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权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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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惊虑成疾

    打从谈府回来之后杨慎就病倒了,茶饭不思,新任太医院院正薛己过府给他瞧了两次,一连七八副草药喝下去,却好像仍旧没有多大效果。

    杨廷和急坏了,薛己也百不得其解,这天早晨再次不请自来,先向首辅大人汇报了大公子的病情,杨廷和干脆和他一起来到了儿子的住处。

    杨慎的床上乱糟糟的,10多本先贤的经典散落在床头床尾,两个织锦迎枕摞在一起,状元公恹恹的靠在上面,头发披散着,双目赤红,手捧一本《黄帝内经》看的出神,杨廷和与薛己走到床前才听到动静,急忙放下书,欲要下床行礼。

    “身子不舒服就好好躺着,薛大人也不是外人!”杨廷和皱眉将杨慎按了回去,亲自搬了把椅子放在床头,冲薛己拱拱手道:“薛大人,烦请再次替犬子把把脉!”

    薛己也不客气,端身坐好,一手托住杨慎的手腕,又伸三根手指搭在他的脉上,闭上眼睛仔细品味起来。

    杨慎斜视着床幔上垂下来的流苏,表情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杨廷和皱眉坐在床尾,忧心忡忡的看着,呼吸都下意识的放缓了许多。

    黄娥端着一盆热水进屋,见此情形急忙放下水盆,张罗着沏茶泡水,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薛大人请用茶!”眼见薛己睁开眼睛挪开了手指,黄娥双手捧着刚倒好茶的茶盏上前,同时说道:“夫君的病麻烦您了,不知他可好些了么?”

    薛己匆忙站起接过了茶盏,顺手放在旁边的柜子上,拱手弯腰行了一礼,这才说道:“公子脉相平和,按道理来说应是无事了,不过仔细品味,却仍有一点如豆般游离于尺关之间不散……公子,夫人,您二人能否对老夫说句实话,公子真的没有受到惊吓么?老夫行医多年,自问把脉无数,公子既无血崩之症又未受惊,怎么会出现如此脉相呢?”

    “这个……”黄娥迟疑不定,望向了杨慎,杨慎却好像没有听到薛己的话似的,仍旧怔怔的看着窗幔上垂下来的流苏不放。

    “黄氏……”杨廷和轻轻咳嗽了一声:“不要讳疾忌医,你若知道内情不妨直说,薛大人不是外人。”

    “夫君不让儿媳说的,可眼见他这病愈发的严重……罢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跟公公和薛大人明说了吧,我夫君这病啊非是别的,确实是受到了惊吓。”

    薛己暗吁一口长气:“老夫就说嘛……不知公子受到了什么惊吓,心病还需心药治,尤其是这种受惊之症,光是药石的功效肯定不够,还是得找到受惊的原因,舒缓开解心结方可真正见效。”

    杨廷和却很奇怪,说道:“慎儿自幼胆大,还在老家时有一年修缮屋子,从他祖母房梁上掉下来一条鸡蛋粗细的菜花蛇,下人们都被吓坏了,慎儿却一点儿都不怕,拿起铁锨就进去把蛇端了出来。还有为父在南京为官时附近有个老宅子阁楼盛传闹鬼,还是慎儿大半夜的跑去抓住了‘真凶’,原来是那阁楼上有个大油缸,老鼠们用尾巴顺下去蘸油吃,结果灰尘沾到尾巴上,年深日久下来个个尾巴上都拖着个泥疙瘩,走起路来就会发出声音,好像有人在楼上走动似的……这些日子也没见他去什么不干净的地方啊,怎么就会受到惊吓呢?”

    听他这么一说,薛己也觉奇怪,附和道:“照阁老所云,公子这胆子果然大的很,按道理来说不至于受到惊吓啊,怎么会……?”

