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占卜
在上西门外排队等待着进洛阳城的平民怕不有几千人之多，弯弯曲曲地排成三四列的队伍，缓缓地朝城门移动。苻坚本以为自己骑着马可以优先，赶到城门附近想要先接受检查进城，却被城兵无情地驱赶出来，重新回到队伍的末尾排起。
苻坚气沮已极，他在队伍中站了一会儿，望见城门附近的检查愈发地慢，也不知他们在查些什么，想想苻宝成婚就在八天之后，以及鲜卑部族这样横行关中，近乎叛乱，还不知道如果慕容垂被苻融遽然处决的话会酿出如何的祸事来，心中焦躁，对苻锦和甘璎商量说道：“照这个样子，说不定今天晚上关城门之前也进不去，不如我们就不回城歇息，直接赶往金镛城，在那儿绕过鲜卑人的堵截，寻着道路回到驿道，再往函谷关去。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可耽误了。”
苻锦本来就不想入城，甘璎也不能反对，只能点头称是。三人简单地计议已定，便调转马头往北方道路去。行了一两里，便见前面道上也有不少行人和车马正往前而行，苻坚心想西边道上那位鲜卑仟长说得无误，的确经过金镛城的道路还可以通行，心中才稍感宽慰。
他们马快，赶过了这些行人车马，又行了几里，便远远望见山地起伏，一座山城在渐渐黑下来的天际只若隐若现，略微可辩。
“那就是金镛城，是个军镇，我们不用进城，道路在城下就往西折去了。”苻坚遥指着山城对苻锦说道。
苻锦嗯了一声，没有更多话要说，甘璎说道：“不知道刚刚那些行路人，他们是不是也要连夜赶路。”
苻坚不解，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是说，我们最好和其他人混在一起行走，如果能不单独行走，就不要单独行走。”甘璎说道。
苻坚沉思一下，说道：“那样我们的速度会放慢下来。”
“慢有慢的好，只要我们算好不耽误事。”甘璎语气弱了些，勉强说道。
“唔，有道理，不过我们且行且看吧，看有没有走得快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不必专门慢下来等那些走得慢的人。”
苻坚并不算拒绝，可也没有立即可以践行甘璎的建议的意思，他们又往前奔一会儿，眼见金镛山城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望见城上旌旗和灯火，前面道路两边的山势越来越迫近道路，比白天时他们走的南线驿道既狭窄又险要得多了。不论是城上，还是左边山坡，要是有人想封锁道路，那是插翅也难飞过去。
一个人从道边树丛中钻出来，出现在苻坚一行马前二三十步，扬着手招呼道：“喂，停一下，不忙往前走。”
苻坚心中犹疑，但见那人空着手，只是一人而已，便勒住缰绳放慢马行的速度，在那人前面十步左右停下，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前面
就是金镛城，城下有鲜卑人在和城上交战，过去就是送死，我们原本要经过这条道的人，都歇在林中，预备明天天明之后再过去。”那人比划着手势大声说道。“你们也别过去了，我们歇在一起，人很多，很安全。”
苻坚一惊，问道：“交战？如果是交战，那白天黑夜都没法过去，为何明天就能过去？”
“也不好说是交战，只是山坡上有许多流落到此的鲜卑人，白天还好好的，黄昏时刻忽然朝城中放箭，城中守军也偶然向山坡上放箭，我看两边都没射死什么人，只是藉着夜幕彼此挑衅。明天也许会交战，这里的人就只好撤回洛阳，自认倒霉，但也寄希望明天会如今天白天一样两边彼此相安无事，在这里的人就可以过去。”
“这里已经有许多人了么？”
“大约一两百人总是有的。”
苻坚稍微沉吟，便转身和甘璎与苻锦把那人说的状况又和她们说一遍，其实两人都听见了，不用再商议也只好下马来，跟着那人引路走入林中，走没十几步，果然见林中藏着许多人，或走或坐或卧，围着十余堆篝火，各自聊天烧水做饭，还有不少载了货物的车与马纷乱地停着。
