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小格局
天蒙蒙亮时，于宜策马汗晶晶地跑回到新安驿外，拴好马匹走进驿站内，见许多人都已经起来了，乱纷纷地走动，于宜忧心甘璎也已经醒来，加快脚步了赶去柴房，走到门前数步却猛地停住。他见那柴门只是虚掩着，并非自己走时用木片卡紧的样子，不由心中一沉。
他轻轻地推开门，一眼看见甘璎身体歪斜地伏在地上，下裳被褪去了一半，露出许多不该看到的地方，上边也衣衫凌乱，鬓发蓬乱，心头不由得大震。他转身见柴房外已是人来人往，心想多半夜里偷偷进来侵凌甘璎的恶人已经离去了多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来，回来时因说服司马曜下旨退兵的愉悦心情顿时全转成了惭恨，心情沉重地关上门，蹲下身去，先将下裳给甘璎拉上遮住，然后伏身去看甘璎的状况。
甘璎犹自昏睡着，脸上有许多处擦痕，显见是挣扎时被按在席子上摩擦所致，嘴角和眼眶出有重重的淤青痕迹，满面都是泪痕与涎痕，呼吸沉重，不时发出痛苦的嗯哼声。
于宜踌躇了一下，还是伸手垫在甘璎的肩下，稍微用力将她轻轻扶起。甘璎慢慢地醒觉过来，忽然她慌乱地扬起双手劈头盖脸地朝于宜打来，于宜躲闪不及被打中了许多下。他没有愤恨，只恨甘璎打得太轻，同时将双手轻轻合拢，抱住了她。
甘璎先是愤恨地乱打，被于宜抱住打不动了，这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不是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欺负我，欺负我，我不要活了！”边说她边用手狠狠地拧于宜的胳膊。
于宜有些迷糊，顿时也明白了过来，昨天夜里有人偷偷地进来污辱了甘璎，那当然不是他，但甘璎的语气背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只有是他才是好的，如果不是他的话，不论他是谁，她也不想要再活了。
“那是我”会是个谎言固然不该说，但似乎更不该说真话的“不是我”；这两个答案，一个坏，一个则更坏，在坏与更坏之间，他能作何选择呢？对此时的于宜而言，似乎也不必多想了。
“那是我，”于宜双臂收紧，将甘璎还在扭动的身躯固定起来，他抱着甘璎的头，脸贴在她的额上，颤声地说道：“我没忍住，我知道不该这么做，但我没忍住。”
他说完便稍微后悔，觉得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已经身不由己，顺着谎言接下去说道：“我知道这是做错了事，惶惶不能自已，所以逃走了，可我喜欢你，是发自内心的，所以还是回来祈求你的原谅。”
甘璎身体震颤不已，慢慢地收住哭泣，手在于宜的背上，胸前轻轻摸索，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问道：“所以，他真的死了，那并不是一个梦。”
于宜点头，肃穆地说道：“是。”
“我说哪有那么真实的
噩梦呢，”甘璎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趴在于宜的身上，“我不该幻想他还活着，我也没那么喜欢他，我只是想有个依靠。你是于宜，我想起来了，你也没骗我，只是你大概戴了个像极了他的面具。”
委蛇从于宜脸上褪了下去，它避开甘璎的手，藏进了旁边的柴堆里去。于宜捧着甘璎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此时他什么也不想说，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是让自己的脸对着她，让她看着自己。
“你长得有点儿像我认识的有个人。”甘璎端详着于宜，语气吃吃地说道。
甘璎一点儿也不像孙玥，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于宜可以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也是因为孙玥才对谢熏情有独钟的，所以他满可以接受甘璎这么说；要他说，他甚至在甘璎脸上看到了少许王令芹的模样来，尽管那也是根本不同的，只有少许的气质相似。
“你是这世上独特的，唯一的女子，没人能比得上你。”于宜低声地说道，既违心，又是真诚的。
“你在骗我。”甘璎眼睛低垂下去，声音软糯，既甜蜜，又消沉。
