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量小非君子
厂公值房靠山墙有一棵柳树，据说是英宗刚当皇帝那年栽下的，距今已经八十多年，两人合抱都搂不下。刘瑾当朝的时候，有一年被雷劈中，树身中下烧了个大窟窿，两个人钻进去都嫌宽敞，人们寻思怎么这树也活不成了，谁成想第二年照样开枝散叶，亭亭如盖，一时间便传这树有了灵气已经成精，于是逢初一十五的便有人到树下上香，居然屡有应验，遂成东厂一大圣地，发展到最后，便是两人有了矛盾，也愿意来这边树下解决，求得便是个神灵见证问心无愧的意思。
高忠不紧不慢的来到柳树下，探手在垂下来的柳枝上揪下一片新发的柳叶放进嘴里咀嚼，很苦，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鹏程心头苦涩，忐忑不安的跟在高忠的后头，见高忠站住，便也离着一丈远近停下了脚步。
看热闹的人站在不远处，也有和赵鹏程相好者，已经开始考虑他的后事。
没有人说话，咳嗽声都不闻，暖风轻浮，柳枝摆动，犹如少女柔软的腰肢。
这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也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时间。
“听说你把家人全都送出城了？”高忠背对着赵鹏程忽然问道。
“是！”
“为什么你不跟着他们一道跑呢？”
“没啥，就是为了留下一命供公公泄愤，前番都是卑职的错，不求公公饶命，只求公公杀了卑职之后莫要再难为卑职的家人。”赵鹏程跪倒在地，心头又悔又悲，却又隐隐有股杀身成仁的豪情不时鼓荡，一时间五味杂陈，却是对死亡没了什么恐惧。
“倒也光棍儿，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高忠回过身来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望着赵鹏程，脸上肌肉微微一颤，环顾四周，森然说道：“咱家与这厮的事儿估计大家都有耳闻，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恨不得生啖其肉……”说着好像怕众人误会自己似的，不厌其烦的将当初在东厂监狱时所经历的种种备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想咱家当日也曾是内书堂品学兼优的出身，受的是皇恩，领的是皇差，不过而立便是从四品的少监，职在不次，谁知虎落平阳遭犬欺辱，实乃平生之大辱，士可杀不可辱，赵鹏程你可懂这其中的道理？”
白雪中碳毒，高忠蒙冤入狱却宁死不屈，甚至还咬下了陆訚半只耳朵，这事早已传遍京华，在场众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听高忠亲述，不禁纷纷暗叹，赵鹏程这条小命算是交代了，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把事儿做的太绝。
也算是死有余辜吧。
事已至此，赵鹏程索性更光棍些，昂着脑袋说道：“卑职懂，卑职明白，公公动手便是，还是那句话，只求公公不要迁怒卑职的家人。”
“都快死了想的倒是不少，”高忠森然冷笑，紧走几步越过赵鹏程，从一名看热闹的番子腰间抽出腰刀，大步折回，走到赵鹏程面前板脸喝道：“不怕死的话就站起来，看你还算条汉子，老子答应你，不杀你的家人！”
“多谢公公！”赵鹏程真心实意的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扭头亮出自己的脖颈：“来吧！”闭目待死。
高忠脸上肌肉剧烈颤动，双目圆睁，如同喷火，高高举起刀来，却迟迟没有砍下。
“哐啷——”钢刀落地，赵鹏程倏地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高忠。
大家伙儿也愣住了。
下定决心的高忠却已不再迟疑，抬起手来，噼里啪啦连甩了赵鹏程七八个耳光，眼见对方脸颊肿起却兀自不肯罢休，又抬起腿来照着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赵鹏程吃痛，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倒地抱着肚子打了几个滚儿，又咬着牙爬了起来，不解的望着高忠。
“本该宰了你的，最不济也烧盆开水浇你一身试试，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家也非睚眦必报之徒，真若杀你，当日未曾接掌掌贴刑千户之职时便可一刀砍了你的脑袋，量小非君子，老子不杀你，但无毒不丈夫，也不能就让你这么好模拉样的过去——今日弟兄们都是见证，咱俩的私账就此扯平，把老婆孩子都接回来，日后安心办差，有功则赏，有过当罚，一切各依法度，也省却你整日里心头惴惴，老子还得防着你背后插刀。”
赵鹏程浑身剧颤，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七八个响头，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感动的，叫了一声“公公”之后，便双手抠进泥土当中恸哭失声，犹如野兽嚎叫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高公公好样的！”
不知是谁叫了一嗓子，引来一片附和，众人纷纷跪倒，乌压压跪了一地。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儿，咱家还一直纳闷高大哥会如何处理老赵，心说大丈夫快意恩仇，自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万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对待，不错不错，到底是内书堂的高才，不过话说回来了，适才咱家看的清爽，你那一脚可够狠的，老赵的肠子怕都被你踹断了吧？居然还能一咕噜爬起来，倒也是条汉子。”
随着声音，白玉京自人群之后走近，说到后边已到赵鹏程的身边，顺势在他屁股上轻踢了一脚，笑道：“行啦，别嚎丧了，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像个娘儿们……滚起来，赶紧回去给你家人写封信，告诉他们，高公公已经报复完你了，让他们赶紧回京，你最好也吸取教训，再有这么一回，用不着高大哥收拾你，咱家先就找张渔网亲自剐了你！”
