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缥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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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 白衣红蕊和铜扣(三)

    “大哥他,他,失踪了。”

    沉默半晌,跪伏在床边的年轻人忍不住道出真相,压抑了八天的情绪终于得到释放。

    这八天来始终恍恍惚惚担惊受怕,又害怕就此彻底失去哥哥的消息,又害怕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

    还有家中病重的父亲,都让自小就备受父亲爱护又一直被哥哥照顾,尚未经受过多少挫折的魏定仁感到心力交瘁。

    卧在病榻上的老人垂下眼帘,默默拿起扣在身上的书册。

    见身旁的二儿子低泣不已,伸出一只手搂在儿子脖子上轻轻将他拥入怀中。

    “仁儿别哭,你先跟爹说说真儿是怎么失踪的,别急着哭,仁儿,魏定真这臭小子从八岁开始都失踪了无数次了,但是爹从来就没有哭过,因为爹最明白你们,真儿是个倔脾气,绝对不会悄无声息的就消失。”

    京都指挥使魏嵩的稳重无人不知,先帝当年调任他回京都时就曾当着所有人说过,“尘安城大风呼啸,必须有一座巍然不动,傲立如阁的指挥使”。

    话语中的阁指的是皇城里最北端的大风阁,是武远太祖最喜欢的地方,也是陈列着陪同武远太祖一同建立这座帝国的十八位名将雕像的地方。

    但是魏嵩知道大风朝的阁不是自己,而是上卿府跟两位柱国将军。

    至于自己,仅仅是因为出身端正,从不与人结党同流,才能为先帝确保无心朝政又醉心奇工巧技的新帝在两年前顺利坐入皇城。

    温暖的怀抱和熟悉的臂膀渐渐平复了年轻人的心绪,魏定仁擦干眼泪,抽泣着跟父亲讲起了兄弟二人是如何从雍定城出发,因为赶路又决定走河东陆路,为了避开东林悍匪而选择连夜穿行,还有最后哥哥对自己喊的那声“跳”。

    “跳,哎呀你怎么那么笨,赶紧跳下来呀!”

    “李公子你别着急呀,这才刚从府里出来,万一让你们府里的人看到骑在马上的是他们家小姐,还不得惊动李老将军呀。”

    黑眸青年不得已歪着身子骑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因为他一只手臂被另一名素净白衣少年拽着不放。

    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华服青年,一名牵着缰绳的俊秀少年,如果不是他们两人奇怪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富家公子哥带着小僮出门逛街。

    刚离开李府所在的大街转过路口,白衣小僮就迫不及待的把马上的黑眸青年拽下来,然后抓着马鞍就要上去,可是几次三番都只能爬到一半上不去。

    “哎,赶紧拿个上马凳过来。”

    “这大街上的我哪里去找上马凳呀,李公子。”

    魏定真把最后李公子三个字咬的重重的。

    自己腰间挎着从李老将军战利品中被强行送给自己的腰刀,背上还有个蓝布包袱里面包着太祖短刀跟李老将军让自己带给父亲的一卷图纸,还有一枚莫名其妙出现的铜扣也被包在一起。

    而强行送给自己腰刀的就是身边这名白衣少年模样的李小姐,原因嘛很简单。

    在得知李老将军送给自己父亲一卷图纸后,打着替爷爷出门送礼的名义跟爷爷的贵客一起出门,然后用一把腰刀来换骑马的权利。

    “踩着我的手上马吧,李大公子。”

    双手托平放在膝盖高度,魏定真半蹲下来用手撑做上马石。

    低头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骑马的诱惑更大些,白衣少年抬脚踩在那双粗糙的手掌上,又一踩马镫终于骑上了黑马。

    “喏,给你。”

    拍拍双手弄掉掌中雪泥的魏定真还未抬头,就看到一方丝帕垂在额前。

    丝帕的另一角捏在一只白净小手,手指纤纤,与洁白丝帕比起来又多了几分温润细腻。

    魏定真一手托住丝帕,额前那只小手也顺势松开,还带着些许体温的丝帕柔顺滑腻,就这样落入沾满雪泥的双手。

    “李老将军不是知道你要去骑马吗,怎么你偏跟着我出来骑我的马?”

    用丝帕擦完双手,魏定真抬手要递还给坐在马背上的少女。

    又看到沾染污迹的丝帕跟眼前一身素净的白衣格格不入,又默默缩回右手将丝帕塞进怀里,想着回家洗干净之后再找机会送还。

    这匹黑马似乎脾气温顺,任凭两人拉扯许久都没有乱动,只是乖乖站在黑眸青年身边等候命令。

    “驾,驾。”

    少女轻轻策动坐骑,可是黑马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魏定真一手牵住缰绳,一手在黑马头上抚摸几下,又把头凑在马耳边悄悄说了什么,然后朝前走去,黑马这才跟在他后面一步一步前行。

    “哎,你姓魏是吧,是京都指挥使魏大人家的公子?”