于宜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保护你。”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稍微一愣，他想到宇文奚的话仿佛预言了此刻，而这一次关于保护的疑问是，要多久？
“永远吗？”甘璎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她昨天也说过这句话，于宜希望自己并没有在夜里离去，那样甘璎就不会受辱，但就会有数万人杀往甬东岛，数以十万计的人也许会殒身，相形之下选择似乎不难做出，但他已经发过类似的誓言了，对着另一个女子，即便那大概会落空。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还以为自己在摇头，说道：“永远，比永远还要远。”
“我……还会得到我的宫殿吗？陛下。”甘璎神情沉迷地问道。
于宜以为听错了，他望着甘璎的嘴唇，直到她又问了一遍。
他稍微有些发怒，但这怒意并没有困扰住他。实际上这令他想到自己才经历的事，数千里外那个司马曜，也是一个皇帝，他轻易地就被于宜说服，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诏书，令黄门郎连夜送去江上，三万多人的水军将会撤回。司马曜可以这样止住数万人的厮杀，比一条龙可以做的还要多得多，为什么他不可以给甘璎一座被许诺过的宫殿呢？
如果不这么做，作为于宜，一个离开了大海和天尊道的普通人，能给她什么？大概什么也不能。
他几乎要答应了下来，唯一仍然困扰他的是，他并没有在夜里侵犯甘璎的身体，想也没想过，他只是离开了一夜，把她留在了混沌当中。他甚至这么想，她对自己了解得不多，但也不少，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当然也就可以欺之以方。或许并没有人闯进来，没有人侵凌了她，那些都是她布置出来的
，包括她脸上的伤，衣裳的褪下撕扯。他有些后悔刚进来时没去查看她半露出的下体的状况，他是个有经验的人，男女之事是怎样的他再清楚不过。
“你不愿意吗？”甘璎脸上有些凄楚，她的身体朝后倾去，像是要挣开于宜的搂抱。
“你会，”于宜心头百转千回，终于决定下来，宠溺地微笑说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甘璎语气凝重地说道。
在于宜听来，这实际是回应他，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要，那只是个骄傲的幌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
他们就这么说好，相互搀扶着站起，整理衣服，拉着手出柴房，这时候于宜是于宜；于宜扶着甘璎上马，牵着马走，委蛇又悄悄地爬上他的脸，让他变为了另一个人。
“陛下。”甘璎并没有看见于宜的脸，但她意识到了变化，微笑着说道，她只是这么称呼他，而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于宜觉得陛下也可以是甘璎对自己独特的称呼，那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甚至他也喜欢这个称呼，觉得它代表了独特的情意，款款深情。
“到了长安，我们先不急着入宫，我先混进宫去，熟悉了里面的情况，再伺机而动。”于宜在盘算到长安之后的行止。
“什么都听你的。”甘璎柔顺地说道。
“你会得到你的宫殿，而我会继续向西去。”
“向西去，去哪儿？”甘璎心中一沉，宫殿是苻坚应许给她的，苻坚已经死了，她好不容才令这个人说爱她，保护她，愿意为她偷一座宫殿，但他仍然要离开长安，刚刚才说的看来又不算数了。
“我还不知道呢，我猜，要更接近要去的地方才会知道。”他说的有些拗口，可也最准确不过。
“你……你就不能留下，真正成为他吗？”甘璎幽幽地问，她觉得情势陡然变化，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那也不是真正的他，只是看起来像。
“我愿意，但我必须往西去，那是我的根源，我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于宜的语气胸有成竹，听起来并没有打算毁诺，即便他在说一件他们会分开的情形。
“看过了之后，你再回来？”
