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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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北府军的变化

    谢熏和端木宏在京口大道上行了一夜,早上才到谢玄在京口的官邸,她不想打搅两位夫人,悄悄地潜入到自己房间睡了,端木宏就在俞蓉的房间休息,中午起来胡乱吃点东西,骑了马到北府军营中找着前两天才来这里的刘裕,刘裕给他们写了通行文书,呈报到孙无终这里来签署盖章。

    孙无终是谢玄中军幕下的司马,虽然官职始终不高,却是北府军创军的最初几人之一,军制、战法、训练操典多出于他,许多将领也是通过他的人脉招募进来,他是谢玄最亲近信赖的人,但这种亲密差不多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自从耿鹄进了中军,许多原本交由孙无终处理的事情,逐渐转到耿鹄手中。孙无终一开始便察觉到这种变化,但他对耿鹄没什么芥蒂,毕竟中军大帐下的人们都不直接带兵,除了跟着主将升迁之外,要单独擢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如果他更热衷于建功立业的话,他应该做的是申请转入任何一个作战部队,而不是留在中军大帐,但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但耿鹄忽然出事了,两天前一个陌生的青年骑马来到中军大营,交给他谢玄颁发的手令,告诉他耿鹄将不再回到营中,要他孙无终立即担负耿鹄原来的职责,以及安排好这名名叫刘裕的年轻人在幕府中的职责,谢玄的亲卫。

    出于某种考虑,他分配刘裕去监理工程营,工程营的指挥使是林全,一名资格颇老的副将,几乎是北府军中副将以上除了刘牢之以外最暴躁的家伙。他想,如果他能安抚得好林全,就能会和刘牢之也相处得好,则未来在中军营中的前途不可限量,这对谢玄的手令而言,是绝对可以交代得过去的。

    谢玄的手令并没有提到如何处置耿鹄走后的余事,但孙无终蓦然地起了恨意。他带着几个亲兵去搜查耿鹄的营帐,除了几件换洗衣物,一付被褥,什么也没找到,这让他有些失望,他以为耿鹄至少是爱读书的,如果能搜出什么书册,乃至书信之类,哪怕这些东西内容上毫无所指,他也会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但耿鹄没有满足他的窥私欲。

    刘裕入营的第二天就介入到刘牢之和诸葛侃的争端当中,还成功地敉平了一触即发的冲突,这令孙无终暗暗地震惊,他觉得这是当年刘牢之和耿鹄崛起的翻版,只是来得更快;他算是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发生,没什么可说的。

    第三天,谢安的另一个手谕也到了,接受手谕的人是刘牢之,大意是说朝廷已经同意谢玄将他的广陵相的官位,转授给刘牢之。这个任命使得刘牢之成为北府军实质上的副都督。如果说以前孙无终是这个职位最接近的人,现在这个影子已经被刘牢之抢先占据了。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夜里一个人饮酒的时候,

    气得酒杯都握不稳。

    当刘裕带着谢玄的女公子谢熏和另一位他不认识的少年出现在他面前,要求他签署过彭城壁垒的通行证时,他意识到刘裕的来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简单,相关的不相关的旧仇与新恨一起涌上来,令他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手中握着刘裕已经誊写好,只待签署的过关文书,压抑着心中的愤恨,尽可能和颜悦色地对谢熏说道:

    “并非我存心阻拦,但我国和秦国一直交战不休,你们要进入秦国境内,不论做什么,不出事还好,出了事情传出来对将军十分不利。”

    “我爹在和皇帝会见时受到天师道妖人袭击,不幸受伤,要治疗他的伤,只有到北方的极北之地去取一味药才能治愈。我们的目的地不在秦国境内,更在秦国以北。”谢熏早想好了在这里必须要如实回答,她也这么照做了。

    “既然有一定要去的道理,为何没有将军的手谕过来?”孙无终质问。

    谢熏争辩道:“我爹知道这件事,他也是同意的。”这不完全是实话,哪怕最开始时是这样的,但显然后来的发展不是这样。

    “没有他的手谕过来,姑娘,你就是在撒谎。”孙无终恶狠狠的,他行事端庄,从未对人这么无礼过,对谁也没有,更别说对谢玄的女公子。

    谢熏一愣,说道:“我爹不让我去,但我是一定要去的。”

    她说这话也是经过周密思索的,虽然承认撒了谎,但既解释了没有手谕的原因,也表明了自己的强硬立场。对于孙无终而言,不放行谢熏在谢玄那里只不过无功无过,但在谢熏这里,却是结了怨愆。

    换了别的时候,谢熏这样坚持,孙无终多半就软化了,可是此刻他心中愤懑正无处发泄,他冷哼了一声,沉声说道:“将军身受重伤,你是将军的女儿,不守在家中服侍父亲,反而跑出家门,四处游玩,还编造乱七八糟的理由,胡作非为,宁愿让你爹背负不明之罪,我如果放任你离去,怎么对得起将军的恩德。”

    他大喝一声发令道:“来人,将这两人拿下。”

