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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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歧路相逢

    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姚苌已经过了梓潼,经过一夜驰骋,人困马乏,姚苌放慢速度,在马上掏出干粮吃了,离开大道找了条小溪饮马,饮完马喂了草料,他将马栓在一棵树上,自己找了个僻静处,席地而眠,睡到下午醒来,吃了东西,换马再上路,尽量避开大道和城郭。

    他夜行晓宿,这样行了两日,便过了剑阁。剑阁是三国时的军事重镇,地势险要,城郭险要,山道陡峭,路边还留着许多军营的痕迹,已经荒废百年,空无一人,姚苌在这里走过,想到自己数十年征战,犹落得差不多两手空空,连性命也堪忧,心中无限感伤。

    过了剑阁十余里,山道陡然变得更加狭窄,林木茂密,姚苌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马,十分不便,速度更加慢下来。他意识到这个情况,立刻做决断,选了较健壮的一匹,将另一匹缰绳解开,任它跑开。刚开始的时候,那匹马还跟随左右,一会儿便跑不见了。这一取一舍也仿佛具有命定之数的意味,让他又失魂落魄好久。

    半夜,他越过两座山包夹的脊路,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林中深处透出灯光,感觉有些奇怪。他见过的异象甚多,从不迷信,此刻也一笑置之,继续赶路。行了不久,又见前面路边林中有灯光。他心想这次真和以往不同了,往回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不知道是走得远了被遮挡住,还是恰好熄灭了。

    他仍是选择不加理会,又行了一会儿,看见前面路边有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透出隐隐的灯光,周围树木稀疏,一眼就可以看出端倪,似乎没什么怪异。他向来见怪不怪,从不轻易好奇,也不害怕妖魔鬼怪,此番终于下决心过去探看个究竟。

    他骑马走到那小屋近前,灯光更加分明,就是平平常常的一个羌人小屋。他下马系好缰绳,推门而进,见里面杂乱地堆着奇奇怪怪的东西,叫不上名字的物件,大体上是草药或动物肢体制成的标本,中间还有像是蛇虫一样的东西在蠕动和鸣叫。屋子东边一张椅子,上面坐着一个老者,蓬头垢面,穿着破碎成麻布片,看不出颜色来的百衲法衣,手上握着一把铃铛,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姚苌对这场景并不陌生,只算多年不见,因为这便是羌人释比的模样。他觉得那老者的模样,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像是谁。

    他走到老者面前,拜了三拜,席地坐下,用羌语对老者说道:“尊敬的释比阿爸,我是从远方而来的赶路人,看见灯光,过来问一问,我现在在哪个头领的地盘,距离他的住所有多远?”

    老者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姚苌,开口说道:“你来了。”

    姚苌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我,你认得我?”

    老者坐正了身躯,说道:“那个人就

    是你,姚苌,你是所有羌人的头领,连同我也是在你的土地上。”

    姚苌吃了一惊,说道:“释比阿爸,你知道我是谁?我并不是所有羌人的头领,羌人没有统一的头领,而我只是孤身一人的赶路人。”

    老者身体抽动了一下,他举起手中的铃铛,在空中摇了一响,说道:“你将会是,你将会成为所有羌人的头领,羌人的王。”

    姚苌心中一动,问道:“这是卜卦出来的么?”

    老者说道:“这是天神的意旨。”

    姚苌说道:“现在氐人统治稳固,而我羌族人口又少,四散而居,我手头的兵马连两千人也没有,而我丢弃了军马,在仓惶地寻求逃命之法。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所有羌人的头领,是有什么变化将要发生么?”

    老者闭上了嘴,并不回答姚苌的话。过了许久,见姚苌仍坐着不动,他从背后掏出一根木棍,作势要打姚苌,一边说道:“你该走了。”

    姚苌坐起身,仍跪着说道:“还望释比阿爸多加解释一番。”

    啪的一下,木棍落在姚苌头上,打得他生疼,接着又是一下。老者并不说话,只是怒目相向,手中的木棍毫不停歇地朝姚苌身上打来。

    姚苌没奈何,站起身来对老者又拜了三拜,这才转身要走。老者用木棍拦住他,说道:“你再行一日,会遇见两条岔路,左边较近,右边较远,走近的那条。

    姚苌狐疑,但他也不多说,点头称是。

    出了茅草屋,姚苌正在上马,只听轰的一声,他转身一看,见先前他进去的茅草屋已经轰然倒塌,不止倒塌,而是变成一地草灰,只有几根焦黑的木梁,还如鲠在喉地半埋于灰烬中。他惊得一激灵,登时想到刚刚见到这个释比模样像是谁了。他想,父亲姚弋仲若三个月不修剪头发胡须,差不多正是这个释比老者的模样。

    他跪下对着灰烬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上马。上马跑了一会,姚苌觉得自己身躯仿佛轻了许多,马匹也因此跑得轻快,心中大喜。他心中想,自己将成为羌人的王,而不只是一个部族的首领,他甚至连这一点都算不上已经有许多年了。死去三十多年的父亲从天神那里获知这个未来,专门显灵来告诉自己,不由得心中悲喜交加。