于宜心一软，回过头来，冲着甘璎点头，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你是我的男人，我想知道你全部的事。这里去长安路还长，我们可以慢慢地说。”甘璎长吁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于宜在甬东岛上有过许多朋友，他从来不是孤僻的人，但那种状态结束于和王令芹暧昧的开始，从那之后他再没有人可以吐露心事，已经有好几年；后来他和委蛇心灵相通，算是有了一个挚友，但委蛇不是他的同类，或许算，但毕竟不是，他没法对它诉说作为人的喜怒哀乐。这些都郁积着，愿意对着一个人坦
白。
甘璎坐在马上，于宜牵着马，两个人在驿道上慢慢地走，于宜讲述他的过去，由大约七岁入天尊道学道开始，一直到昨天为止，他讲得细碎，想到哪里说哪里，什么也不隐瞒，除了关于谢熏的部分，那是存在的，但也宛若无物，不说也算不上欺骗，这用去六天时间。甘璎也同样投桃报李，讲述她往前的事，一直到昨天，花了两天时间。道路上迎面走过去无数的人，在身后超过他们的万千人，他们都浑若不觉，仿佛和他们隔着个世界。路边的树木山川也都视若不见，他们沉浸在彼此讲述中，在沛然而生的恋慕之外，有惺惺相惜之感。
甘璎没有告诉于宜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流民闯入柴房强暴她。她半夜醒来，回想种种，终于不得不承认苻坚已经死了的现实，这让她心里那个空洞越发大，她想攀住任何浮木使自己免于没顶。她不算聪明，也不怎么了解于宜，但设计了这个计策来赌一把，让于宜对此负疚，就会留在她的身边，她赌对了。
于宜没有告诉甘璎那一夜他由委蛇驮着飞去建康，消弭了一场战争，这本来是忍不住想和别人分享的喜悦，但那样就暴露了甘璎说的是谎言；他错过了检查她是不是真的受到了侵害的时机，就只能假设她真的受了侵害，哪怕她指责自己也不能否定。他想起在彭城的那个小酒肆里，他确实喜欢上她。
他必须要向她解释他的面具，委蛇，那最初是一条蛟龙，后来变化了的蛟龙，神通万变蛟龙，食气成长的龙，御风而行的龙。但同时，它必须隐藏起来，不可张扬，这不是龙应该现身的时代。
甘璎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是矜喜的。她想到一条龙夺走了她的初次，但他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严格说并不是，于宜是一个驭龙者，就驭龙的方式而言，那也差不多。
“只要委蛇愿意，我可以变成任何你希望的人的样子。”于宜心甘情愿地说道。
苻坚并不是甘璎最希望于宜变成的样子，她想的是另一个人，她交待给于宜听了的，但她不会这么要求，那好得不该是真的。“我只想要你。”她温存又贴心地说道。
“你会看厌了我的，”于宜慵懒地说道，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等你看厌了，又喜欢上别的谁，我就变成他的模样。”
“那大概还要好多年，在这之前，我有一个主意。”甘璎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险诡。
“什么主意？”
“我想让你扮作任何人，只要那是有用的，是好的。你不该隐藏起来，而应该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事情，才不负你自己。”甘璎的这个念头既是朦朦胧胧的，又是坚实无比的，她想起那天晚上她对于宜说的话，我们一起做任何事，好的，不
好的，坏的，人神共愤的，什么都好，那早有预感。她不确定自己的重点是在一起，还是好的事，坏的事。
于宜微笑着听，他想起在建康的王城内，他也可以直接变作司马曜的模样，直接发一道手谕给黄门郎送去谢石那儿，那会达到几乎相同的效果，而不必费心去说服他，声称自己是刺客有不小的惊吓效果，但除此之外司马曜同意得勉强。在这件事情上也许说服是不错的方式，直接变作他去行事更简单而有效。
“如果你要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去做。”于宜宠溺地说道。
“一言为定。”两个人双掌相击地说道。
于宜心里还是稍微有些担忧，委蛇未必会这么看；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委蛇的附庸了，此刻他觉得这个附庸转投了主人，那么重要的是，委蛇怎么看待甘璎？
委蛇那边渺无音讯，似乎它封闭了和于宜之间的联结；它大概有些失望，乃至愤怒，它更喜欢谢熏，也许它要的是泛泛的爱，这和我不同，于宜心想。
