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权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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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法 内庭巨档

    魏彬如愿以偿的取代萧敬成为司礼监掌印后第一件事情就是从原来的府邸搬进了萧敬的府邸,至于萧敬,既然已经“退居二线”,自然不能再霸占着护城河东岸那一溜府邸当中距离东华门最近的那家。

    谈不上什么过河拆桥之类的评语,其实萧敬早就想离开大内了,人生六十古来稀,何况他已年过七十,与其整天在内廷尔虞我诈的斗心机,真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钓钓鱼,养养花,所以,根本就用不着魏彬撵,他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其实很早以前司礼监就是魏彬说了算了,但那个时候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现在好了,他多年媳妇熬成婆,终于真正混成所有宦官的老祖了。

    按理说正该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最近这段时间他的脸色却一直跟死了老子娘似的不好看。

    这不,前脚从豹房回来,晚饭都没吃直接就去了书房,一路迎接的内宦们噤若寒蝉,嗓子痒的都不敢咳嗽出声,唯恐触了他的霉头。

    书房比起萧敬时略作改动,高背椅和长条桌被撤去,取而代之的是临窗一条长炕,注意,是不过火的,上边铺着厚厚的毡垫儿,地上搁着个二尺方圆的大火盆,幽蓝的火苗跳动着,加上炕上的两个稍小些的火盆,烤的整个书房热腾腾的,魏彬只穿里衣,赤足盘膝斜靠在被卧上,手里握着一杯殷红的葡萄酿,视线透过半敞的窗户望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出神。

    偶尔有寒风裹挟着雪花顺窗而入,不等落在他的身上便即融化。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子雅兄把酒望雪,好雅兴啊!”

    能够不经通传径入书房者只有一人,新任御马监掌印谷大用是也,也只有他,因着昔年同为八虎的情分,敢直接称呼魏彬的表字,饶是如此,也得在后边加上“兄”之后缀,哪怕他比魏彬还要大上几岁。

    “大用来啦,坐吧,上好的葡萄酿,想喝自己倒。”魏彬其实早就听到动静了,不咸不淡的说道,连姿势都没变。

    称呼也有说教,谷大用也是有表字的,但那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人称用的,身为顶头上司,直呼其名不但不显得不尊重,反而透着一丝亲切,类似后世上位者轻拍下属肩膀的作用。

    但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显露无疑,什么叫上下尊卑,这就是了。

    谷大用的内心深处对于魏彬肯定是不屑一顾的,哦,都是伺候陛下出来的,按岁数我还大你几岁呢,论能力,也未见你能高明到哪里去,凭什么你是司礼监掌印我就得是御马监掌印?

    但表情上绝对带不出来,反而亲切中透着尊敬。要是连这点本事也没有,估计早就被扔到后宫哪一口枯井里喂了野猫虫豸了。

    脱鞋上炕,谷大用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葡萄酿,轻轻抿了一口,长叹一声赞道:“好酒,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诗好,酒更好,就只可惜,没有夜光杯……”

    “堂堂的御马监掌印,别说水晶杯,便是金樽玉盏,那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么?兄弟还想多活几年呢,子雅兄可别害我。”

    “不过是太祖旧事吧,瞧你那点胆子!”魏彬不屑的扫了谷大用一眼,谷大用嘿嘿一笑,并不辩解,而是一仰脖子,将剩下的美酒一饮而尽,再次发出一声轻叹。

    魏彬的视线已经再次移到了窗外,声音变的有些飘忽起来:“说正经的,你说,陛下还能坚持多久?”

    谷大用神情倒是轻松,将杯放在炕桌上,一边伸展懒腰一边无所谓的说道:“谁知道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谁也挡不住。”

    魏彬皱了皱眉,接着舒展开来,长长叹了口气:“到底主仆一场,咱家这心里头实在是……”

    “说心里话,兄弟这心里头也不好受,只是事已至此,非人力可以挽回,还得一切向前看啊。”

    “嗯,”魏彬轻轻的点了点头:“黄锦那边咱家让你送去的东西送走了吧?”

    “送走了。”

    “很好,”说着魏彬话锋一转,颇有些嘲弄似的说道:“当初都排挤那家伙,谁能想到会有今日呢?这世间的事儿啊,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放心吧子雅兄,兄弟我跟他关系不错,哪怕他去了安陆也一直未曾断过来往……”

    “唔,眼瞅着他升发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日后,咱家可就全指着你啦!”

    “子雅兄太客气了,这么多年的老交情了,没有您的照拂,又哪里会有兄弟的今天?”

    “咱家早就知道你是可托性命之人,说起来,咱家还是有那么几分眼光的啊。”

    两个人互相客气,说的人言真意切,听的人感动莫名,好一副兄友弟恭的场景。

    “对了,有个稀罕事儿子雅兄怕是还没听说吧?”谷大用当先忍不住恶心了,主动扯开了话题。

    魏彬饮净杯中酒,放杯的同时问道:“什么事儿啊?”

    “关于坤宁宫孙忠新收的那个义子白玉京的。”

    “那小子啊,最近咱家这耳朵里都快听出茧子来了,怎么,又折腾出什么新鲜花样来了……嗯,听说他新弄了个暖气挺不错,烧的是烟煤,连皇后娘娘的暖阁都装上了,咱家就纳了闷,就算皇后娘娘年轻不知事,老孙忠土埋脖子的棺材瓢子难道就不知道那烟煤有多危险?”

    “可别小瞧了那个白玉京,坤宁宫之所以能和内阁那杨新都搭上关系可都是那小子的功劳,若不是他文采斐然,又懂投其所好,杨新都只会如从前那般对坤宁宫恭着敬着,现在倒好,居然主动帮着白玉京造势……”

    明朝有称呼地望的叫法,一个人若是混的好,别人称呼他时会在姓氏后边加上他家乡的地名,杨廷和老家是四川新都人,杨新都指的便是他了。

    “哦?怎么个意思?造什么势?”魏彬来了兴致,烛光的照耀下,眼睛闪闪发光。

    “就是为了推广他造的那暖气,世人皆知烟煤有毒,偏偏白玉京就说他所造的什么采暖炉可以避免中碳毒,甚至还和杨新都打赌,要在一间装有三个烧烟煤的采暖炉房间内连待三天……兄弟关注姓白的许久了,别看是个小屁孩儿,却是个胸有沟壑之人,从来都不打没把握的仗,若真让他赌赢了,采暖炉必然热卖……”

    “听说他和张锐的义子高忠相交莫逆?”身为司礼监掌印,只要魏彬想知道,那就没有事情能瞒的过他。

    谷大用点了点头:“子雅兄明鉴,白玉京救过那高忠的性命。”

    “如此……”魏彬沉吟了一下,挑眉望向谷大用:“你觉得他能不能赢?”

    谷大用摇了摇头:“输赢暂且不论,这件事儿已经传遍了京城,想来用不了多久,陛下那儿也就得到消息了。”

    朱厚照只要不死,这大明就是他的天下。

    魏彬知道谷大用担心什么,脸色阴沉下来,一字一顿的说道:“不管那炉子到底能不能避免中碳毒,咱家只希望三天之后,白玉京不是自己走出来的!”

    “如君所愿,兄弟必不辱印公之命!”谷大用变坐为跪,叩下头去,杀气腾腾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