    从身后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走在回家路上的魏定真忽然心情变得有些沉重,八年间没有回家一趟。

    尘安城能记得京都指挥使的人多不胜数,但记得魏大人家大公子的人寥寥无几,听到李大小姐问起自己家世,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又被清脆的声音安抚了些许。

    “嗯,你爹不就是京都副指挥使嘛,还有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啥问题?”

    “就是你爷爷让你去骑马,你怎么还要骗我的马骑。”

    “哼。”骑在马上的少女听到此人竟然说自己是骗,生气得要踢他,可是他牵着缰绳走在前方根本就够不到,只能凌空挥舞几下又踩在马镫上坐好。

    “你才是骗,我这是换你的马骑,再说了,这匹马也是我家的,明天你还得还回来。”

    “你拿什么换的,难道是你爷爷这把腰刀?”

    “就是呀,回头我跟爷爷说一声就好啦,反正这些东西他也用不到,他收藏的好东西都放在那座楼里呢。”

    回想起方才充满狂野粗犷氛围的大厅,魏定真眼前立刻浮现出用一根根木桩整整齐齐排成栅栏模样绕墙而立,还悬挂着无数刀枪弓箭的墙壁。

    想必那些并非是李老将军的兵器,而是许多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将用过的兵刃,只是最后都败在李老将军手下。

    少女见牵着马的青年又不搭话,只好解释起为什么要“借”自家的马骑的原因。

    “好啦,就跟你说啦。我爹爹不让我骑马,只有我爷爷答应让我偶尔去城外马场骑马,可是每次去那里都是几十个人围在周围,真是看到他们那些人就烦,还有,马场里又荒凉又难闻,哪像城里能骑着马逛街这么热闹。”

    “所以,你就借我的马来骑。”

    见魏公子终于承认自己是借,少女连连点头。

    “还让我给你当马夫。”黑眸青年一回头,轻轻扬起手中的缰绳,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轻松笑容。

    少女点点头,又连连摇头道。

    “没有没有,你不是马夫,你是本小,本公子的贴身侍卫。”

    说话忙中出错,但是少女还是记得自己打扮成李公子的身份。

    又挺直腰摆出一副公子哥的模样,面如脂玉,眉清目秀,白衣胜雪,黑马如龙。

    四周是一片冰天雪地,又有一名身材高大的富家公子牵着缰绳走在最前方,只是这富家公子腰上又佩着把腰刀不伦不类。

    此刻的尘安城已经彻底醒来,显露出不亚于雍定城的热闹与繁华。

    天气依旧寒冷,墙头和屋顶的积雪还堆着厚厚一层,但是街道中央的积雪已经被打扫大半。

    只留下两侧墙角的残雪宛如拴在尘安城上的缰绳一样朝前方延伸,直到消失在下一个拐角。

    今天是十月初二,虽然尘安城地处大风朝最北端,可是这场数着日子在十月第一天就到来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早了半个月。

    因此街上店铺虽然大多还在开张,但街头的小贩们则少了许多,毕竟许多普通人家还没来得及备好冬日的棉衣棉袄。

    “哇,好热闹呀!”清脆的声音落入街道瞬间就被淹没。

    穿过几条巷子终于走到一处宽敞的大街上,人流立刻庞大了许多。

    卖糖球儿的,耍小人偶的,还有酒楼里面传出来喧闹声。

    茶楼里说书人不时响起的醒木声,玉器店锦衣公子往来穿行,绫罗庄窈窕淑女袅袅其间。

    “是呀,京都确实好繁华。”黑眸青年也不禁发出一声赞叹。

    天下最繁华的地方绝对是雍定城,那里地处天下最中,南临沧水河,东靠尘沧运河,西北两面是广阔的北方诸城。

    往来商旅四季不断,只是魏定真在雍定城八年中进城的次数寥寥无几。

    闲暇时其他人都会偷偷进城去消遣作乐,只有他会抱着一柄短刀坐在尘沧运河边,望着从尘安城方向来的水流一个人出神。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又或者在等候什么信息的出现。

    然而八年之后,他又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追杀中重新回到了这繁华了四十七年的尘安城。

    咚咚咚。

    伴着几声铜鸣,忽然两队侍卫从身后方向涌来。

    原本拥挤的街道上立刻被划分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而被驱散的人群则拥成一团朝前方奔走躲避。

    嘈杂的呵斥声叫喊声从后方铺天盖地而来,魏定真连忙挽紧缰绳靠在马匹身边防止黑马受惊。

    虽说李府的坐骑都是精挑细选的良驹,但是慌乱的人群中也可能受惊。

    什么人在京都尘安城中还如此招摇过市?一双黑眸穿过无数双挥舞的手臂落在已经被清理成宽敞道路的街角。

    十六名轻甲带刀侍卫不紧不慢的出现,当中护着一顶明黄色的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