醒来,木朵不愿亲人们担忧她,又恢复了欢颜,继续忘我地拉她那胡琴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