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伪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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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两面三刀狼子心

    吴仲山口中呼喝有声,长鞭击打在老牛身上,黄牛“哞”地长鸣一声,浑身紧绷向前。打头的战马四蹄嗒嗒作响,却只是原地踏步,无法令牛车前进分毫。

    剧烈的晃动将风轩逸自沉睡中惊醒。此时,太阳的光亮已不甚刺目,正缓缓西沉。

    临近傍晚的寒凉业已开始弥散,他不由在角落缩了缩身子。

    吴仲山再度挥舞长鞭,简陋的木制牛车,除却发出吱吖吖——令人牙酸的声响外,依旧是难进寸步。

    这样的晃动再来几次,这牛车估计就废了。

    心中如此想着,风轩逸撑起身子,揉了揉依旧睡意朦胧的双眼。这才恍然发现,牛车之上,除了自己,众多行李与那一双可爱小童均是不见了踪迹。

    或许又是那袁志成整出的幺蛾子,自他在地上打滚百次,他看谁,都像是拿了他那三贯银钱。

    他正待出声质问,话尚未出口,座下牛车,却是倏地发出木材折断的声响,刹那见,向侧方倾覆。

    风轩逸一个翻滚,落在地上,随即利落站起,未有丝毫拖泥带水。

    甚至有闲情猜想,或许小逸的身手,已经刻画进这身体的肌肉骨骼,自己之前,能够成功抵挡周复两次无匹的攻击,似也因这缘由。

    只是,再观眼前,原本简陋的牛车,越发破烂,一侧的轮子,此时已完全剥离。倾斜的车身少半陷入了,隐藏于鹅卵石下的泥泞之中,老牛与战马则一度慌乱,不住发出嘶鸣,几名兵士慌忙上前安抚。

    风轩逸心系吴仲山,连忙看向车前,却见老者此时,小腿被压在了车架之下,面色苍白地正不住呻吟。

    “大王,大王,”一旁袁志成则匆忙翻身下马,声音焦急,慌忙查看风轩逸周身是否受伤。

    除却旧伤,并无新患,风轩逸摆摆手,表示自己无碍。

    袁志成愤声怒吼:“兀那老头儿,你是如何赶车的!!”他一把抽出腰间陌刀,便朝那,此时依旧疼得难以起身的吴仲山,快步走去。

    风轩逸一把拽住袁志成身上战甲,叱令他不得妄动,自己则匆忙前去查看老者伤势。

    吴仲山此时已疼得大汗淋漓,眼见大王快步走来,面带关切神色,连忙自车下,艰难抽出双腿,强忍疼痛,跪下叩首:“惊扰了大王,小老儿有罪,小老儿有罪啊。”

    这吴仲山哪里都好,只是这动不动,就下跪告罪的习惯,着实令人无奈。

    风轩逸心知,老年人骨质多数稀疏,被牛车碾压,说不得会发生骨折。

    若是如此,绝不易活动,便连忙令老者躺下身子,不得动弹。

    吴仲山眼见大王说的郑重,便听话地卧在地上。

    一旁,老者一对孙儿显是被吓住,站在一旁不敢出声,风轩逸着令人好生照顾。

    风轩逸将宽大袖袍掖了掖,方才蹲下身子,伸手小心探查。

    袁志成站在一旁,眼中疑惑神色一闪即逝,却是静立原地,未曾制止。

    探手小心谨慎地自老者小腿远端向近心端交叠探查,眉头不由皱起。

    如同自己所料,老者右腿倒未有大问题,只是轻微扭伤。左腿近腓骨小头处,骨干骨折,且有错位。触探之下,吴仲山不由浑身紧绷,浑身汗流不止,却依旧咬紧牙关不敢出声。

    “老丈,若是疼,便喊出来,或是哭出来都成,莫要忍着。”风轩逸拍拍吴仲山肩膀,轻声言道。

    老者惨然一笑,点了点头,虚弱言道:“谢……谢大王。”

    他自是不信眼前大王懂甚医术,但那事必躬亲,认真仔细的模样,还是令他感动不已。

    风轩逸已然心中有数,便转头看向袁志成:“医官呢?快去寻医官!”

    袁志成拱手应诺,也不假借他手,自行上了战马,朝队尾医官处奔去。

    此时医官正身处一临时营地当中,之前周复出手,将羽林卫百余兵士尽皆打倒。

    其中大多只是轻伤,简单包扎敷药即可。少数却受到重创,虽不至危及生命,短时间想要随意活动却是不能。

    袁志成不得不下令,原地扎下伤兵营,以供短时间内重伤兵卒的救治。

    掀开帐帘,浓郁的刺鼻药味扑面而来,他不由皱了皱眉,抬眼寻找郎中身影。

    营帐中躺着十余名羽林卫,多数已然敷上药物,只是大多还处于昏迷当中,郎中正站在一不住呻吟的兵卒身畔,检查患处。

    听闻帐帘声响,头也不回,淡淡言道:“自己先行找个床铺,歇息歇息。”

    看来是把自己当成病患了。

    袁志成上前便欲将他拉走,却忽闻听一熟悉声响:“仲父?您怎在这儿?”

