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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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两个故事

    画面停止下来,色彩似乎稍微变暗了一些,重新变作类似背景样的状态,谢玄和何海各自吁了一口气,抛开许多概念和名词他们不甚明了之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想要提出。季子推从他的角色中脱离出来,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

    “这是你真实经历过的事情?”何海抢先发问道。

    季子推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还有一点沉浸在故事角色的情绪中,尽量不想开口说话。

    “一个世界有多大?”何海接着问道。

    “你是问库尔人的世界吗?实际上,你所知的世界大约是你们这个世界总体量的六分之一而已,而你们这个世界只相当于库尔人的一个前进基地,在整个宇宙中,库尔人有数十个这样的前进基地,除了前进基地之外,他们还拥有自己的母星,一个恒星系中的数个行星群所构成的主体世界,即便以最保守的数量来估计的话,你所知的世界不到库尔世界的千分之一,而这还不是差别最大的的地方。差别最大的地方在于对资源的利用上,用资源指数来表达的话,你们所居住的世界大约不到库尔世界的兆分之一。”

    “这样的世界会在很短的时间内被完全毁灭?”何海有些颤栗地问道。

    “特的表达并不完全准确,但从静止的单一坐标而言,的确是这样的;同时,并不在是很短的时间内,而是一瞬间。”

    “为什么会这样?”

    “在原始的人眼中看来,未来好像是加速进行的,在蚂蚁眼中看来,对他们而言的泰山在一瞬间就由一个巨人造就了。而这个巨人也可能被他同样体量的另一个巨人在瞬间击倒。”

    “你是要通过这个故事来说明我们是蚂蚁吗?”谢玄原本预备问别的,但在这里他紧接着问道。

    “实际上,你们的世界在宇宙中还不如蚂蚁。”

    “这个故事的寓意,我猜我大概懂了。不过我们的世界对此也早有认识,庄子说蜗牛的两个触角之上,左边触角上有个触氏之国,右边有个蛮氏之国,两国时常相互交战;我看也和这个库尔世界和伊斯库特世界的交战相仿。”谢玄说道。

    “触氏和蛮氏最后谁赢了?”季子推冷不丁地问道。

    “这个庄子却没说。”谢玄有些尴尬地说道。

    “庄子以人类自身为起点,往微观去想,这是他超越别的人类的,他如果能意识到人类自身就是触氏和蛮氏就更好了,而同时还必须知道人类自身之外还有更大的世界,而即便那个更大的世界,也是会瞬时烟灭灰飞的。”

    “这听起来又好像是知教所说的无常?”谢玄又接着问道。

    “无常不过听起来玄妙,归纳起来无非一个变字,天地万物,唯一不变的只有变,这又有什么稀奇?”何海冷哼着说道。

    “我事前就曾经说过,我讲述这个故事,纯粹是随机挑选

    的,并不为教训和点化你们,只是为了增加相互的了解。”季子推说道,稍微停了一下,“你们不必太为这个故事的意义而执着。”

    “牟里答人的存在,听起来很像是庄子所说的无用之用,在乱世当中,有用不足以自保,无用反而能够存活得最久。”谢玄仍然在思索,他显得有些冒犯地说道,他忘记了麻泽就是牟里答人。

    “天尊道信仰老庄,但不信无用之用的说法,我们还是推崇有用的。”何海好似针锋相对地说道。

    “这些我们都可以持续地思索,不必急着做判断,也不抱着既定的念头去解释,多知道些未知总是好的。重要的是,你们比以前更了解我了。接下来,你们也都讲述一个自己的故事,让别人也了解你。”季子推淡淡地微笑,脸上挂着适宜的期待和鼓励。

    “我没办法像你这样造出一个场景来,”何海说道,但他立即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四周的场景飞快地转换,变成了甬东岛上议事大厅中,王道及和孙泰坐在正中两个相对的席次上,王道及那边身旁跪坐着王怜之,自己坐在孙泰旁边,另一边还坐着陈琨。季子推和谢玄站在旁边的空地上,都正望着自己。