    他又想,如果那真是父亲显灵,他专门等在这里,不知道有没有见到前一天经过的姚兴。爷孙俩相见,就算姚兴不认得爷爷,但爷爷自然知道那是他的孙子。姚弋仲儿子多,孙子也多,可姚苌自信姚兴是最好的那个,爷爷见了他,自然有格外的欣喜。他想到这儿,喜悦溢出胸腔,不由得仰天大笑,笑声在山路上传出许远,又空旷,又寂寞。

    不过,姚弋仲作为南安赤亭羌的首领,一生最恨部族中的释比,早年离开南安而到滠头,便是因为想要脱离

    释比一系对部族的控制,他为何会化身释比的形象来指点自己呢?姚苌隐隐想到这一点,但在纷乱的思绪中只一闪,便沉底不见了。

    一日后,姚苌来到一片山分开的两条道路前,姚弋仲所说的岔道大概就是这样。他想起父亲所说的话,不由又有些犹豫。这几日他夜行晓宿,便是为了避开行人,尤其是各地陆续开拔来的援军,此时此处,离长安来的张蚝大军本部,想必已经过了汉中。汉中到剑阁的这两条路,为了驰援涪城,张蚝自然会选近而平坦的那一条。若是选择右边这条,那么迎面和张蚝队伍撞上的可能性极大。

    姚苌犹豫再三,还是走了右边这条道路。

    走了半夜,天刚亮起来,他行得疲乏,正寻思找一处休憩的所在,可以妥当地躲开由对面而来的军队,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听声音至少骑队在数百人之众。

    姚苌心中一惊,忙环顾左右,见两边山势陡峭,树木全无,实在无处可躲藏。他脑子急转,想了若干闪避的法子,但全都一一否决。马蹄声越来越近,他心中叹息,翻身下马,牵着马儿让在路边等候,只盼望过来的骑队将领警觉性不高,随意盘问几句,当他是路过的平民,就放他过去。

    骑兵瞬息便到,排成队列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几百人都过去了,姚苌刚刚以为已经蒙混过去,一名将领从队列后面骑马赶上,大声叫道:“前队,停!”

    前面骑队慢慢地停了下来,几名将官骑马围住姚苌,为首一人开口问道:“这不是姚将军么,我们正在赶往涪城,涪城已经陷落了么?”

    姚苌一惊,随即后悔先前下马,此时他需要仰头才能望见那人,他惭愧地抬起来,见那人相貌陌生,年纪不太大,想必是低级军官,只是恰好认得自己,说道:“涪城还在,晋军已经后退,我军正追击中。我要回禀天王的询问,所以正往长安赶。”

    那人又看了姚苌几眼,语气一变,厉声问道:“姚将军,你难道一个人回长安么,竟然不带一名随从?”

    姚苌登时知道遇见的并非低级军官,因为他专挑随从的事情来问,这原本是容易解释的一环,反倒不问为何身着布衣,而非甲胄官服,这才是解释不了的。挑着不紧要的问,留着紧要之处预设陷阱,危险至极。他想不出别的话说,只好说道:“涪城还在,我并非弃军而逃,确实是去面见王上的。”

    那人语气又转为和缓,说道:“那请姚将军上马,我们去见张将军,看他怎么说。”

    姚苌翻身上马,由几名骑兵簇拥着,又往前走了小半天,才到张蚝本阵的行营,张蚝和姚苌多年同袍,一起东征西讨,情谊深厚,听说姚苌来了,赶紧迎接出来,他见姚苌身着布衣,神色悻悻,自己中军的几名军官紧

    紧包围着他,看出苗头不对,只说道:“你怎么一个人来?”

    姚苌也不说话,下马便往张蚝的营帐走,张蚝跟着进了营帐,刚刚截获姚苌的那人也跟着进来。姚苌见不能摆脱那人,无可奈何,只好对张蚝说道:“晋军已经退却,我要赶往长安去伸冤,有人说我有意连败,引晋军入益州,所以便一个人往长安去面见陛下。”

    张蚝点了点头,拉住截获姚苌那人,给姚苌介绍说道:“这是长安令苻登,是陛下的侄孙,阳平公委托他随军监军。”

    苻登对姚苌拱了拱手,对张蚝说道:“姚将军说回长安,与我们所知的军令不同,将军应该派遣轻骑快速赶到涪城,了解状况,询问先前出发的朱肜大人,看情况究竟为何。在情况明了之前,姚将军应该跟随我们,接着往涪城开拔。”

    张蚝眯缝着眼睛,盯着姚苌看,想了一会儿,对姚苌说道:“苻登说得不错,确实应该如此。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往长安去。”

    姚苌说道:“原来朱肜和你们是一同出发的,你知道他到涪城来给我传的什么令么?”

    张蚝说道:“朱肜比我们晚一天出发,我并不知道他传令的内容,只是知道他也往涪城去,给你传令,想必是陛下鼓励你坚守城池,以待援军。”

    姚苌冷笑一声,说道:“原来长安方面果然有状况。”

    张蚝对苻登说道:“你赶紧去派出一队人马,最快速度赶往涪城去落实情况,一有消息,立即回报过来。”

    苻登领命去了。待苻登走出营帐,张蚝神情放松下来,关切地对姚苌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