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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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滥赌

    猫,直起身子来,仰头、缩脖、弓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又趴伏下来,继续听六七步外那几个人的对话。

    苻融微微点头,他稍微思索一下,说道:“苻宏在一岁时便被立为太子,还在襁褓中便已经注定要成为天下之主,这荒唐至极,他将来的品格能力如何你父王怎么会知道?你父王不过是遵循习俗这么做的而已,这等于把天下摆上赌桌,结果可能会不错,但更可能的情况是会很坏。不错的可能性大约十之一不足,坏的可能性则有十之九有余。晋国和赵国的皇帝差不多全都是最糟糕之选,再往前推,汉、秦虽然偶有圣皇,但全总而言可称之为好皇帝的三五个里也没一个。你父王之前的天下糜烂至深,几十年下来才算稍治疮痍,等他身去之后呢?将天下又投入到连十之一的胜算也没有的赌博里去么?我能做的就是,改变这一切。”

    苻融手扶在苻坚的棺柩上,语气坚定而炽热地说道。

    “但你挑选那个人作为我父王的继任者,他只是和父王长得像而已。”苻锦无力地抢白道,她心中有茫然的怒火,想要讽刺,但想不出犀利的言语来。

    “那个人,他是个有品格,也有智慧的人,比一般人要强得多;重要的是,他并不是继任者,而只是个过渡,既像,但又不是的过渡。”苻融意味深长地说,他转身面向棺柩,他身体挺直地站着,稍微沉默后说道:“哥哥,这也是我为什么会附和苻宏做出这样的事的理由,你当然不会乐意被驱逐,以及横遭这样的身死,我也不愿意这样;但你泉下有知的话,或许会赞同我之所以这么做,并且对我接下来要做的,愿意给予祝福。”

    他的臂膀挡着祁宪,背后完全亮给苻锦,祁宪觉得不妥,想要挪一步去遮挡,可不知为何,踌躇了一下竟然没有动。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叔叔。”苻锦退后了一步,她先是侧身对着苻融的,此刻转为了正面,小心地问道。

    苻融继续背对着苻锦了一小会儿,才转身回来对着苻锦,说道:“我会把天下交给真正合适治理它的人,而且确保代代如此。天下不是苻氏的天下,也不是任何一姓一家的天下,是贤德者的天下。”

    “那我的哥哥呢?”苻锦声音有些浑浊,低声地问道。

    “他们,”苻融也同样声音低沉地说道,“他们,你父王的儿子们,他们会是这件事接下来的牺牲品。如果他们不存权力的欲望最好,会幸免于难;如果没有而硬要对抗,视天下为自家禁脔,而想有所作为的话,我会为天下,也为你的父王把他们一一翦除。他们灭了,天下才会安生。”

    苻锦问的只是苻宏而已,苻融答的却是苻锦的哥哥们,甚至还包括她的亲弟苻诜。

    “这件事,有谁,是和

    叔叔站在一起的?”苻锦迷茫地问。

    “你姐姐苻宝嫁给的侍中王休,他在局内,但不完全明白我的用心,他对我和苻宏各有一半忠诚;如果他父亲在世的话,我便只是这件事的副手而已,他才是正主;但现在,大概只是我一个人。”苻融踌躇又傲岸地答道。

    “父王遇害的那天晚上,我对父王说,我想要离开这个家做一个自由的人,不要像我姐姐那样,不要受各种的约束,父王……我想他是答应了,所以,我现在应该是自由的。叔叔的作为,听起来是很好的,但终归令我的父王殒身,我也不能和你站在一起。”苻锦有些凌乱地说道。

    苻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肯这么说,我已经很感激了。”

    “那么,我就找个地方把父王安葬,让这件事就这么结束。”

    “我来办这件事,把你父王安葬在我的正墓中。这样虽然不如天子的规格,至少是苻氏的宗庙供奉当中,享王侯的香火祭拜。也和他的兄弟们葬在了一处,这是我能为他做的。”

    “可是,叔叔,你还活着,还要活许多年,墓室不能封。”苻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这些,下意识地问道。

    “这倒不难。”苻融含混地说道,他的墓室可以以苟芸敏下葬为由而封闭起来,这不用说给苻锦听。

    苻锦点头,她又稍许思索,说道:“那我没什么了,就这样吧。”

    苻融转向端木宏,微微躬身行礼,说道:“小兄弟,你一路护送我哥哥的灵柩,十分辛苦,保管我哥哥的尸体不朽,我难言感激之情。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无有不允。不过,这件事万不可泄露出去,还请小兄弟加以体谅,守好口风。”他也对谢熏行礼,心想,这小姑娘看起来伶俐极了,但愿她别生出什么事来。

    端木宏还礼,说道:“我们没什么想要的,既然苻大哥的灵柩已经有所安排,我们就想尽快离开这里。”