拦下苻坚一行的那人给苻坚指点一处空地坐下，便后回到道旁继续守望，苻坚也忙对那人表达感激不迭。
坐下之后，苻坚看看苻锦和甘璎，自嘲地说道：“我们这下倒是混进了许多人，最是安全无虞，只但愿明天可以通过这里，不然……”他才说了半句，心中就恻然起来，连连摇头。
甘璎将行囊从马上解下，将带的面饼用匕首切开，和水袋一起分给苻坚和苻锦，她自己反而没有了。苻锦忙从自己行囊中摸出肉干来分给苻坚和甘璎，她想要也生一堆火，便对甘璎低声说了，邀请她一起去捡柴。甘璎稍微迟疑便起身，同苻锦商议分头去拾柴。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她们穿的衣服都朴素如同男人一般，四周走动的人不少，她们不必担心被人特别留意。
苻坚见苻锦和甘璎两人开始单独说话和活动，心中觉得略微开解，甚至觉得苻锦先前说的要离家出走的事也是自己的错觉一般，并未存在过。他想起甘璎说的要和其他人混在一起的话，看看周遭许多人，看起来都是商贾类人，并不难相处。相处得好的话，明天他便将混迹于他们。
他稍稍迟疑了一会，放开心中的戒备与矜持，起身四处慢慢闲走，见有个篝火坐着十来人，其中有人极为健谈，话题天南海北，不拒绝外人加入进来，便挤进去坐一会儿，听他们讲些荤素笑话，自己也努力插上几句，混了个脸熟，明天如果得以西行，和这些人便可以结伴而行。他眼睛余光瞥见自己那边篝火已经点燃，苻锦和甘璎偶尔交头接耳，似乎已
相当熟稔，心中宽慰，便预备起身回去。
“何二哥，你算卦最灵，不如你来算算我们这一批货物此行可以赚几成的利润，就以五成为上上，两成为中，赔钱为下好了。”最为健谈那人对另一人说道。
苻坚心中一动，觉得这是绝佳的征兆，便坐着不动，笑吟吟地望着那位何二哥，看上去四十来岁，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大者。
何二哥略微推辞不过，抬手让大家安静，接着就在他自己面前的地上拔草捻土，只挑选隔年的干草，堆成个祭坛的样式，土灰在下，干草在上，又在篝火中取了一段燃着的树枝放在那堆拔下堆成的草上，将草点燃，等草的大部分都烧着了，俯下身去对着草灰呼地吹一大口气，火焰猛地暴起，几乎将何二哥的脸整个包住，众人便闻到焦臭的味道，烟灰四散，连对面的苻坚也被烟呛了一下，觉得有草灰飞进了眼睛中，有些迷蒙。
何二哥被烧得满脸火燎，仍是趴在地上，仔细地看那吹开后的草灰图案，正看反看，然后坐起身来，低头沉思，同时手中掐指快算，最后呼出一口气，说道：“上上。”
人堆先是沉住气等着占卦结果，此时听是上上卦，顿时鼓掌叫好，人人面上都现出喜悦之色，连苻坚也被感染，觉得自己的行程也是上上之签。一个人对何二哥说道：“既然这么旺，何二哥，不如趁热打铁，你再给每个人看个相，看看这次每个人的运程各自如何。”
何二哥慨然地抬手，要各人自己到他面前来看，立即便有好几人起身凑到他面前。那何二哥每人只瞧上一眼，便立即下批语，不外乎运道旺盛，平平，谨慎，不妥，艰险这样一些批语，领到好运道的人便喜滋滋的，领到艰险的人一脸沮丧。
苻坚本来不是这支商队的人，他先是微笑着看别人看相，预备便起身离去，见围坐着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看完了，心中一动，便也起身走到那位何二哥面前坐下，恭敬地说道：“何二哥，我不是你们一起的人，也想叨扰一番，看看我接下来运道如何。”
何二哥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抬眼细观苻坚的面相。他先是有些不屑的神情，接着变得迷惑，随即嘴唇紧闭，嘴角朝下，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又像是恐惧。
“是有什么不妥么？”苻锦也心中一沉，问道。
“阁下……阁下的运道，不可说。”何二哥眼袋颤抖，语气冰冷地说道。旁边等着看下文的人们各自吃惊，顿时沉寂下来，有人解围似地低声说了一句：“何二哥是说贵不可言吧？”但没人搭腔。
