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行
字体: 16 + -

第十二章 有朋远至

    如今,子瑜咳疾基本好了,棚内还多了一个做事异常认真的莫纳负责煎药,陈霍有了更多的时间外出了。

    一早,他就牵了马,去了很远的地方纵横驰骋看景……

    临近晌午时分,陈霍放马缓缓而归,远远的,他看见居延水边高地上奔来两匹马。凝目而望,马上一人身姿甚是眼熟,眼色没有任何变化的他快马加鞭迎了上去。

    他马后,一早就跟着他到处跑的汤圆也紧紧地跟着继续飞跃远纵。

    飞奔的大马在野地异常醒目,陌生的来人更是让牧人们警觉。很快,远处放牧的几位牧民也丢下羊群,搭上弓箭,快马奔了过来。

    还没驰近,陈霍眼尖,知道是他的熟人找过来了,就掉转马头,大声用本地话向那几个牧民喊了话。

    牧民放慢了马步,但仍警惕地围观,眼看两人集合在一起后向驻地驰去,他们才又策马,悠闲地放牧去了。

    看着来人,陈霍眼眸无比亮爽,大嘴一扯,他已经畅怀而笑了。

    “走,见见遬濮王!”不等弛近的来人询问,风中的陈霍大喊道。

    马缰子一扯,欢快的马儿嘶吼一声就腾空转了一个圈,陈霍调转了马头,来人也转了马身。

    鞭子一挥,大马一纵,陈霍向前飞驰,青年男子牵着另一匹马急急地跟上。

    一盏茶的功夫,飞驰如风的大马就奔到了王旗毡包帐前,两人迅捷地下了马。

    甩了缰绳,陈霍就重重地打了男子一拳,笑道:“算来,一别月余,身子更壮实了,经打!”

    男子也是毫不含糊的狠狠一拳打在陈霍胸前,扬声道:“还估摸着你遇险了,你倒还自在!只精瘦了许多,财物换完了?在这么远的地方干甚?”

    陈霍一笑:“先不说这个。”

    久别重逢的两人大气地拥抱拍肩捶胸,互相打量,很是亲热。

    地上的汤圆和闪电俨然一对夫妻,也一跳一蹦地跟着,嬉闹不止。

    侍从一通报,男子跟着陈霍进了王旗毡包。

    一张矮几后,端坐着一位中年长者,长发梳辨垂于胸前,身上穿着草原上难得一见的藏青色大花稠服,手持一碗奶茶正送向嘴边。

    见有陌生人进来,长者本慈祥的脸瞬间就变了模样,很威严。

    喝茶的正是遬濮王。

    眼色深沉的陈霍拱手握拳,朗声道:“参见王爷!此乃我商号兄弟韩虏,我俩在大漠失散,现他也到了大王地界,还带来了丰盛的汉地物资。为谢大王这多日的照顾,我欲将这些财物献给大王,请大王笑纳!”

    话一完,陈霍回首,抬着深深的眼示意韩虏说话。

    韩虏大步上前,放声道:“在下韩虏,和陈霍同为陇西魏字商号伙计,感谢大王收留我兄弟,请大王一定收下!