离长安城还有一天距离时，委蛇苏醒过来，对于宜说道，你要意识到，好时日将尽，那一天将来之前你尽可以随心所欲，而我将按照你的愿望行事。
好时日将尽，那是怎么回事？于宜一惊，几乎跌下马来。
我将吞噬你，你和我融为一体，那是成龙最后的关卡。
我，即便不想那样也不可得了么？于宜想起来了，的确是那样的，变卦的是他，仍不甘心地这么问道。
不能。
那一天，是在什么时候？于宜急促地问道。
不会太远，你会提前一天知道，委蛇说道，毫无波澜，你要把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吞噬会很痛苦，融合要好些，但融合之后你不再是你，不会记得任何事，这等于你死了。
于宜尽力挤出微笑来，他没什么可争辩的。
（本章完）
他轻轻地推开门，一眼看见甘璎身体歪斜地伏在地上，下裳被褪去了一半，露出许多不该看到的地方，上边也衣衫凌乱，鬓发蓬乱，心头不由得大震。他转身见柴房外已是人来人往，心想多半夜里偷偷进来侵凌甘璎的恶人已经离去了多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来，回来时因说服司马曜下旨退兵的愉悦心情顿时全转成了惭恨，心情沉重地关上门，蹲下身去，先将下裳给甘璎拉上遮住，然后伏身去看甘璎的状况。
甘璎犹自昏睡着，脸上有许多处擦痕，显见是挣扎时被按在席子上摩擦所致，嘴角和眼眶出有重重的淤青痕迹，满面都是泪痕与涎痕，呼吸沉重，不时发出痛苦的嗯哼声。
于宜踌躇了一下，还是伸手垫在甘璎的肩下，稍微用力将她轻轻扶起。甘璎慢慢地醒觉过来，忽然她慌乱地扬起双手劈头盖脸地朝于宜打来，于宜躲闪不及被打中了许多下。他没有愤恨，只恨甘璎打得太轻，同时将双手轻轻合拢，抱住了她。
甘璎先是愤恨地乱打，被于宜抱住打不动了，这才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道：“你说，你说，昨天晚上不是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欺负我，欺负我，我不要活了！”边说她边用手狠狠地拧于宜的胳膊。
于宜有些迷糊，顿时也明白了过来，昨天夜里有人偷偷地进来污辱了甘璎，那当然不是他，但甘璎的语气背后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只有是他才是好的，如果不是他的话，不论他是谁，她也不想要再活了。
“那是我”会是个谎言固然不该说，但似乎更不该说真话的“不是我”；这两个答案，一个坏，一个则更坏，在坏与更坏之间，他能作何选择呢？对此时的于宜而言，似乎也不必多想了。
“那是我，”于宜双臂收紧，将甘璎还在扭动的身躯固定起来，他抱着甘璎的头，脸贴在她的额上，颤声地说道：“我没忍住，我知道不该这么做，但我没忍住。”
他说完便稍微后悔，觉得做了错误的选择，可已经身不由己，顺着谎言接下去说道：“我知道这是做错了事，惶惶不能自已，所以逃走了，可我喜欢你，是发自内心的，所以还是回来祈求你的原谅。”
甘璎身体震颤不已，慢慢地收住哭泣，手在于宜的背上，胸前轻轻摸索，好一会儿才幽幽地问道：“所以，他真的死了，那并不是一个梦。”
于宜点头，肃穆地说道：“是。”
“我说哪有那么真实的
噩梦呢，”甘璎整个身体的重量似乎都趴在于宜的身上，“我不该幻想他还活着，我也没那么喜欢他，我只是想有个依靠。你是于宜，我想起来了，你也没骗我，只是你大概戴了个像极了他的面具。”
委蛇从于宜脸上褪了下去，它避开甘璎的手，藏进了旁边的柴堆里去。于宜捧着甘璎的脸，让她正对着自己，此时他什么也不想说，说什么都是错的，只是让自己的脸对着她，让她看着自己。
“你长得有点儿像我认识的有个人。”甘璎端详着于宜，语气吃吃地说道。
甘璎一点儿也不像孙玥，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于宜可以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也是因为孙玥才对谢熏情有独钟的，所以他满可以接受甘璎这么说；要他说，他甚至在甘璎脸上看到了少许王令芹的模样来，尽管那也是根本不同的，只有少许的气质相似。
“你是这世上独特的，唯一的女子，没人能比得上你。”于宜低声地说道，既违心，又是真诚的。
“你在骗我。”甘璎眼睛低垂下去，声音软糯，既甜蜜，又消沉。
于宜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会保护你。”这话说出来后他自己稍微一愣，他想到宇文奚的话仿佛预言了此刻，而这一次关于保护的疑问是，要多久？