苻坚觉得身子莫名的发冷，在众人目光中尴尬无比，忙站起身来，口中连说叨扰，脚步虚浮地走回到甘璎和苻锦搭的火堆旁边，失神地坐下。
“怎么了？”甘璎问道。
苻坚
脑子里乱成一片，对甘璎的问话混若不闻。
“爹，你怎么了？”苻锦也跟着问道，这里人多耳杂，她便没有用父王的称谓。
苻坚轻轻摇头，同时手也轻轻地摆，示意苻锦别再问，他倒头躺下，心中仍然各种念头不住地转。
陆续又有人从道路上下来，走进林中，择空处停留下来，夜空完全黑下来时，在苻坚三人之外，已经又多了六七拨人起的篝火，每个篝火都不甚大，也映照得林间明亮，如同一个小规模的军营一般。
苻坚希望睡过去，一睁眼就到了明天，然后就可以知道究竟该退回洛阳，还是可以通过金镛城，顺利地往长安去；然而各式各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最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不得不返回洛阳而成为苻晖的人质，苻宏，苻丕和苻晖三人各自或即位，或拥立一个假的真的父王，相互指斥对方为僭王或叛逆，挟裹着数十万精兵，在大地上彼此交战不休，他几十年的建设，统统都被烧成焦土瓦砾，乐居之民，挣扎求生，十不存一。
念想至此，他心中疼痛，不自禁地低声呻吟。甘璎听见，关切地过来握住他的臂膀，问道：“你身上不舒服么？”
“我没事，”苻坚声音浑浊地说道，“你也早点儿睡。”。
他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不自觉地拉紧衣襟，身子也缩成一团，即便向着篝火的那一面也是冰凉的，到后来，他抖成一团，只希望有一床厚被子可以盖在身上。
苻锦先睡下了，甘璎始终睡不着，她忧愁地望着苻坚身体蜷缩，瑟瑟发抖，摸上去却是滚烫的，她即便把两件换洗的单衣都盖在他身上也无济于事。她只好不避嫌地倒下卧在苻坚身边，张开手臂抱住他，希望可以让他感觉暖和一些。
半夜，苻坚猛地坐起来，把甘璎也惊醒，她忍住倦意坐起来陪着，摸到地上放着的水袋递到苻坚手中，低声说道：“你口渴了么，喝点水吧。”
这时候大部分篝火都熄灭了，少数还亮着，火光也微弱得很，周遭黑暗，只有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苻坚坐着发了一会儿怔，觉得身子稍微暖和一些，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等明天早上？”
“什么？”甘璎以为自己漏听了什么，脱口问道。
“我们现在就走，城上的兵也睡着了，山上的人也睡着了，这是最安全的时候，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了。”苻坚说道。
“我们现在就走？”甘璎有些迟钝，她重复了一遍，这才慢慢地去想苻坚话的意思。
苻坚站起身来，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也好，”甘璎明白过来，她跪着爬到苻锦的身边，想要叫醒她。
“不要叫她，”苻坚飞快地制止，低声说道，“就我们俩，我们俩就够了。”
“可是……”甘璎有些迷茫。
“她已经长大，不
需要我们照顾了，”苻坚低声说道，“反正她也没打算回未央宫，她是一个自由的人。”
“但总不能不告而别吧。”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苻坚答非所问地说道，他已经朝拴着马的树走去。
甘璎慌忙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和水袋收拾起来装进行囊，提着快步跟上苻坚，解开自己的马。两人牵着马，绕开睡着地上的人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出林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先前在路边守望的那人也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安眠去了。苻坚和甘璎两人牵马回到道上，上了马。