    门外几个亲兵听令进来,一看这场面都呆住了,没人敢上前去绑谢熏,怔怔地望着

    孙无终。孙无终见状更是大怒,拍案说道:“还不动手,连你们一块儿都绑了。”他平时是个和善的人,但众人也都尊重他资历,不认为他可欺,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孙无终不软反怒,说的话也毕竟戳中谢熏心事,她一下子便被噎住,懵住说不出话来。眼看两边僵在一处,刘裕上前一步,扶住端木宏肩膀,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们在这里先服一下软。”说着他把端木宏双手拉成背缚的姿势,转身一边也遮挡住谢熏,示意她转身,同时一边做着手势,示意那进来的两名亲兵一起簇拥

    着端木宏和谢熏两人往营帐外走了出去。

    出了营帐,刘裕屏开亲兵,对谢熏说道:“这里是北府大营,各位长官还可说得上是谢将军的部属,对姑娘要礼让三分,出了瓜洲往北去,认识姑娘的人就不多了,凡事都要论理,情面是没有的了。还请姑娘多加体认,小心谨慎。”

    谢熏心中又惭又怒,但她知道刘裕说得有理,问道:“现在拿不到过关的文书,这该如何是好?”

    “不难,两位稍等,我就去安排船只,过关文书也包在我身上。”刘裕说着,他将谢熏和端木宏引到谢玄的大营帐中的內间等候,他自己转身而去。

    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手上拿着一份文书,递到谢熏手中。谢熏打开一看,竟然是盖好建武将军副印印鉴和署了孙无终名字的文书。

    谢熏有些惊讶,说道:“你这么一会儿就说服了孙无终?”

    刘裕笑着说道:“他怕是有些其他的无名火,你们不小心撞上了。我和孙将军说了几句软话,他知道此时建康的气氛,便盖了印章,没再做什么阻挡。”

    谢熏叹了口气,说道:“早知是这样,我们就不碰这个钉子了。”

    刘裕笑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姑娘和端木兄弟这次潜入秦国领地,自然会遇见许多人,有些人不问也就算了,但总会遇见有些人问,要问姑娘和端木兄弟姓什么叫什么,来自哪里,去向何方,所为何事。这些问题,不知道姑娘和端木兄弟有没有提前预备过?”

    谢熏心念一动,说道:“这些自然已经预计好了。”

    刘裕仍笑着,说道:“预计好了便是最好。另有一事,姑娘和端木兄弟此番深入敌国,虽然用的不是真名,但如果遇到危险或是困难,仍然可以向我国潜伏在秦国境内的忠贞之士求得帮助。”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和一枚木质令牌,说道:“孙将军刀子嘴豆腐心,他要我转交给姑娘,纸上是地方和名录,请姑娘在入秦地之前默默的记住,然后烧掉,令牌则可以在求助的时候交给对方,对方见令如见谢将军,定然全力救助。”

    谢熏才要伸手去接,刘裕的手往回一收,正色说道:“此事悠关许多人的性命,这名录千万在过彭城之前毁掉,令牌也是能不用则不用,一定要到万不得已才用,但也不要赌气抱着完全不用的心思。个分寸很难厘定,请以将军的心为心,随机应变。”

    说完,他这才将手中的纸张和令牌递到谢熏手中。

    “这倒在我的预计之外,我知道了。”谢熏说道,她说话的语气低沉,说的虽然只是“我知道了”,在旁人听来,倒好像是在说“我知道错了”。

    刘裕点点头,再接着说道:“端木兄弟的剑术差不多通神,遇见寻常几个强盗路霸完全不必担心,但也应该凡事隐忍为上,

    谁知道一个小毛贼后面能牵扯出什么大的家伙来。”

    端木宏笑道:“我已经学乖很多了,但凡能不动手,我就不动手。”

    刘裕也笑道:“那这样谢将军也就更为放心了。”

    他引着两人从中军大帐向江边行去,北府军没有自己的水军,在江边只有一个简易的码头,码头上有一条四桨小船,能坐六七人。船上的兵士好不容易将谢熏和端木宏的坐骑牵上船,除了划桨的兵士之外,再只能坐下一人。于是谢熏先过江,端木宏预备船从对岸返回后再上船。

    待载着谢熏的船走远,刘裕和端木宏像是回到某种默契关系里,各自均觉得放松下来,对视一笑。刘裕对端木宏说道:“我终于还是给你安排了一条船,可你不是去甬东岛了。”

    “我没去甬东岛,按说是失约了,可是……”端木宏心中优柔,可说不出不去甬东岛,是因为杜子恭告诉他孙玥已经去世了三年,以及在他的记忆里孙玥与谢熏是长得一模一样;这些就算与刘裕再有莫逆之交也说不出口来。

    刘裕表示理解,说道:“谢姑娘对你挺好,你不是世家子弟,她就设法脱离了世家子的轨道,跟你去流浪,若说未来有一天她没嫁给你,你没娶她,这事可就真的超出了我的想象。”

    端木宏有些迷茫,问道:“什么叫世家子的轨道?”

    刘裕叹了一口气,说道:“世家是一个腐朽不堪的东西,但在未倒之前,它还是左右着所有人,谢姑娘没有被它左右着,实在难得得很。”

    端木宏解嘲地说道:“我知道我笨得很,你说的我似乎全都不懂得,似乎又懂得一些,每次让别人解释,我就觉得心虚胆怯,也就是你,我会刨根问底一下,换了别人的话,我就装作自己懂得的样子了。”

    刘裕笑道:“你这不是笨,你这是天然的自由之身,自由之心。”他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不知道,我羡慕你极了。”他的语气真挚而怅惘,隐隐还有一丝焦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