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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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6 祸兮福相随(一)

    魏定仁端着药碗从父亲卧室出来,就看到忠管家一个人立在门外,在父亲面前强装出的平静表情立刻变得愁云满布。

    忠管家跟随魏嵩数十年,名为主仆却胜似兄弟,尤其在魏定仁眼中,是与父亲一样值得信赖的长辈。

    “二少爷还在担心大少爷的事吧?”忠管家拉着魏定仁穿过走廊,这才轻声关心道。

    这么多年他是看着魏府两位公子从孩童长大的。

    大公子性格沉默且坚韧,即使魏嵩也很少能与其沟通,而二公子知书达理又好交往,在这么多年照顾下,忠管家几乎能猜到他的一举一动。

    魏定仁看着身边慈祥的忠管家,不由把心里的担心从颤抖着的唇间问出。

    “你说,忠叔,是不是我就不该拉着哥哥回京都?”

    “少爷这叫什么话,老爷卧病在床,你跟大少爷回来侍候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是。”魏定仁的语速变得忽快忽慢起来。

    “先是东林岭遇袭,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京都,又冒犯天工馆得罪皇上以至于连累爹爹,今天又是李府又是太子,几乎把咱大风朝最有权势的人都牵扯进来,难道是。”

    忽然一阵嘈杂声从前院传来。

    正忧心不已的魏定仁不知道又发生什么变故,双手紧紧握着忠管家有些不知所措。

    “少爷放心,老爷再怎么说也是先帝最信任的人,咱们魏府就是下刀子也不用怕,你坐下歇会,我去看看。”

    咚咚咚,咚咚咚。

    魏府大门被锤得震天响,听起来又是马蹄声又是盔甲声,似乎又来了一队禁军。

    这几日发生太多变故,每次有衙役禁军来都没有好事,前院的几个老仆守着大门不敢开门。

    见忠管家来,几个老仆立刻围上前来,忠管家使个眼色,这才有老仆招呼起来。

    “别敲了别敲了,谁呀?我们老爷病了,不见客。”

    只听门外传来扑通一声,似乎有人摔倒在地,一个醉醺醺的声音呵斥着。

    “小,小声点,别惊动了魏将军,让开我来。”这个醉醺醺的声音又接着说。

    “在下雷破柱,太子府头领,送魏公子回,回府。”

    忠管家连忙开门,只见几名黑甲侍卫正搀着烂醉如泥的魏定真歪在门外,一名头领模样的大汉喷着酒气立在旁边。

    安排几个老仆扶大少爷回房,忠管家与前来的太子府头领客气几句。

    这头领看似七分醉,脚下却不浮虚,言语间提及魏定真满是欣赏,给忠管家留下不错的印象。

    不过这京都之地,纠缠在权力漩涡旁的每个人都,准备着数张面具应对各种场合各种权势,忠管家并不会因此放松警惕。

    送走客人,忠管家立刻紧锁大门,吩咐众人不得随意应门。

    回身迈进前厅,却看见大公子倚着椅背坐在厅中,忠管家立刻明白另有蹊跷,随手又关上厅门。

    整个大厅中只剩下忠管家跟魏府两位公子。

    魏定真扯开领口,露出被酒意醺得通红的脖子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捧起手中的茶碗,也不管茶水已经凉透,一饮而尽。

    “酒真是个好东西,喝下去是辣的,吐出来就变成苦的。忠叔,还有茶吗?”

    “有有有,大少爷你喝多了先休息会,我来。”

    忠管家说着接过大少爷手上茶碗,倒了一碗热茶小心放在案几。

    虽然知道哥哥是被郭羽带到太子府去的,可是中间被一名扮成太子的女子戏弄,郭羽又不曾解释半句,在外奔波一天却没有任何消息的魏定仁难免胡思乱想。

    此刻终于见到哥哥平安回家,魏定仁却有满腹的疑问想要问清楚。

    “哥哥,你见到太子殿下了?是他出手救你的吗?天工馆不会来了吧?”

    “放心吧,定仁,我现在是太子府头领了,呵呵。”

    一句话让弟弟像吃了定心丸一样,却没有发现魏定真苍白嘴角咧出的一丝苦笑。

    “哥哥你知道吗,今天李府马厩失火,据说惊动了白老将军去救火,我在李府等了好久也没见到李一利,回到衙门又听说你被接到太子府。”

    弟弟絮絮叨叨说起今天的经历,看似给魏定真说话,却更像是如释重负后说给自己的一种解脱。

    李府失火了?

    半躺在椅子上的魏定真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屋顶,投射在头顶的摇曳灯影仿佛活了一般,幻化成梦中的景象。

    梦中铁与火出现在身下的这座城中,大火从最北端的皇城中开始燃烧,到处都是拿着刀剑,持着长戈的兵将。

    有烈马嘶鸣的声音从南方传来,还有酒坛落在地上的闷响。

    “我不喜欢喝酒。”梦中的魏定真自言自语着从地上捡起一柄铁剑。

    他看不清铁剑上的花纹,可是一转眼那柄铁剑又变成了一把柴刀,凝干的血迹在刀身上化作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自己。

    怎么又是这个梦?