    “我可以问问小兄弟要去哪里么?”苻融淡然地问道。

    端木宏为难了一下,他看看谢熏,说道:“我们要去传说中的幽都,在极北之地,离这里很远;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帮助,我们自己就能行。”

    “哦,真是神奇,小兄弟,你们去幽都有什么事么?”苻融略微起了些好奇,但他终不过是再多敷衍一下,免得失礼而已。

    “这个,说来话就长了。”端木宏玲珑地说道,这样终结可能会有的冗长,谢熏在旁边听了,不由得暗暗称奇。

    “嗯,凡事总有由头,是我无礼了。再说一次,小兄弟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只要无碍大局,我这里统统无有不允的。”苻融感觉到事情已经接近抵定,抑压的心情也稍微放开,预备接着便告辞离去的。

    “有件事,不知道算是大局还是小事,”谢熏开口

    说道,她被自己的冲动吓了一跳,心口扑扑地乱跳,她忙把手压在心口上,气息才匀顺些,停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苻大哥在江之南时,化名作耿鹄,在我爹的麾下担任主薄,说起来,他是我爹的下属。”

    “哦?”苻融觉得事情仿佛一棵已经枯死的树在某个枝杈上又忽然冒出一点骨朵的绿来,心中也是忐忑,不知是福是祸。

    “我爹是大晋的建武将军谢玄,我是他的女儿,名熏。我和端木哥哥是一起的,我想要求阳平公殿下的是,请殿下设法终殿下一生,别让大秦进犯大晋,让两国黎明百姓安享几年十几年,又或是,托殿下长寿的福气,可享几十年的安宁。”

    苻融心一惊,涌起第一个念头是这小姑娘是个骗子,谢玄的女儿怎么回到长安来?随即才想到,既然我哥哥可以到南方,谢玄的女儿为何不会到北方来?他念及于此,口中唔了一声,一时沉吟不语。

    “所以我才问,不知道这算是大局,还是小事。”谢熏有些紧张地说道,她告诫自己别存着冀望。

    “这个,我不能答应你,”苻融左右不决,但决定先这么说,“我不喜欢战争,深知战事的背后是生命涂炭,流离失所,要是世事都如我所愿的话,我倒宁愿答应你。但有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时机稍纵即逝,我不能……这算是大局,不是小事。”

    谢熏失望地吁了一口气,轻轻摇头,不再说什么。

    苻融又转身对苻锦交代几句,约好接下来移送苻坚灵柩入墓地的计议,便和祁宪一起告辞而去,苻锦也出门相送,院内便又只剩下端木宏和谢熏两人。

    “端木哥哥,对这个苻融,你怎么看?”谢熏问道。先前在苻坚口中叙述长安事时,对苻融只针对驱逐他这件事本身有片言只语的埋怨,更多的却是对他一贯为人处事的赞许,今日一见,她觉得苻融比她想象的还要光鲜磊落,他的主张与她一直以来的感受更是契合;即便苻融拒绝了她的请求,也一点儿也无损她对他的印象。

    “我不太懂得他说的,但我感觉他想做的事是很难的。”端木宏木讷地说道。

    “可不是。”谢熏落落寡欢地说,她觉得端木宏正说到点子上,苻融想做的事,差不多正是知其不可为而为的事,显然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勇和寂寞。

    “刚刚你提的,为何没听你对苻大哥提过,倘若苻大哥没出意外,不是更容易?”端木后问道。

    谢熏叹了口气,之前在路上她当然有过这个念头,但随即便想苻坚当然不会答应,所以便自己打消了,今天是看在苻融有锐意改革之势,抱着微末的希望这么一提,被拒绝也在情理当中。她正想该怎么把这微妙的地方说给端木宏听,忽听得门一响,扭头望去,便见昨

    夜来过又走了的那位女子走了进来。

    “真可惜,你要见的苻融,他来过,但已经走了。”谢熏暗暗地叹了一口气,这语气依然不善,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对姚玉茹有这么深的抵牾,她昨天晚上就意识到这一点,总想着下一句我的语气要和善些,可一开口却毫不留情。

    “你们说的,我都听到了,实际上,我就在这里。”姚玉茹神情严肃,没有昨日的温婉微笑。

    “你……”谢熏心里忽的一急,她想到如果姚玉茹不说诳语,刚刚几人的对话她都听到了的话,如果泄露出去怎么得了?她随即想起,显然姚玉茹并不简单,她也有许多端木宏和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你想要做什么?”

    姚玉茹并不回答,走向棺柩去,那棺柩仍然半敞开着,她不费力就可以看到里面苻坚的尸体。她稍微看看,便挽起袖子,探进一只手去。

    “喂,你要做什么?”端木宏也反应过来,他忙不迭冲上两步,与姚玉茹对面站着,一边看向棺木内,姚玉茹的手只是稍许接触着苻坚的额头,并没有用力,看上去有些唐突,可也没什么大碍,“姚……姚姑娘,你不怕脏,不怕晦气么?”