“我们就以最慢的速度经过关前，不发出声音来，不惊动任何人。”苻坚交代说道。
他们轻轻摇动缰绳，马匹一步步地走起来，蹄声踢踏踢踏的响，声音清亮，在寂静无声的山谷中，传出许远去。
甘璎心想，这算是不发出声音来么？她想说，可又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来。她见苻坚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便说服自己，也许这声音并不算多大，不足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本章完）
苻坚气沮已极，他在队伍中站了一会儿，望见城门附近的检查愈发地慢，也不知他们在查些什么，想想苻宝成婚就在八天之后，以及鲜卑部族这样横行关中，近乎叛乱，还不知道如果慕容垂被苻融遽然处决的话会酿出如何的祸事来，心中焦躁，对苻锦和甘璎商量说道：“照这个样子，说不定今天晚上关城门之前也进不去，不如我们就不回城歇息，直接赶往金镛城，在那儿绕过鲜卑人的堵截，寻着道路回到驿道，再往函谷关去。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可耽误了。”
苻锦本来就不想入城，甘璎也不能反对，只能点头称是。三人简单地计议已定，便调转马头往北方道路去。行了一两里，便见前面道上也有不少行人和车马正往前而行，苻坚心想西边道上那位鲜卑仟长说得无误，的确经过金镛城的道路还可以通行，心中才稍感宽慰。
他们马快，赶过了这些行人车马，又行了几里，便远远望见山地起伏，一座山城在渐渐黑下来的天际只若隐若现，略微可辩。
“那就是金镛城，是个军镇，我们不用进城，道路在城下就往西折去了。”苻坚遥指着山城对苻锦说道。
苻锦嗯了一声，没有更多话要说，甘璎说道：“不知道刚刚那些行路人，他们是不是也要连夜赶路。”
苻坚不解，问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是说，我们最好和其他人混在一起行走，如果能不单独行走，就不要单独行走。”甘璎说道。
苻坚沉思一下，说道：“那样我们的速度会放慢下来。”
“慢有慢的好，只要我们算好不耽误事。”甘璎语气弱了些，勉强说道。
“唔，有道理，不过我们且行且看吧，看有没有走得快的人和他们混在一起，不必专门慢下来等那些走得慢的人。”
苻坚并不算拒绝，可也没有立即可以践行甘璎的建议的意思，他们又往前奔一会儿，眼见金镛山城越来越近，已经可以望见城上旌旗和灯火，前面道路两边的山势越来越迫近道路，比白天时他们走的南线驿道既狭窄又险要得多了。不论是城上，还是左边山坡，要是有人想封锁道路，那是插翅也难飞过去。
一个人从道边树丛中钻出来，出现在苻坚一行马前二三十步，扬着手招呼道：“喂，停一下，不忙往前走。”
苻坚心中犹疑，但见那人空着手，只是一人而已，便勒住缰绳放慢马行的速度，在那人前面十步左右停下，警惕地问道：“什么事？”
“前面
就是金镛城，城下有鲜卑人在和城上交战，过去就是送死，我们原本要经过这条道的人，都歇在林中，预备明天天明之后再过去。”那人比划着手势大声说道。“你们也别过去了，我们歇在一起，人很多，很安全。”
苻坚一惊，问道：“交战？如果是交战，那白天黑夜都没法过去，为何明天就能过去？”
“也不好说是交战，只是山坡上有许多流落到此的鲜卑人，白天还好好的，黄昏时刻忽然朝城中放箭，城中守军也偶然向山坡上放箭，我看两边都没射死什么人，只是藉着夜幕彼此挑衅。明天也许会交战，这里的人就只好撤回洛阳，自认倒霉，但也寄希望明天会如今天白天一样两边彼此相安无事，在这里的人就可以过去。”
“这里已经有许多人了么？”
