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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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鹿角狼啸

    翌日黎明,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韩铸被约到了一个做梦都会吓醒的地方,这里是碧洛城的——

    “鬼街”。

    因为过于晦气,被安排在碧洛城的西北角,这里只卖棺材、寿衣、花圈、纸钱等死人用的东西。

    更骇的是,古扬直接摆桌一家棺材店,韩铸看着那桌子都好像一块棺材板子做出来的。

    狠狠咧了咧嘴,“老弟,你就不能找个说人话的地方吗!”

    “你怕什么,我为了等你可是在此守了一夜。”

    望着古扬背后一个摞着一个的棺材,再看他有些苍白的脸,韩铸吓得汗毛倒竖。岂料古扬哈哈一笑,“喝茶喝茶,活人都不怕,怕哪门子死人。”

    古扬这一笑,韩铸一哆嗦,哪有心思喝什么茶,“快说正事!”

    “明日早朝,让所有人呈奏恢复瑜将军职权,并将此间骧派如何拉拢你们的书信一并呈于王前。”

    韩铸眉毛一挑,不觉得按住了大肚子,“转机,到了?”

    “后日早朝具表上奏,将此中之事分成不同之人奏于王前。”

    韩铸接过一看,眼珠子都要跳出来,其上桩桩件件都是无稽之谈,骧派就算各个有一百条命也不敢做这样的事。共有九条,其中有十板杀供着翎王灵位、雷渊借助飘渺商盟转移财产到东土、骧派与北炎暗中勾结等等。

    韩铸吧嗒吧嗒嘴,“你这嫁祸是不是太稚嫩了些?”

    古扬却道:“无所谓了,这些都是走个过场,我也来不及想更复杂的圈套,就这样吧。”

    就见韩铸伸出脖子、老脸一沉,再看四周景象,只觉与自己说话的并不是古扬,“这就是所谓的鬼话连篇?”

    古扬笑了笑,“刚刚所述我都有所安排,最重要的是,搞得再复杂也不会影响结果。”

    “你说细致些。”

    “这天底下最难的便是扭转王上的心思,所有筹策谋划都不过是为了让他认定一些事,一旦他认定便注定了结果,过程已不重要。更何况,年节快到了,他也不希望此事拖得太久。”

    “那什么才是王上认定的结果?”韩铸端起那已快凉了的茶。

    “瑜派付出的,骧派如数奉还。”

    “具体而言呢?”

    “两件王上一直想做的事,撤赌场,抄雷府。”

    “只有这些?可否再进一步?”

    “狮子和羚羊搏杀,你觉得这种事会发生在朝堂之上吗?”

    韩铸咣的一声放下茶杯,“从前都是狮子,现在都是羚羊,这便是结局?”

    “韩大人一直都是狮子,只不过被许多苍蝇烦扰,现在反而更强壮了不是吗?”

    “古大人,有些事不可言之过早,你我都是狮子,可惜的是互有把柄。”

    古扬徐徐饮茶,“大人应该知道互有把柄才最牢靠,比谁的刀快,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奇怪的是,韩铸脑中不是与古扬的对话,而是那间遍布棺材的暗室。

    ……

    从前一直刮东风,刮了许久许久,而今忽然开始刮西风,不知它要刮多久,但比东风凛冽得多。

    骧派如同掉进地狱,连日来没有一个好消息。

    面对那般诡异奇葩的控诉,牧青主居然示以追查,更诡异的是,青骨堂真的在十板杀等地找到了证物。

    骧派的人恍然大悟,这一切与证物证词无关,而是那位王上的心思变了。从前有嫁祸,现今亦是嫁祸,关键在于王上更相信谁。

    更难以收拾的是汹汹民意,王宫前、雷府前、骧府前、九司府前,成千上万的民众跪坐不归,痛陈赌场之害、尽道举家之悲。

    北城门,十板杀,

    噬尽家财殁玉华;

    南城门,白马奔,

    满身碧洛走到昏。

    此谣传唱不止,像咒语一般拂荡着整个碧洛城。

    城北的一座客栈里,方星祖垂头凝目,但腰间的千齿盘却一直在转着。

    坐在他面前的是“地鹰”北冥枭。

    “此为狂局,却不是老六的狂局,想不到连他也会输。”

    北冥枭手中握着一封来自骧府的书信,写着牧遥王宫所历,“我早前便说过,这未必是晏先生之局,我接触过古扬,深知他的可怕。”

    方星祖冷道:“没有了玉,便没有了老师的诫言,老六何尝不是可怕的人?此种情势他只会选择潇国,他与石亭公联手,西土可有敌手?”