    何海大体上明白过来,在这个空间里,大概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做到这一点,他心中暗说道:“那就开始吧。”随之,场景的色彩变得丰富而光鲜,人物也开始动作起来。

    “这件事,究竟应该要由我们几个决定就定下来,还是应该交付黑豆投壶来表决,这本身也需要有个裁决人才好,但我们这儿,谁可以做这个裁决呢?”王道及说道,他望向孙泰旁边的何海,“不知道杜师公是不是愿意。”

    孙泰顺着王道及的目光,也侧身望向何海,说道:“杜师公,道及信任你,你就来做这个仲裁好了,我们都信你不会偏心。”

    何海略作思忖,开口说道:“黑豆投壶当然最能体现此刻岛上多数人的意志,但如果这个意志和我们在座的人相拂,难道我们这些最早上岛,引领他们来此的人反而要收束原本的意志而随波逐流么?我当然是希望重大决策就由在座各位商讨决定就对了,黑豆的机制,我素来是反对的。”

    他这话一出,孙泰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勉强笑着说道:“如果不以黑豆的机制,那么所谓在座,怜之年幼,才刚刚进入实务,也不算最早上岛的人。”

    王道及声色不动,说道:“他当然是不算的,只是留在这里做我的参谋,也不必把他赶走吧。”

    “如果是这样,那我和陈琨……”孙泰稍微赔笑着说,并且停在这里,他没说也等于说出了,他和陈琨便占了决策层中的两票,不论什么事,当然都是他会赢。

    “杜师公在岛上的德高望重,也是最早上岛的人之一,他应该

    参与进来。”王道及说道。

    “杜师公刚刚做了裁决,总不能既做裁决,又参与到具体的决策中来吧。”孙泰有些语气发僵地说道。

    “有何不可呢?”

    “杜师公,你看……”孙泰又转向何海,略有些乞怜地说道。

    “我的确不该参与进来。”何海面带苦涩,但语气并不那么肯定,好像只是王道及这个安排下的某种未得获准的推辞。

    他们这是在为前不久从上清营返回的一条船所带来的讯息而争执不下。

    上清营是两年前派往夷洲的探险船队在夷洲所建的前进营地,共有十条船六百多军民,一边向内陆探险,一边加固营地做长久生息之所。但这一支耗费最大的船队离开甬东岛之后不久,孙泰就对面向海上的探索失去了信心,而决定重新面向大陆做攻守之势的运筹,这导致岛上的人力和资源被重新定位到战船和劫掠上,只有很少的船只继续在王道及的坚持下往来夷洲和甬东岛。而上清营地的陆地探险队进入内地不远就遇到土著攻击,铩羽而归,归来后便专心经营上清堡垒的,无力拓展,这不利的消息也导致甬东岛上对夷洲方向的经营进一步冷淡。

    在第二年,上清营地的船队也遭到风暴的灭顶之灾,十艘大船倾覆六艘,两艘搁浅,只有正在往返甬东岛航线上的两只得以幸存,这两只船返回上清营地后,整整一年时间没再航向甬东岛,这使得无暇南顾的甬东岛上的王道及和孙泰都以为上清营已经覆灭了,他们争执一番,连侦查的船队也没向夷洲派出。

    而几天前一艘在上清营新建的小船意外地来到甬东岛上,上清营的指挥官冯勋的特使张铁向王道及和孙泰报告上清营这一年来的进展,他们取得了一定的进展,至少是稳固地守住了上清营垒,已经可以做到粮秣的自足,他们要求甬东岛继续向上清营地派出支持的船队以及营地所无法生产的资材器具,这样上清营地才可以再恢复探险与拓展。

    王道及倾向于派出新的船队,而孙泰则强烈反对,陈琨不用说站在孙泰一边,而杜子恭娶了王道及的女儿王令芹,虽说夫妻间有许多不甚愉快的地方,虽说杜子恭更加算是孙泰这边的人,但总归他尊重王道及在岛上大事的立场。