    袁志成循声望去,却见自己侄儿,此时正从吱呀作响的简陋木床上坐起,看向自己的眼神满是疑惑:“您也受伤了?”

    他并未回答,反问道:“你怎会在此?你不是该在行伍当中,背负行李么?”

    此时的袁校尉,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模样。他光着上身,一脸狼狈,之前醉酒模样业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还带着些许委屈的眼神。

    听闻袁志成如此言说,校尉不由浑身一颤,慌忙摆手,缩头缩脑,低声问道:“仲父,小声些,”他贼眉鼠眼地朝帘帐处观望一番,声音又低了几分,“七大王可在外面?”

    袁志成眉头紧皱:“大王并未跟来,你还未回答我的话,你怎会在此?”

    闻听风轩逸未在帐外,校尉顿时长出口气,身形便随意瘫软在床上,咬牙切齿道:“都怪那老狗,若不是他,我怎会受这般罪罚!?”

    袁志成怒哼出声:“哼!你还有脸言说!?”

    自己对大王曲意逢迎,那是为官之道。

    对自己这个侄儿,可不会有甚好脸色。

    想起侄儿之前所作所为,险些令全家、祖坟都受到牵累,顿时恨得牙根儿痒痒。

    大王也不知怎的,今日倒是诸多异常,现今着实是个好脾气,只是不知究竟是好是坏。

    若是依着大王原本性子,自己这侄儿几次三番辱骂大王,还差点害得大王被周复斩杀。抽他筋扒他皮都是轻的,说不得还要将自己一大家子都连坐进去。

    不过,好在,大王并未下令将其斩杀。

    但即便不打算要他性命,大王却也未想过轻易放过自己这坑人侄儿。

    他抢了那老头儿牛车,献给大王,大王倒是欣然受了他好意。随后便变了脸色,言说什么夺民之利,与盗匪何异之类的话。着令他背负那老头儿部分行李,步行随后,不得拖延,否则便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原本想着,自己这侄儿如何也该接受了教训。却不想,竟在这伤兵营,又见了偷懒的他。

    “仲父,我……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何时受过这种罪啊……那七大王……七大王挑的行李,您是不知有多重!”袁校尉回想起之前,背负行李时的情景,自牙缝中挤出的话语,都带着阵阵颤音,直到现在,他还觉得双腿软弱无力。

    袁志成快步走来,抬手就是一鞭,只是这辫子抬得高,落得轻,砸在那校尉身上,不痛不痒。

    毕竟是自己侄儿,还能真下死手不成。

    他低声斥道:“保住性命就感谢上苍吧,莫不是没看到大王与那周复对决时的狠厉劲儿?若要我说,大王没有当场砍了你,都算是大王仁慈了。”

    袁校尉被那不痛不痒的鞭笞抽得一缩脖子,随即装作一副可怜模样,喃喃言道:“大王倒是仁慈,但再怎么说,仲父也算救驾有功。侄儿虽不济,但惩处,大王多少也应看在仲父面上从轻吧,那……那不就是个老狗,不是么?

    但看大王之前那模样,却将救了他的仲父当作狗一般使唤……仲父,这可不是侄儿挑拨,大王这样对待侄儿,说不得还是因为仲父的锅呢。”

    袁志成闻言,恼怒地甩起鞭子,这次他可未收手,狠狠地抽在校尉的身上,那侄儿登时疼得嘴直咧咧。

    “你小子不想活,别拉着仲父我下水!隔墙有耳懂不?谁知道周围会不会有人,想要踩着你仲父的脑袋上位啊!奶奶的,想起就有气,竟敢自称大王老子!让你大王老子!”袁志成越想越生气,又是几鞭子,不过这次倒是收了手,不痛不痒。

    “哎哟哟,疼!疼!仲父,您这是想打死侄儿么?”袁校尉装模作样,可怜巴巴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抱着袁志成的腿,就是一阵哭嚎,“侄儿错了还不成么,错了还不成么?”

    袁志成深吸口气,心知自家侄儿这演技了得,却偏偏却又无法再下狠手,只得催促道:“你快快背上行李,进行伍去,我令两三人偷偷帮衬,大王应是发现不得。”

    “侄儿多谢仲父,”他顿时喜笑颜开,却也不起身,依旧跪在地上,小声问道:“仲父,侄儿之前听闻,咱们这是要前往怀远?”