    当北冥枭再次看向方星祖,他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神情,诡异的是,那似乎是几分憧憬。对于之前的事毫无牵念,一切仿佛都在眼前的不远处。

    “裁略”的这个“裁”字饱含深意,它有衡量判断之意,但它的最初之意是“剪切”。

    ……

    书房里,时长风忽然推开了门。

    “老七,雨娘斋那边最新的消息,你该仔细看看。”

    古扬接过细望,立时间便皱起眉头来。其上所述颇为惊人,皆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也就是说器宗二当家方烁就是曾经的方星祖?”

    “大有可能。”时长风点头道,“方星祖一直活跃在东土,但他成名时,西土这个方烁便音讯全无。在西土时,方烁便以酷爱杀器闻名,他到了东土觅得千齿盘,并以谋略成为崇烟柱石,完全换了身份。”

    随后时长风又指着另外一张谍柬说道:“既是星罗派之主,又位列崇烟八柱石,方星祖仿佛一夜成名,这太奇怪了。当年东土江湖鼎盛时,方烁也是声名赫赫,器宗独大离不开他的谋划。这样一来,两个人正好接得上。”

    古扬微微凝目,“假定方烁就是方星祖,那么他来西土的目的便明确了,一定与当年的鹿角狼啸有关!”

    鹿角狼啸出自烟云山脉北部的“鹿角千山”,此处峰不规整、蜿蜒横生,似鹿角般分延众多,便有了这个名字。凡是读过一些奇闻异事录的人都一定知道“狼啸十日、呕血而亡”这段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天降异象”。

    鹿角千山是当年洛国江湖势力盘踞之地,器宗、七虹门等大派皆落于此地。民间解读此为大灾之象,江湖人认为是破立之兆,自那之后,洛国江湖便彻底偃息,那是一块杀手界完全没有机会打入的地方,也是古扬苦苦寻觅的一条线。

    那件迟迟无法相通的事情,似乎有些眉目了,古扬缓缓搓着手指,不得不说自己已经慢了,方星祖何时动局、局往何处,他现在一点思考都没有。

    但随着瑜骧之争告一段落,一旦方星祖得知晏平书已不存在后手,他便会真正动了。古扬面临的将是另一重天地的较量,与朝堂相隔千里的,江湖。

    “目的性”是古扬思考问题的一个重要方法。

    方星祖的终极目的,一定在江湖、在鹿角千山、在那个二十多年前自己毫不知情的乱局,那么,他为何会出现在碧洛城,出现在雷府?

    终极目的之下,再去想方星祖的阶段性目的,他去见雷渊,必是要从雷渊那里获得什么,亦可能那便是局之起始。

    王都不是方星祖的战场,借着雷渊顺利施展他的下一步才是最大的可能。那么,他能从雷渊那里借助什么?

    古扬知道,此间一定有自己不知道的人。

    古扬心中一横,因为当年的江湖可不止方星祖关心,那件事对自己的意义也是无法比拟。

    事情想到这一步,让古扬有些“殊途同归”之感。

    正在这时,卫央敲门走进,递上一封书信。

    古扬打开一看,立时觉得所判不虚,这竟然是方星祖的一封邀约。

    “方星祖怎会想到见你?”

    “我与他没什么可说的话,与其说是要见我,不如说是要搞点动静出来。如果能经方星祖之手,挖出点当年的江湖事,倒也不亏。”

    “老七,慎重啊!”

    “此路必少不了杀伐,让所有人去准备,顺便看看那千羽大乌木还能捱到什么时候。”

    时长风根本听不懂古扬在说什么,但古扬明白,此时此刻“主动入局”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第一,江湖事的面纱他连一角都没能掀开,方星祖却是个难得的助力;第二,在牧青主面前,他做任何事都必须像从前那样择出自己,相比之下,这才是最难的。

    暗夜,一匹快马奔出北门。

    行出不到三里,又有一马斜奔而来,马上一袭蓝衣,乍一顿足便是盈盈一笑。

    “此时还能笑出来的,怕也只有你了。”

    夜子清反手身后,抄起斗笠戴上,“我只是觉得,你这种人是不会做送死之事的。”

    古扬笑道:“绝器还要靠你呢,还是不要跟来了。”

    夜子清眼眸一转,“如果你我只有绝器相牵,活得总是有些单调呢。”

    “你知道我的用意?”

    夜子清忽然咬住香唇,目凝古扬。

    古扬忙道:“我是说,见方星祖的用意。”

    夜子清的眸像吹尽了冷霜,刚刚还盈盈,转瞬便犀利起来,“你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词不达意。”

    “那你给我解释,为何偏偏此时词不达意!”

    古扬顿时觉得,还是喝酒时的夜子清比较温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