“永远吗？”甘璎抬起头来，脸色苍白。
她昨天也说过这句话，于宜希望自己并没有在夜里离去，那样甘璎就不会受辱，但就会有数万人杀往甬东岛，数以十万计的人也许会殒身，相形之下选择似乎不难做出，但他已经发过类似的誓言了，对着另一个女子，即便那大概会落空。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还以为自己在摇头，说道：“永远，比永远还要远。”
“我……还会得到我的宫殿吗？陛下。”甘璎神情沉迷地问道。
于宜以为听错了，他望着甘璎的嘴唇，直到她又问了一遍。
他稍微有些发怒，但这怒意并没有困扰住他。实际上这令他想到自己才经历的事，数千里外那个司马曜，也是一个皇帝，他轻易地就被于宜说服，随手在一张纸上写了诏书，令黄门郎连夜送去江上，三万多人的水军将会撤回。司马曜可以这样止住数万人的厮杀，比一条龙可以做的还要多得多，为什么他不可以给甘璎一座被许诺过的宫殿呢？
如果不这么做，作为于宜，一个离开了大海和天尊道的普通人，能给她什么？大概什么也不能。
他几乎要答应了下来，唯一仍然困扰他的是，他并没有在夜里侵犯甘璎的身体，想也没想过，他只是离开了一夜，把她留在了混沌当中。他甚至这么想，她对自己了解得不多，但也不少，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当然也就可以欺之以方。或许并没有人闯进来，没有人侵凌了她，那些都是她布置出来的
，包括她脸上的伤，衣裳的褪下撕扯。他有些后悔刚进来时没去查看她半露出的下体的状况，他是个有经验的人，男女之事是怎样的他再清楚不过。
“你不愿意吗？”甘璎脸上有些凄楚，她的身体朝后倾去，像是要挣开于宜的搂抱。
“你会，”于宜心头百转千回，终于决定下来，宠溺地微笑说道，“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甘璎语气凝重地说道。
在于宜听来，这实际是回应他，她也可以什么都不要，那只是个骄傲的幌子，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
他们就这么说好，相互搀扶着站起，整理衣服，拉着手出柴房，这时候于宜是于宜；于宜扶着甘璎上马，牵着马走，委蛇又悄悄地爬上他的脸，让他变为了另一个人。
“陛下。”甘璎并没有看见于宜的脸，但她意识到了变化，微笑着说道，她只是这么称呼他，而并没有什么要说的。
于宜觉得陛下也可以是甘璎对自己独特的称呼，那不代表什么，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甚至他也喜欢这个称呼，觉得它代表了独特的情意，款款深情。
“到了长安，我们先不急着入宫，我先混进宫去，熟悉了里面的情况，再伺机而动。”于宜在盘算到长安之后的行止。
“什么都听你的。”甘璎柔顺地说道。
“你会得到你的宫殿，而我会继续向西去。”
“向西去，去哪儿？”甘璎心中一沉，宫殿是苻坚应许给她的，苻坚已经死了，她好不容才令这个人说爱她，保护她，愿意为她偷一座宫殿，但他仍然要离开长安，刚刚才说的看来又不算数了。
“我还不知道呢，我猜，要更接近要去的地方才会知道。”他说的有些拗口，可也最准确不过。
“你……你就不能留下，真正成为他吗？”甘璎幽幽地问，她觉得情势陡然变化，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那也不是真正的他，只是看起来像。
“我愿意，但我必须往西去，那是我的根源，我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于宜的语气胸有成竹，听起来并没有打算毁诺，即便他在说一件他们会分开的情形。
“看过了之后，你再回来？”
于宜心一软，回过头来，冲着甘璎点头，这是最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你是我的男人，我想知道你全部的事。这里去长安路还长，我们可以慢慢地说。”甘璎长吁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
于宜在甬东岛上有过许多朋友，他从来不是孤僻的人，但那种状态结束于和王令芹暧昧的开始，从那之后他再没有人可以吐露心事，已经有好几年；后来他和委蛇心灵相通，算是有了一个挚友，但委蛇不是他的同类，或许算，但毕竟不是，他没法对它诉说作为人的喜怒哀乐。这些都郁积着，愿意对着一个人坦
白。