    “我是戎部的神官。”姚玉茹说道,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她这句话没头没脑的,端木宏听得愣怔,正想要拉她探在棺内的手,谢熏走过来扶住他臂膀,轻轻说:“不妨看看。”端木宏不明所以,也就停住不动,盯着姚玉茹的脸看。

    先是平常的,姚玉茹双目紧紧闭,一支手放在棺内苻坚的额上,像是给病人切脉一般专注地感受着什么。端木宏对这个姿势并不陌生,这看起来就像是天尊道法中入神的式样。

    他注意到打破平静的变化起于她的眼睛,眼睑虽然紧合着,眼睑下眼珠却开始骨碌地乱转,脸上的表情也随即由平和变得焦躁,至了似哭非哭的程度。气息也由匀称变急促,到后来竟似有些喘不过来的样子,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她的身体原本直直地站着,另一手只是稍微扶着棺木,到后来整个的身体都倚靠在棺木上,那只手狠命地抠挂在棺木上,这才不至于瘫软下来。

    “她这是……”端木宏有些惊恐地说道,他冲着谢熏示意,询问她要不要去扶住她。谢熏摇了摇头。

    姚玉茹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受,竟至于狰狞扭曲,汗水凝聚如珠般挂在额上,端木宏正想不如将她的手从棺中夺开,大概能解她所遭遇的困厄,只听得噗的一声轻响,姚玉茹抓住棺木边沿的手承受不住,整个人猛地向下跌坐,身体朝后仰倒,直直地摔在地上。摔在地上之后,她才嘤的哼出声来,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端木宏和谢熏大为懊悔,忙上去搀扶,只见姚玉茹牙关紧咬,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眼

    睛仍然闭着,双手乱摸索着,如同瞎子一般着急地找寻什么。

    “她还想要继续。”谢熏说着,她和端木宏一起把姚玉茹扶起来,将她先前伸进棺木的右手引至苻坚额头上放好。端木宏将她左手手也按在棺木边沿,同时他侧身半蹲着,将姚玉茹斜倚在自己的臂膀上,谢熏扶在她的腋下做进一步的固定。他和谢熏两人没有商量,也配合得恰如其分,把似乎陷入半昏迷中的姚玉茹恢复到她先前的姿态。

    “神官,是做什么的?”端木宏气喘吁吁地问道。

    “就如同你们道士一样,只是大概戎人的法术更隐秘而高明些。”谢熏有些幽怨,不情愿地说道。

    “我都忘记我是个道士了,天尊道也不怎么作法,多数都是仪式而已。”端木宏轻轻地说着,他想起自己擅自给刘裕的母亲作法驱病的情景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的动作里哪些是真正生效的,如果那是有效的,多半是因为自己的血。

    姚玉茹身体原本颤抖得厉害,端木宏明显感受得到,慢慢地平息下来,渐渐姚玉茹自己的腿脚有了力气,扶住棺木的手上也有了力气,她凭着自己的力量站住。谢熏也感受到,她没松开手,仍是虚扶着姚玉茹的腋下以备万一。

    不知过了多久,姚玉茹从混沌中醒转来,她朝前小跌了两步站稳,睁开眼,有些茫然地回头望着棺木和旁边的端木宏与谢熏。

    “刚刚你摔倒了。”谢熏说道,始终存在着的隔阂感令她依然对她语气生硬。

    “多谢你们。”姚玉茹还记得刚刚失神时的跌落。她回想良久,走近棺木,面对着谢熏说道:“我是刚刚听到苻融说苻坚的尸体没有味道才生出的念头,缪律是什么东西?它能保存着尸体不朽,这使我起了个念头,我想查看下苻坚是完完全全地死了,还是仍然有着施救的可能性。”

    谢熏心中一惊,说道:“受了伤活着还未死的人都未必能救活,何况已经死了的人,他已经死了有十二天,怎能还有施救的可能。”

    “我想,大概是你说的缪律使他还保持在才死去不久的状态,这时候人虽然死了,可并没有完全死去,还有些生命力在身体里散乱地存在着,它们可以被聚集起来,重新使人焕发出生机和生命,或许使他复活过来,这是戎人的法术。”姚玉茹眼睛明亮地说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端木宏喃喃地说道,他心里情愿相信。

    “根本没有这样的法术,如果有,人岂不是可以长生不死?帝王每个都想长生不死,他们求来求去,只听过缥缈无用的长寿之方,从没听说过什么复活之法。”谢熏抗拒地说道。

    “我们不用争论,只是试试,好吗?”姚玉茹绽放出欢颜地说道,她疲倦又憔悴,这使她看上去温和安详极了。

    谢熏想说不,她正想该怎么说出来,端木宏已经抢先地说道:“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