“大约一两百人总是有的。”
苻坚稍微沉吟，便转身和甘璎与苻锦把那人说的状况又和她们说一遍，其实两人都听见了，不用再商议也只好下马来，跟着那人引路走入林中，走没十几步，果然见林中藏着许多人，或走或坐或卧，围着十余堆篝火，各自聊天烧水做饭，还有不少载了货物的车与马纷乱地停着。
拦下苻坚一行的那人给苻坚指点一处空地坐下，便后回到道旁继续守望，苻坚也忙对那人表达感激不迭。
坐下之后，苻坚看看苻锦和甘璎，自嘲地说道：“我们这下倒是混进了许多人，最是安全无虞，只但愿明天可以通过这里，不然……”他才说了半句，心中就恻然起来，连连摇头。
甘璎将行囊从马上解下，将带的面饼用匕首切开，和水袋一起分给苻坚和苻锦，她自己反而没有了。苻锦忙从自己行囊中摸出肉干来分给苻坚和甘璎，她想要也生一堆火，便对甘璎低声说了，邀请她一起去捡柴。甘璎稍微迟疑便起身，同苻锦商议分头去拾柴。此时天色已经黑下来，她们穿的衣服都朴素如同男人一般，四周走动的人不少，她们不必担心被人特别留意。
苻坚见苻锦和甘璎两人开始单独说话和活动，心中觉得略微开解，甚至觉得苻锦先前说的要离家出走的事也是自己的错觉一般，并未存在过。他想起甘璎说的要和其他人混在一起的话，看看周遭许多人，看起来都是商贾类人，并不难相处。相处得好的话，明天他便将混迹于他们。
他稍稍迟疑了一会，放开心中的戒备与矜持，起身四处慢慢闲走，见有个篝火坐着十来人，其中有人极为健谈，话题天南海北，不拒绝外人加入进来，便挤进去坐一会儿，听他们讲些荤素笑话，自己也努力插上几句，混了个脸熟，明天如果得以西行，和这些人便可以结伴而行。他眼睛余光瞥见自己那边篝火已经点燃，苻锦和甘璎偶尔交头接耳，似乎已
相当熟稔，心中宽慰，便预备起身回去。
“何二哥，你算卦最灵，不如你来算算我们这一批货物此行可以赚几成的利润，就以五成为上上，两成为中，赔钱为下好了。”最为健谈那人对另一人说道。
苻坚心中一动，觉得这是绝佳的征兆，便坐着不动，笑吟吟地望着那位何二哥，看上去四十来岁，是一群人里年纪最大者。
何二哥略微推辞不过，抬手让大家安静，接着就在他自己面前的地上拔草捻土，只挑选隔年的干草，堆成个祭坛的样式，土灰在下，干草在上，又在篝火中取了一段燃着的树枝放在那堆拔下堆成的草上，将草点燃，等草的大部分都烧着了，俯下身去对着草灰呼地吹一大口气，火焰猛地暴起，几乎将何二哥的脸整个包住，众人便闻到焦臭的味道，烟灰四散，连对面的苻坚也被烟呛了一下，觉得有草灰飞进了眼睛中，有些迷蒙。
何二哥被烧得满脸火燎，仍是趴在地上，仔细地看那吹开后的草灰图案，正看反看，然后坐起身来，低头沉思，同时手中掐指快算，最后呼出一口气，说道：“上上。”
人堆先是沉住气等着占卦结果，此时听是上上卦，顿时鼓掌叫好，人人面上都现出喜悦之色，连苻坚也被感染，觉得自己的行程也是上上之签。一个人对何二哥说道：“既然这么旺，何二哥，不如趁热打铁，你再给每个人看个相，看看这次每个人的运程各自如何。”
何二哥慨然地抬手，要各人自己到他面前来看，立即便有好几人起身凑到他面前。那何二哥每人只瞧上一眼，便立即下批语，不外乎运道旺盛，平平，谨慎，不妥，艰险这样一些批语，领到好运道的人便喜滋滋的，领到艰险的人一脸沮丧。
苻坚本来不是这支商队的人，他先是微笑着看别人看相，预备便起身离去，见围坐着的人差不多都已经看完了，心中一动，便也起身走到那位何二哥面前坐下，恭敬地说道：“何二哥，我不是你们一起的人，也想叨扰一番，看看我接下来运道如何。”
何二哥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抬眼细观苻坚的面相。他先是有些不屑的神情，接着变得迷惑，随即嘴唇紧闭，嘴角朝下，看上去有些不高兴，又像是恐惧。
“是有什么不妥么？”苻锦也心中一沉，问道。
“阁下……阁下的运道，不可说。”何二哥眼袋颤抖，语气冰冷地说道。旁边等着看下文的人们各自吃惊，顿时沉寂下来，有人解围似地低声说了一句：“何二哥是说贵不可言吧？”但没人搭腔。