    ”说罢,躬身致礼谢遬濮王,并将身份引信双手捧上。

    虽然是陈霍所引荐,可遬濮王很谨慎,仍然仔细查看引信,左右翻看无误后,才又递还韩虏收好。

    陈霍机敏的眼一直稳稳地看着遬濮王。

    见遬濮王警惕眼神中已有懈怠之意,不等他推辞,陈霍乘势引导:“韩虏所带财物,大漠很稀缺,大王请随我到帐外看看。”随即,他举手相迎。

    陈霍自信的脸色坦然不变,不是他自大,这辽阔的大漠就产牲畜,物资一直就缺乏。

    眼睛一亮,嘴角一动,遬濮王的脸已微微带笑,松散悠闲的他脸上已没了威严,只剩长者的慈祥,此处,远离汉地几千里,他其实也想看看汉地的好东西。

    陈霍躬让,遬濮王移步毡包外。

    外面已经聚集了好几位匈奴女子,这几位女子,有的着了一身早就洗白的葛布衣,有的还穿着松松垮垮的羊皮之衣。

    草原上从来就操劳的女人们,一辈子辛苦劳作,很难有汉地女子那般的闲情逸致,更没有时间去风花雪月。眼前的女人们,有的看着居然还有些许邋遢,完全没有一丝女子的美丽。

    虽然如此,爱美的女子们正用略显粗的手轻抚着马背上鲜艳艳的绸布,手触及马奶般润滑的丝绸,女人们的脸上是羡慕、渴望和陶醉,她们的心早醉了……

    “大王到!”一男子声音打破了女子们的美梦。

    沉浸在丝绸美丽湖底的女人们,眼色一跳就见遬濮王已走在了阳光下。美梦一碎,女子们恋恋不舍地放了依依不舍的手,恭恭敬敬地俯身退后了。

    韩虏的马虽个子不大,可有的是力气,一背的物资:颜色各异的绸缎、大包浓香的茶叶,还有,光泽细腻的精巧器皿……

    很久没见到汉地东西的遬濮王很满意地抚须点头,吩咐手下卸下财物,一一抬入帐内。

    草原汉子热情豪爽,遬濮王也不例外,设了宴席,热心的他留下陈霍、韩虏一起用肉,又吩咐下人喊莫顿过来陪酒。

    没等到肉食端上桌,带人放马的莫顿就抹着一头的热汗回来了。

    陈霍热情地介绍,三位年轻人把好客的酒一端,一碗酒下肚,互相就毫无障碍地认识了。

    酒过三巡,遬濮王端了酒,眼中盛着笑,有点卷曲的胡子一动,他雄浑的嗓音就出了口:“陈公子,自你到本王部落,从未一起喝酒,如今,你媳妇已经好了许多,今日可庆贺一番,一醉方休,如何?”

    韩虏的眼色有了一袭跳闪,陈霍却端酒答礼,稳稳当当地看着遬濮王说了话:“好!承蒙大王怜惜,媳妇才有生还之能。大王对在下媳妇有再生之大恩大德,当涌泉相报,陈霍理应敬大王,先干为敬!”说完,他一口吞了一

    碗酒。

    遬濮王毫不推辞地也干了一碗。

    陈霍又看莫顿,豪言一放就敬道:“兄长英杰,一看就是草原雄鹰,在下敬兄长一碗!”一仰脖子,又是一碗。

    莫顿黑脸一笑,举手就回了一碗。

    狐疑的韩虏盯看陈霍,手却端了酒碗,礼敬遬濮王:“我汉商,跋涉千里,钱财交易,图的就是平安有财喜;路遇灾祸,就盼有好人相救。如今,大王救了弟媳,当敬大王一碗。”说完,一口喝干,他再和莫顿互喝一碗。

    韩虏的到来让今天的陈霍异乎寻常的高兴;遬濮王得了好东西,一双眼也常常浸在满意的笑中;莫顿就不用说了,和陈霍是第一次同席喝酒,更是爽快得很。

    四个男人的酒喝得特高兴,一碗一碗喝了不少。

    外室的男人们畅怀豪饮,内室的王妃正一一清点着久逢的汉地物什。

    一批一批的物资被王妃一一分配:哪些,是自己家里需要留下的;哪些,是要包好赏给本族之人的……

    一一安排妥当,王妃扶了扶已酸的腰,含笑掀了帘子,她碎碎地走了出来。

    陈霍站了起来,“见过王妃。”

    韩虏也站了起来,握拳道:“在下韩虏,见过王妃。”

    “坐,坐,坐!”遬濮王笑意融融地喊道。

    “公子不必客气。”王妃含着微微的笑,一一回礼。

    莫顿站起来也向母亲送了一个笑:“我母亲是汉人,最高兴看到你们。”

    莫顿伸手示意,三人坐下说话。

    看见熟悉又陌生的脸孔,这来自远方的亲人让王氏的眼明亮且喜悦,不过,有时也蒙了一层淡淡的雾,好在那雾没有集合就散了。

    席上的王妃,微红的嘴上一直就含着一抹笑。

    陪着喝了几杯酒,问了诸多汉地的境况,听说皇帝也变了人,王妃叹息不止,连连抿酒回味。

    终究不放心,看陈霍的她细细地问了子瑜的状况。

    陈霍宽心王妃:“多谢王妃挂念,媳妇如今日日见好。”

    王妃寻思了好一会儿,给四人一一斟了一碗酒后,她说了辞别的话。

    王妃正欲退出,陈霍说话了:“王妃请留步,今日,陈霍兄弟到来,承蒙大王招待,陈霍在此陪酒,请王妃告知子瑜,勿念!”