    两边一时沉寂下来,谁都没法开口说上一句。好一会儿,王怜之打破僵局,说道:“在派与不派船队去上清营之间,还有一个折中,叔叔不妨也加以考虑,那就是甬东岛向夷洲上清营派出船队,但并非援军和人民,而是船员驾驶着空船去接引他们回来。”

    “怜之,这等于既没派出援军,而我们还折损了这支船队,你没注意到么,冯勋是决心誓死不撤的。船队到了那边,他自然会毫不客气地扣留下来,不让上清营的军民乘船

    返回的同时,也不让船队返回。”王道及耐心地指点道。

    “如果……他们会撤呢,而我们什么也不做,岂不是……”王怜之声音先高后低,最后停下来,连连摇头,闭嘴不再说话。

    “战船运送不了资材和人员,而如果把所有运输船只都调往上清营,甬东岛上可就断了生计,这是万万不行的。”孙泰开口便又沦入了之前激辩的窠臼中,他立即感到无趣和越出了规则,匆忙的收口不语。

    “我们……”王道及不耐烦地说道,但只说了两个字便停下,显然他意识到即将说出来的话大概会激起强烈的反弹。

    何海知道王道及的“我们”之后会接着什么,王道及在最初不喜欢杜子恭和女儿的婚姻之后,逐渐接纳了那件事,他甚至和杜子恭走得比和孙泰走得更近些,因为他希望维持住他自己在甬东岛上的决策权,即便已经不是绝对的,但至少可以通过集体表决的方式占据上风。按照黑豆投壶的规则来看,他这一边已经被孙泰的势力完全压倒,但在更小的决策圈内,他通过和杜子恭的默契,仍然维持着不弱于孙泰的决定权。

    王道及没有说出的话是,他情愿将甬东岛军民分成两个部分,他和孙泰各领一支,分头行事,彼此不加干预。这个念头王道及和杜子恭甚至直接谈过,杜子恭劝诫以这样的分家很可能使王道及这一支弱小得根本不足以从事任何动作而令他隐忍下来。从双方的实力对比上来说确实如此,甚至王道及的儿子王怜之也是天尊道信徒,王道及的墨家余绪在岛上已经只剩下不过数家人百余口人,能控制的不过是小半个造船工场和三四条船的指挥权而已。但乐观地说,王怜之是他的儿子,连杜子恭也是他的女婿,他们完全又理由站在王道及的一边,以这个因素考虑,即便分家,也并非那么绝望。

    画面停了下来,光影黯淡,何海匆匆从他的角色中走了出来,望着一旁的季子推和谢玄。

    “就这样?”谢玄觉得这个故事还没开始,却被何海宣判了结束,他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我没有经历过一个世界的覆亡,”何海嘲讽地说道,“但这个片段足够帮助你了解我为何人在建康,做出了水淹钟山的抉择,你居然还沉溺在听故事的愿望中。”

    “这是一个好的故事。”季子推说道,“你倾诉了许多,即便是那个没说话的人,我也在他脸上看到了许多东西。”那个没说的话的人,他说的是陈琨。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了你。”何海对谢玄说道。

    在刚刚季子推的故事结束之前,谢玄已经在犯难,究竟是讲述谢庆娶妻的那天还是在彭城外的那场歼灭战,这两件事都令他铭刻在心。他更喜欢重新回到喜庆的宴会上,而不是几乎功败垂成的那个凄

    风冷雨的下午,后者运气的成分使他每每午夜梦回,他总忧惧后来的一切都不过是在身陷囹圄后梦见的幻境,相比前者,可以更好地说明他何以是他。但何海的解释令他飞快地做了另一个选择。

    他想起,王恭对怒目而视的自己说道,刘牢之的德行不足以担任北府军的参军,这个职位应该由何谦来担任。

    他懂得王恭这么开口说这句话背后所代表的一切。

    和甬东岛上正酝酿着分裂一样,北府军也正在经历着差不多的境遇,而这是需要谢玄这个人来解决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