苻坚觉得身子莫名的发冷，在众人目光中尴尬无比，忙站起身来，口中连说叨扰，脚步虚浮地走回到甘璎和苻锦搭的火堆旁边，失神地坐下。
“怎么了？”甘璎问道。
苻坚
脑子里乱成一片，对甘璎的问话混若不闻。
“爹，你怎么了？”苻锦也跟着问道，这里人多耳杂，她便没有用父王的称谓。
苻坚轻轻摇头，同时手也轻轻地摆，示意苻锦别再问，他倒头躺下，心中仍然各种念头不住地转。
陆续又有人从道路上下来，走进林中，择空处停留下来，夜空完全黑下来时，在苻坚三人之外，已经又多了六七拨人起的篝火，每个篝火都不甚大，也映照得林间明亮，如同一个小规模的军营一般。
苻坚希望睡过去，一睁眼就到了明天，然后就可以知道究竟该退回洛阳，还是可以通过金镛城，顺利地往长安去；然而各式各样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萦绕不去，最首当其冲的便是他不得不返回洛阳而成为苻晖的人质，苻宏，苻丕和苻晖三人各自或即位，或拥立一个假的真的父王，相互指斥对方为僭王或叛逆，挟裹着数十万精兵，在大地上彼此交战不休，他几十年的建设，统统都被烧成焦土瓦砾，乐居之民，挣扎求生，十不存一。
念想至此，他心中疼痛，不自禁地低声呻吟。甘璎听见，关切地过来握住他的臂膀，问道：“你身上不舒服么？”
“我没事，”苻坚声音浑浊地说道，“你也早点儿睡。”。
他觉得身子越来越冷，不自觉地拉紧衣襟，身子也缩成一团，即便向着篝火的那一面也是冰凉的，到后来，他抖成一团，只希望有一床厚被子可以盖在身上。
苻锦先睡下了，甘璎始终睡不着，她忧愁地望着苻坚身体蜷缩，瑟瑟发抖，摸上去却是滚烫的，她即便把两件换洗的单衣都盖在他身上也无济于事。她只好不避嫌地倒下卧在苻坚身边，张开手臂抱住他，希望可以让他感觉暖和一些。
半夜，苻坚猛地坐起来，把甘璎也惊醒，她忍住倦意坐起来陪着，摸到地上放着的水袋递到苻坚手中，低声说道：“你口渴了么，喝点水吧。”
这时候大部分篝火都熄灭了，少数还亮着，火光也微弱得很，周遭黑暗，只有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苻坚坐着发了一会儿怔，觉得身子稍微暖和一些，问道：“我们为什么要等明天早上？”
“什么？”甘璎以为自己漏听了什么，脱口问道。
“我们现在就走，城上的兵也睡着了，山上的人也睡着了，这是最安全的时候，没有比现在更适合的时机了。”苻坚说道。
“我们现在就走？”甘璎有些迟钝，她重复了一遍，这才慢慢地去想苻坚话的意思。
苻坚站起身来，说道：“我们现在就走。”
“也好，”甘璎明白过来，她跪着爬到苻锦的身边，想要叫醒她。
“不要叫她，”苻坚飞快地制止，低声说道，“就我们俩，我们俩就够了。”
“可是……”甘璎有些迷茫。
“她已经长大，不
需要我们照顾了，”苻坚低声说道，“反正她也没打算回未央宫，她是一个自由的人。”
“但总不能不告而别吧。”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苻坚答非所问地说道，他已经朝拴着马的树走去。
甘璎慌忙地将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和水袋收拾起来装进行囊，提着快步跟上苻坚，解开自己的马。两人牵着马，绕开睡着地上的人们，尽量不发出声音地走出林中。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先前在路边守望的那人也回到他自己的地方安眠去了。苻坚和甘璎两人牵马回到道上，上了马。
“我们就以最慢的速度经过关前，不发出声音来，不惊动任何人。”苻坚交代说道。
他们轻轻摇动缰绳，马匹一步步地走起来，蹄声踢踏踢踏的响，声音清亮，在寂静无声的山谷中，传出许远去。
甘璎心想，这算是不发出声音来么？她想说，可又犹犹豫豫的说不出口来。她见苻坚似乎并不担心的样子，便说服自己，也许这声音并不算多大，不足把人从睡梦中惊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