    王妃淡淡一笑:“陈公子尽管放心,信,妾身一定带到。”

    温顺和气的王氏欠身离去,自去报信不提。

    这里,毡包内的酒宴继续,两个民族四个男人豪爽起来,那酒格外下喉。

    喝得兴起,韩虏大声讲述了他和陈霍游走草原之事。

    春日,从陇西郡魏府商号出发,他俩所属的商队带着满满的财资物品,穿过羌人居住地,来到了浑邪王属地。

    在祁连山西北无人地带处,由于大

    风来袭,队伍失散,韩虏不见陈霍等人踪影,他在祁连寻找多日后,才沿居延水北行,希望找到失散的伙计,不想,在此地遇到走失的陈霍。

    莫顿举酒碗,醉问陈霍如何走失。

    陈霍晃着贪酒的眼,回了话:“因媳妇不习大漠生活,一直生病,一路耽搁就到了居延遬濮驻地。”一高兴,两人又互敬再喝。

    看着眼眸黑漆漆的陈霍,醉眼一恍惚,莫顿就说:“现在,大家都说居延草原开了一朵美丽无比的鲜花,大家都想见见,很多遬濮汉子更想一睹芳容,陈霍弟可真有福气。”

    陈霍却摇头,“家眷病相,病中之人,不看也罢,请兄长回谢各位关爱之人。”话一完,又敬莫顿一碗。

    莫顿放声笑道:“你要将弟媳藏起来?看看何妨?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弟媳!”随即,一碗下肚。

    一来二往的,大家喝得兴起,一晃就是两三个时辰,直喝到太阳偏西。

    席间,和气的王爷已经口舌不清,说话啰哩啰嗦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头半搭着,斜睨看人,居然,还醉眼惺忪地继续劝酒。

    眼看年纪大的王爷不胜酒力,已经垂了高贵的头,打着酒后的瞌睡,没了任何羁绊的年轻人更是放开了心胸高声大喝。

    陈霍和莫顿两张黑脸被酒一激,黝黑的脸已变红亮,互相审视打量,均不言败地继续喝!

    韩虏眸眼无底,很冷静地看着两人不服输地大喝,偶尔也上前敬碗酒。

    酒喝了一碗又一碗,室外的阳光也一寸一寸地移动。

    又向腹中灌了一碗酒,陈霍举了碗正准备敬莫顿,门帘子一响,抬首一看,白发的婆婆已经进了堂。

    “老婆子敬年轻人一碗!”婆婆笑道。

    婆婆可是异常的爽快,一人一碗毫不含糊。

    莫顿笑看奶奶喝酒,竟然不劝阻。

    婆婆敬酒,当礼尚往来,陈霍、韩虏又恭敬地回敬一碗。

    酒喝干了,白发苍苍的婆婆放了碗却不走,年轻人都不好说话了。

    婆婆抹了快嘴,言道:“好酒不必一次喝完,要像这居延水,长长久久地喝才是好事。”

    酒宴就此打住。

    眼看醉酒的王爷已被侍从扶到后室歇息去了,陈霍与韩虏抬手谢了婆婆和莫顿,退了出去。

    牵了马,向自家居住的毡包走去,暖风拂面的陈霍酒意渐渐退去。

    警惕地看看四周,韩虏小声问:“校尉怎会到了居延水边?身份可有疑?”又急急地问:“你还有了家眷?是匈奴女子?”

    稳稳地看着急迫的韩虏,陈霍一张嘴,口中浓浓的酒味就扑向韩虏,但话却没有一丝醉意:“我,陈霍,一长安商贾,无妨。”

    拍拍韩虏肩,他又嘱咐一声:“我在草原娶了一位女子

    ,带你认识一下。不过,我的情况,她不知。到时候,我自会告诉她,你仔细一点。”

    “你在草原娶妻,卫将军可知否?”韩虏吃惊不小,见陈霍不答,提醒道,“卫将军可有期限,五月中旬必须归帐,如今,算日子已是迟了。”

    陈霍放眼望四周,小声道:“出都出来了,无法按期回营也属正常。只是,我娶妻,将军却不知。不管了!我心已定,也就如此了。”他无所谓的表情很明显。

    韩虏脸上露出了担忧之色,看到陈霍胆大的眼色,他的忧很快又隐了。

    两人边走边聊。

    韩虏急切地将失散后所经历的事项细细道来,末了,一本正经地说:“出发前,将军令,务于五月二十前回营地——”

    话还没说完,透亮的西下光照下,草原无处不在的风儿送来了子瑜哭音的呼喊声:“陈霍……陈霍……”急切的声音中含着深深的恐惧,还有重重的期盼。

    黑脸一暗,丢下韩虏,跨步翻身的陈霍已跃上了马背,如风般向自家毡包疾驰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