    “呀,不好意思啊薛大人,又走神了。”一直发呆的杨慎忽然说道,如梦方醒般,黄娥忙道:“夫君,薛大人和公公都很担心你,要不还是告诉他们你的病因吧?”

    “这个……”杨慎脸庞发红,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薛大人和父亲你们,实在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有悖常理,说出来怕你们不相信……”

    “到底什么事儿?公子您就别再卖关子啦!”

    “好吧,那我可就说了,先说好,不许骂我,”杨慎先把丑话说到了前头,杨廷和于薛己愈发好奇,急忙点头,他这才继续说道:“父亲大人,薛大人,您二人一位是内阁首辅一位是当世名医,全都算是见多识广了吧?假如有人告诉你们,咱们日常所喝的水里其实有许多眼睛看不到的小虫子你们会怎么想?”

    “荒谬!”

    “这不纯粹是无稽之谈嘛!”

    杨廷和与薛己的反应丝毫不出杨慎意外,因为在见到显微镜之前他也是这么想的。他和黄娥对视一眼,同时苦笑,说道:“看,我猜您二位就得这么说,可事实上却证明二位都想错了,我亲眼看到水里确实有许多小虫子,不仅如此,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人告诉我它们是什么蓝藻金藻草履虫……还说人之所以得病就是因为这些小东西在作怪。当时我干呕了半天,后来虽也听那人解释,说烧开水后能杀死绝大部分对人体有害的东西,却仍旧无法释怀,每次喝水都要下定老大的决心才能闭着眼睛下咽,最后……”

    他对两位已经听呆了的老头摊了摊手,再次苦笑了起来。

    “这几天总是听院里的人说起谈大人新得了一个宝贝,叫显微镜,说谈大人自得此物之后如获至宝,连病都不给人看,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里好多天了,老夫一直当成笑话,如今听公子这么一说,莫非……?”良久,薛己仿佛想起什么来似的试探着问道。

    杨慎重重的点了点头:“薛大人所料不错,那显微镜正是我此次得病的罪魁祸首,您老说我是受到了惊吓,没错儿,确实是受到了惊吓啊!”

    “为父还是有点儿不敢相信,干干净净的水里怎么可能……”

    “是真的公公,儿媳那日也在,也看到了,着实也被吓的不轻,不过儿媳想的开,夫君却爱钻牛角尖儿,这才……”

    爱钻牛角尖儿的人认死理,再说难听点就是偏执,这是缺点,但却是做学问搞技术者必不可缺的条件——孔夫子读周易,韦编三绝,闻《韶》,三月不知肉味。王守仁格竹子,七日不眠不休——圣人之所以为圣人,并非毫无缘由。

    “听说那显微镜是坤宁宫一个小宦官做出来的,还说此人极擅术数之道,早在陛下失踪时便算出陛下有惊无险,后来又算出陛下有很大的几率会得肺痨,圣驾清江浦落水受寒,虽未得肺痨,却也身体抱恙,至今也没好利索……听说还给公子看过相?”

    杨慎点了点头,不屑的说道:“不过是江湖术士蛊惑人心的那一套吧,这事儿我倒从未放在心上。”说着一顿,反问道:“怎么,薛大人还信这一套?”

    “那倒不是,就是突然开始对这个小宦官有点好奇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白玉京。”黄娥说道。

    杨廷和一愣:“哦?上次那个给皇后娘娘写题跋的好像也是叫这个名字吧?”

    “正是此人!”黄娥肯定道。

    杨廷和说道:“听你们这么一说,就连为父都开始对这小子好奇起来了,哦,年岁不大,文采不俗,棋艺高明,懂术数之道,如今又弄了个什么镜来着?搞的慎儿都得了病……”

    话未说玩,杨慎房里的丫鬟匆匆进门通禀:“老爷,少爷,少夫人,薛大人,适才门子通禀,说是大门口来了个小公公,自称白玉京,有坤宁宫的腰牌,想要求见少爷……”

    “速请!”杨廷和截断丫鬟的话,高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