白玉京和高忠的关系无人不知，现在连他都这么说了，赵鹏程的心彻底放了下去，羞悔交集之下，瞥眼见地上钢刀耀眼，一把抄起，不等众人反应便将刀锋挨到左手小拇指的末端用力切了下去。
血涌指落，他的额头瞬间涌出豆大的汗珠，脸也白了，将刀一扔咬着牙道：“高公公，厂公，您二老都是菩萨心肠，当初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承蒙您们大量，日后卑职这条命就交给您们了，若有异心，便如此指！”
高忠不紧不慢的来到柳树下，探手在垂下来的柳枝上揪下一片新发的柳叶放进嘴里咀嚼，很苦，他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赵鹏程心头苦涩，忐忑不安的跟在高忠的后头，见高忠站住，便也离着一丈远近停下了脚步。
看热闹的人站在不远处，也有和赵鹏程相好者，已经开始考虑他的后事。
没有人说话，咳嗽声都不闻，暖风轻浮，柳枝摆动，犹如少女柔软的腰肢。
这不是一个杀人的好地方，也不是一个杀人的好时间。
“听说你把家人全都送出城了？”高忠背对着赵鹏程忽然问道。
“是！”
“为什么你不跟着他们一道跑呢？”
“没啥，就是为了留下一命供公公泄愤，前番都是卑职的错，不求公公饶命，只求公公杀了卑职之后莫要再难为卑职的家人。”赵鹏程跪倒在地，心头又悔又悲，却又隐隐有股杀身成仁的豪情不时鼓荡，一时间五味杂陈，却是对死亡没了什么恐惧。
“倒也光棍儿，只是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高忠回过身来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望着赵鹏程，脸上肌肉微微一颤，环顾四周，森然说道：“咱家与这厮的事儿估计大家都有耳闻，冤家路窄狭路相逢，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恨不得生啖其肉……”说着好像怕众人误会自己似的，不厌其烦的将当初在东厂监狱时所经历的种种备细说了一遍，最后道：“想咱家当日也曾是内书堂品学兼优的出身，受的是皇恩，领的是皇差，不过而立便是从四品的少监，职在不次，谁知虎落平阳遭犬欺辱，实乃平生之大辱，士可杀不可辱，赵鹏程你可懂这其中的道理？”
白雪中碳毒，高忠蒙冤入狱却宁死不屈，甚至还咬下了陆訚半只耳朵，这事早已传遍京华，在场众人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听高忠亲述，不禁纷纷暗叹，赵鹏程这条小命算是交代了，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啊，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把事儿做的太绝。
也算是死有余辜吧。
事已至此，赵鹏程索性更光棍些，昂着脑袋说道：“卑职懂，卑职明白，公公动手便是，还是那句话，只求公公不要迁怒卑职的家人。”
“都快死了想的倒是不少，”高忠森然冷笑，紧走几步越过赵鹏程，从一名看热闹的番子腰间抽出腰刀，大步折回，走到赵鹏程面前板脸喝道：“不怕死的话就站起来，看你还算条汉子，老子答应你，不杀你的家人！”
“多谢公公！”赵鹏程真心实意的叩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来扭头亮出自己的脖颈：“来吧！”闭目待死。
高忠脸上肌肉剧烈颤动，双目圆睁，如同喷火，高高举起刀来，却迟迟没有砍下。
“哐啷——”钢刀落地，赵鹏程倏地睁开眼睛，不解的望着高忠。
大家伙儿也愣住了。
下定决心的高忠却已不再迟疑，抬起手来，噼里啪啦连甩了赵鹏程七八个耳光，眼见对方脸颊肿起却兀自不肯罢休，又抬起腿来照着他的肚子狠狠踹了一脚，赵鹏程吃痛，闷哼一声弯下腰去，倒地抱着肚子打了几个滚儿，又咬着牙爬了起来，不解的望着高忠。
“本该宰了你的，最不济也烧盆开水浇你一身试试，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家也非睚眦必报之徒，真若杀你，当日未曾接掌掌贴刑千户之职时便可一刀砍了你的脑袋，量小非君子，老子不杀你，但无毒不丈夫，也不能就让你这么好模拉样的过去——今日弟兄们都是见证，咱俩的私账就此扯平，把老婆孩子都接回来，日后安心办差，有功则赏，有过当罚，一切各依法度，也省却你整日里心头惴惴，老子还得防着你背后插刀。”
赵鹏程浑身剧颤，扑腾一下跪倒在地，一连磕了七八个响头，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感动的，叫了一声“公公”之后，便双手抠进泥土当中恸哭失声，犹如野兽嚎叫一般，再也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高公公好样的！”
不知是谁叫了一嗓子，引来一片附和，众人纷纷跪倒，乌压压跪了一地。
“杀猪杀屁股，各有各的杀法儿，咱家还一直纳闷高大哥会如何处理老赵，心说大丈夫快意恩仇，自然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万想不到居然是这么个对待，不错不错，到底是内书堂的高才，不过话说回来了，适才咱家看的清爽，你那一脚可够狠的，老赵的肠子怕都被你踹断了吧？居然还能一咕噜爬起来，倒也是条汉子。”
随着声音，白玉京自人群之后走近，说到后边已到赵鹏程的身边，顺势在他屁股上轻踢了一脚，笑道：“行啦，别嚎丧了，大老爷们儿，哭哭啼啼的像个娘儿们……滚起来，赶紧回去给你家人写封信，告诉他们，高公公已经报复完你了，让他们赶紧回京，你最好也吸取教训，再有这么一回，用不着高大哥收拾你，咱家先就找张渔网亲自剐了你！”
白玉京和高忠的关系无人不知，现在连他都这么说了，赵鹏程的心彻底放了下去，羞悔交集之下，瞥眼见地上钢刀耀眼，一把抄起，不等众人反应便将刀锋挨到左手小拇指的末端用力切了下去。
血涌指落，他的额头瞬间涌出豆大的汗珠，脸也白了，将刀一扔咬着牙道：“高公公，厂公，您二老都是菩萨心肠，当初是我吃了猪油蒙了心，承蒙您们大量，日后卑职这条命就交给您们了，若有异心，便如此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