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小礼物，别来无恙
两年后，圣诞节前夕，英国北部丹特努尔市。
雪，纷纷扬扬飘洒在半空中，飞旋，滑翔，不像从天而降，反而像是凭空生长出来的。从每一个肉眼看不见的空气微孔中，不断生长出来。
这时还不到下午四点，天空却已阴暗，仿佛转眼间就要夜幕降临。丹特大桥上行人稀少，每个人都压低帽檐，裹紧围巾匆匆前进。这一周，天气预报员不厌其烦地警告市民：丹特努尔市将在本周遭遇全欧洲最凶猛的一场暴风雪。谨慎自守的丹特努尔市民都尽量避免这几天出行。正在大桥上穿行的，不是为讨生活必须在坏天气奔波的可怜人，就是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人。
李小雾属于后者。此刻，她正向丹特大桥右翼高高的行人阶梯走去，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补习资料。她刚刚上完英文补习课，即使今天是平安夜，她也不愿旷课，希望在新的学期能少挂几科，尽量不给好友们再添麻烦。
上个学期期末考试前，几个好友轮番给她补习，疲劳轰炸。但英文底子太差的她，怎么也无法记住那些过于艰涩的专业词汇，结果……几乎全线飘红。新的学期，如果她再挂三科，就会被勒令退学了。
咬了咬牙，她向冻得发抖的手上呵了几口热气，继续攀登丹特大桥的行人阶梯，终于走在了桥面，她感到全身变得温暖。上台阶很累，但是也让她的全身迅速暖和了起来，甚至能感觉到绒线帽下正冒着微微热气。
起风了，雪花被卷成一团一团，在空中急速冲撞、翻滚着。李小雾忙加快了脚步，想要趁温暖的体温流逝之前回到住处。
走了不到十分钟的光景，前方的黑影引起了她的注意，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靠在桥栏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黑色的风衣，压低的帽檐。巨大的墨镜和竖起的衣领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面孔。
虽然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李小雾就是觉得，这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
风越来越大，李小雾不禁打了几个哆嗦。而他始终站在那里，石塑一般，连衣角都未被狂风吹动。他纹丝不动地站着，仿佛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站在这里，等她经过。
等她？李小雾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是谁？又为什么要等她？她连忙斥责自己的胡思乱想。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慢，终于，在距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
他高大健硕的身躯散发出巨大的压迫感和无边的威胁，令她不敢再靠近，遑论经过。可是这座大桥是回到学生公寓的必经之路，怎么办？寒意开始从
脖子后面一点一滴渗透到身体里面。不一会儿，她的指尖开始微微颤抖起来，她甚至能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在飞快下降。
哗啦！她被一声轻响惊得低下头，发现手上的书全都滑落在了地上。她连忙蹲下身子，按住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的纸张，将它们胡乱收拢在一起，抱在胸前。
站起身时，她惊慌地发现，那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将她夹在他健硕的身躯和桥栏之间，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冻得惨白的小脸。
那凝视，将她牢牢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在她紧张的注目下，他伸出左手，轻轻抚弄她白滑纤巧的下巴，轻抚慢揉，甚至以两指之间的硬茧，夹磨她娇嫩的肌肤。距离拉近后，男性的脸庞从衣领中露出，她看到那无情的薄唇上，挂着浓浓的嘲讽。
低沉且嘶哑的嗓音穿透风雪，如钝刀一般挫磨着她的耳膜：
“小礼物，别来无恙。”
所有的恐慌与紧张一瞬间从脑海中抽离，她像个空壳般站在风中，体温全部被带走。
是幻觉吧，是幻觉吗？他的样子，他的声音，直接唤回了她噩梦般的记忆，瞬间将她抛掷在午夜梦回最可怖最灼烧的痛苦当中。此时此刻，她乱了心神，分不清这是幻境还是真实。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知觉，飞快逃离，没命地狂奔。本能驱使着她，尽全力远离那个可怕的幻境。她拼命奔跑，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逐索命。
直到奔入温暖明亮的学生公寓，她仍颤抖得如同一片枯叶。她紧紧关上门，落下反锁，插上插销，再挂上锁链，恐惧地紧盯房门，连连后退。
“小雾，你怎么了？”露易丝放下手中的搅拌器，用围裙擦了擦手，走过来问道。
“我又看见他了……露易……我……在大桥上……”不住颤抖着，李小雾甚至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露易丝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几下，再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李小雾仍然用惊恐的目光盯着大门，一直盯着。
良久，露易丝淡淡说道：“看着我，小雾，别再看门了，看着我。”
李小雾迟疑着转过脸来，看着她闪闪发亮的金发和平静的蓝眼睛，没过几秒，又忍不住担忧地看向大门。
“没事了，亲爱的，那些都是幻觉，是你想象出来的，全都不是真的。”
“不！露易丝，这次不一样，他……真的是他。他摸了我，他……他的手……”李小雾回忆起那只在自己下巴上轻轻抚弄的手，仍然觉得毛骨悚然。
那还能叫一只手吗？暗红的肌肉仿佛全部暴露在外面，贲张的肌理缕缕分明，鼓胀纠缠着如同凝固的火焰，整个手掌巨大而粗砺，不像一只人类的手，而像是某种巨型猛兽足以杀人的可怕前爪。粗长的五指和厚硬的掌心，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和野蛮的杀气。
“……这次……真的不一样，露易丝！很真实很真实，露易丝，相信我！”她的泪水涌出，紧紧搂住好友的脖子，似乎要将那可怕的情景挤出脑海。
“好了，亲爱的。我相信你。但是现在你很安全。还记得吗？楼下有山姆大叔在守门，很多男生也住在这栋楼里，而且，还有我在你身边。不管是人是鬼，都不可能伤害到你，而且你看，我也关好了所有的门窗。”已经习惯了她神经质的恐慌，露易丝一如既往地给予柔声安抚，并一一展示完好的门锁和牢固的窗扣，“你看，都关好了，牢不可破。感觉好一点了吗，亲爱的？”
李小雾擦干眼泪，略略定了定神，她将自己蜷缩进沙发里，把头埋入腿间，痛苦地低语：“或许，是幻觉吧……怎么办？我又这样了……我又变成这样了！我……我杀了他……露易丝，我亲手……放的火，这一生，我要怎么面对……”
“嘿，看着我，嘿，嘿！小雾，看着我。”露易丝朗声呼唤，不让她继续往自己的壳里缩，她坚定地托起李小雾的头，看入她的眼睛，用坚定晴朗的声音说道，“听着，小雾，不要再折磨自己了，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吧。我和洛塞塔修女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让你重新过上了正常的生活。你可千万别又栽进去不能自拔，知道吗？要时时提醒自己，那些都是幻觉，都是幻觉！再说了，我可不认为洛塞塔修女还想每天帮你洗澡。”
李小雾红了红脸，抬起头来幽幽说道：“我很抱歉，我以后……会多提醒自己的。”
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她突然有点后悔刚才的逃离。反正也只是幻觉，她要是能够大着胆子，摘下他的眼镜，看一眼他漆黑深幽的眼睛，该有多好。她想念他温柔似水的目光，已经想得快要心碎了……
露易丝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一个玻璃盆递到李小雾手上，还附赠一个手动搅拌器。“快点帮我一起准备晚餐吧，圣诞大餐还没完成一半呢，时间就快来不及了。好吃懒做的丫头，你今天除了上课什么事都没做。”
上课？李小雾忽地瞪大双眼。她的书本和笔记全都散落在丹特大桥上了，这会儿，怕是已经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了吧？她懊恼地垂下头，用力搅拌着盆中的蛋白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