甘璎坐在马上，于宜牵着马，两个人在驿道上慢慢地走，于宜讲述他的过去，由大约七岁入天尊道学道开始，一直到昨天为止，他讲得细碎，想到哪里说哪里，什么也不隐瞒，除了关于谢熏的部分，那是存在的，但也宛若无物，不说也算不上欺骗，这用去六天时间。甘璎也同样投桃报李，讲述她往前的事，一直到昨天，花了两天时间。道路上迎面走过去无数的人，在身后超过他们的万千人，他们都浑若不觉，仿佛和他们隔着个世界。路边的树木山川也都视若不见，他们沉浸在彼此讲述中，在沛然而生的恋慕之外，有惺惺相惜之感。
甘璎没有告诉于宜那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流民闯入柴房强暴她。她半夜醒来，回想种种，终于不得不承认苻坚已经死了的现实，这让她心里那个空洞越发大，她想攀住任何浮木使自己免于没顶。她不算聪明，也不怎么了解于宜，但设计了这个计策来赌一把，让于宜对此负疚，就会留在她的身边，她赌对了。
于宜没有告诉甘璎那一夜他由委蛇驮着飞去建康，消弭了一场战争，这本来是忍不住想和别人分享的喜悦，但那样就暴露了甘璎说的是谎言；他错过了检查她是不是真的受到了侵害的时机，就只能假设她真的受了侵害，哪怕她指责自己也不能否定。他想起在彭城的那个小酒肆里，他确实喜欢上她。
他必须要向她解释他的面具，委蛇，那最初是一条蛟龙，后来变化了的蛟龙，神通万变蛟龙，食气成长的龙，御风而行的龙。但同时，它必须隐藏起来，不可张扬，这不是龙应该现身的时代。
甘璎听得目瞪口呆，同时又是矜喜的。她想到一条龙夺走了她的初次，但他死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条龙，一条真正的龙，严格说并不是，于宜是一个驭龙者，就驭龙的方式而言，那也差不多。
“只要委蛇愿意，我可以变成任何你希望的人的样子。”于宜心甘情愿地说道。
苻坚并不是甘璎最希望于宜变成的样子，她想的是另一个人，她交待给于宜听了的，但她不会这么要求，那好得不该是真的。“我只想要你。”她温存又贴心地说道。
“你会看厌了我的，”于宜慵懒地说道，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平和，“等你看厌了，又喜欢上别的谁，我就变成他的模样。”
“那大概还要好多年，在这之前，我有一个主意。”甘璎的语气有些迟疑，有些险诡。
“什么主意？”
“我想让你扮作任何人，只要那是有用的，是好的。你不该隐藏起来，而应该无所顾忌地去做任何事情，才不负你自己。”甘璎的这个念头既是朦朦胧胧的，又是坚实无比的，她想起那天晚上她对于宜说的话，我们一起做任何事，好的，不
好的，坏的，人神共愤的，什么都好，那早有预感。她不确定自己的重点是在一起，还是好的事，坏的事。
于宜微笑着听，他想起在建康的王城内，他也可以直接变作司马曜的模样，直接发一道手谕给黄门郎送去谢石那儿，那会达到几乎相同的效果，而不必费心去说服他，声称自己是刺客有不小的惊吓效果，但除此之外司马曜同意得勉强。在这件事情上也许说服是不错的方式，直接变作他去行事更简单而有效。
“如果你要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去做。”于宜宠溺地说道。
“一言为定。”两个人双掌相击地说道。
于宜心里还是稍微有些担忧，委蛇未必会这么看；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委蛇的附庸了，此刻他觉得这个附庸转投了主人，那么重要的是，委蛇怎么看待甘璎？
委蛇那边渺无音讯，似乎它封闭了和于宜之间的联结；它大概有些失望，乃至愤怒，它更喜欢谢熏，也许它要的是泛泛的爱，这和我不同，于宜心想。
离长安城还有一天距离时，委蛇苏醒过来，对于宜说道，你要意识到，好时日将尽，那一天将来之前你尽可以随心所欲，而我将按照你的愿望行事。
好时日将尽，那是怎么回事？于宜一惊，几乎跌下马来。
我将吞噬你，你和我融为一体，那是成龙最后的关卡。
我，即便不想那样也不可得了么？于宜想起来了，的确是那样的，变卦的是他，仍不甘心地这么问道。
不能。
那一天，是在什么时候？于宜急促地问道。
不会太远，你会提前一天知道，委蛇说道，毫无波澜，你要把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完，吞噬会很痛苦，融合要好些，但融合之后你不再是你，不会记得任何事，这等于你死了。
于宜尽力挤出微笑来，他没什么可争辩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