    魏定真摇摇头想要清醒一点,坚硬的椅背硌得脖子有些发麻,被刻意压制下的醉意再次袭来。

    咚咚咚,咚咚咚。

    大门又被锤响,马蹄声嘶鸣声轻而易举地穿透两道大门,似乎又来了一队禁军。

    忠管家出了前厅反手关上厅门,快步走向大门。

    “谁呀?我们老爷病了,不见客。”守在门口的老仆喊道。

    “天工馆亲卫头领牛贲,奉馆营使的命令,来请魏公子。”

    弟弟刚刚放下的心又是一震,想不到太子府的人刚走,天工馆就又找上门来,显然是不肯善罢甘休。

    扭头看向哥哥,只见魏定真丝毫不为所动,歪了歪脖子,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在椅子上睡觉。

    啪,厅门被人推开,一股冷风裹着寒意吹进大厅。

    “魏少爷,馆营使大人请你到天工馆喝酒,还望魏少爷大驾光临。”

    “牛头领,我们大少爷刚从太子府喝酒回来,你看这还醉的不省人事,没法再喝了。”

    忠管家赶回来拦在牛贲身前,回头看魏定真半躺在椅子上睡觉,只好搬出太子府当借口。

    牛贲丝毫不在乎眼前的景象,一挥手,身后亲卫就要涌进大厅把人接走。

    天工馆早已安排人盯着魏府,刚才送魏定真回来的雷破柱,就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离开的。

    而且出发前馆营使特意强调。

    只要不跟太子府的人正面冲突,无论如何要把那个青年带回天工馆。

    弟弟起身护在魏定真身前,虽说父亲被革职,可是虎威犹在,堂堂魏府不能被人这么欺负。

    如果牛贲像早上那样带着手令前来还能说得过去,现在没有任何手令,魏定真又有着太子府头领身份,弟弟怎么会容许别人随意将他带走。

    “你们,你们大胆!”弟弟怒喝一声,像是要发泄今天一天来遭受的委屈和不满。

    扑通,忽然身后传来响动。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原本半躺在椅子上的魏定真似乎是梦中翻了个身,却不想自己没有睡在床上的,整个人趴倒在地。

    弟弟依然拦在天工馆亲卫身前,忠管家两步凑到魏定真身边扶起睡眼的他。

    “咦,这不是牛大头领吗?殿下也请你来喝酒啦?忠叔你怎么也来了,是接我回家的吗?”

    “大少爷你喝醉了,这里不是太子府,这是咱们魏府。”

    忠管家跟魏定真一唱一和,若不是刚才看到魏定真清醒的模样,任谁都会以为魏定真在说醉话。

    “魏少爷,天工馆亲卫头领牛贲奉馆营使的命令,来请魏公子小叙,我们大人说了,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去一趟。”

    牛贲不为所动,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魏定真眯着眼睛扶在忠管家身上,虽然还有些头晕,但是心思却保留着几分清明。

    在太子府中确实喝了不少酒,不过是七分醉意三分装醉。

    早上的牛贲称呼自己是魏公子,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以指挥使衙门跟天工馆的名义要带走自己。

    经过郭羽和太子一番周旋,想必天工馆也不会再刻意对付自己。

    这一点从牛贲改为称呼魏少爷可以看出,而且理由也从问话变成喝酒小叙。

    只是不知道天工馆为何死死盯着自己不放,那神秘的馆营使究竟对自己抱着何种目的?

    “天工馆牛大人请我?有酒吗?我没醉,还能喝。”

    “魏少爷放心,我们大人准备了皇上赐的御酒,就等你大驾光临了。”

    牛贲脸上堆满笑意。

    魏定真推开拦在中间的弟弟,踉踉跄跄走到牛贲身前,一手撑在牛贲肩上。

    “御酒?好酒,好酒,咱们走,走。”

    连御酒都拿出来招待,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看来这天工馆是无论如何也得走一趟。

    正好今天借着酒意去探查一番天工馆最核心的人物,万一遇到难题自己也能装疯卖傻糊弄过去。

    打定主意,魏定真不顾弟弟担心的眼神,反而主动拉扯着牛贲出了魏府,一头栽到在马车。

    厚重的乌云依旧笼罩在尘安城上,没有月光的街道上显得异常萧瑟。

    一队队禁军时不时穿梭在街道两旁,给萧瑟的京都又增添了几分沉闷的气氛。

    今夜又有无数人彻夜难眠,即使身处帝国巅峰的那几个人也无一入睡。

    他们有的听着烈马嘶鸣,有的擦拭着陈旧的剑锋,有的围在桌子前互相对视,有的挑灯夜读,有的促膝长谈,有的在等待着什么,又谋划着什么。

    只有躺在马车里的魏定真呼呼大睡,不知道前途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