    袁志成冷哼一声:“你小子不将心思放在正地上,整日就用在这偷鸡摸狗偷听之事上。”他顿了顿,一把将侄儿拉起,扔在床上。

    他朝周围望望,见那郎中故作不闻不问的离开营帐,周边又尽是自己部下,便放下心来,他低声言道:“你这张嘴,我真想给你缝上!说吧,你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袁校尉慌忙谄笑道:“仲父如此心疼侄儿,哪会如此做,而且侄儿,也不全是坏主意不是。

    不过侄儿却也有实话要与仲父言说,咱们这七大王,与听闻中的似是格外不同。若说是在百姓面前做做样子吧,倒也说得过去,但仲父你想想,之前与那周复对决之时,大王可不像个皇室子弟。”

    闻言,袁志成心中不住点头,看来自己这侄儿,也并非一无是处。之前,他倒也有这疑问——见大王杀伐果断,却好似从未听说过大王练过刀兵,若说大王血脉当中有这样的天赋,也太过荒谬了些。

    眼见仲父听了进去,袁校尉舔了舔嘴唇,接着言道:“仲父,还有一事,侄儿不知当讲不当讲。”

    袁志成狠狠瞪了他一眼,冷声道:“还有什么是你不敢讲的?”

    校尉嘿嘿一笑,却又倏然正色,低声言道:“仲父,您与那郑匡、童熏同为羽林卫统领,那童熏就是个弄臣,整日嘻嘻哈哈派不上用场。也就仲父和那郑匡算得上大王的左膀右臂,甚至在侄儿看来,您远比那郑匡更有威望。”

    袁志成眉头轻挑,似已猜到,自己这侄儿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他不动声色,等着他接下来的言说。

    “但说句不恭敬的,大王却有些识人不明。之前一直宠信那郑匡,也就不说什么了,现今郑匡护驾不力,仲父救驾有功,七大王却依旧对仲父呼来喝去,侄儿都替仲父鸣不平啊。”

    袁志成心中赞同,表面却是低声呵斥:“休得胡言乱语,大王英明,自有考量,我等只需听命行事即可!”

    “是是,仲父忠心耿耿,侄儿自是清楚。”校尉陪笑言道,“只是,作为自家人,侄儿却要说实话的,仲父这次救驾有功,大王却依旧如此,值得么?”

    袁志成沉吟片刻:“你究竟想要说什么吧。”

    “侄儿的意思是,良禽择木而栖,仲父是有大本事的,若是此次前往怀远,带兵投了那五大王,五大王定会欣喜,从而重用仲父,到时仲父自是水涨船高,英雄有用武之地了。”

    “放肆!”袁志成倏然站起身子,指着自己侄儿放声怒斥,“这等不忠不义之事,你如何能说得出口!仲父,一直以来,就是这么教你的!?”

    眼见仲父发怒,校尉登时慌了神,慌忙再度跪下身子:“侄儿错了,侄儿错了……”

    “哼哼……”袁志成言语,却忽然变得玩味。“你何错之有啊?”

    “侄儿……”

    ……

    “袁将军,何以如此之久!?”风轩逸早已等得不耐,眼见袁志成将医官拉来,不由轻喝道。

    袁志成满脸陪笑,谄媚道:“大王心系百姓,着实为我等之楷模。属下去寻医官之时,眼见兵卒身心苦痛,不由想起大王仁慈。属下怎能不效仿大王劝慰他们,故而耽误了些功夫,还请大王责罚。”

    明知其乃顺口胡说,却缺少证据证实。

    加之,风轩逸又担忧吴仲山伤势,故而不做过多纠缠,看向一旁医官:“老丈砸折了腿,医官你看看。”

    那医官慌忙拱手躬身,眼睛却瞄了眼身旁袁志成,袁志成狠狠地瞪他一眼。便慌忙言道:“大王有命,怎敢不从。”

    话毕,他便将医箱置在一旁,粗手粗脚地便在吴仲山左腿上一阵按压,这般施为,疼得老者登时痛呼出声,汗水淋漓。

    风轩逸不由皱起眉头,这等粗犷手法,若在后世,不被投诉才怪呢。只不过,说起也算得同行,他人施治之时,不言不语才是有良好医德的体现。

    医官摸了半晌,起身拱手回道:“回大王,确是骨折。”

    风轩逸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烦请医官医治。”

    医官躬身应诺,自药箱中拿出膏药,绷带,便欲上前涂抹。

    风轩逸慌忙制止,皱眉言道:“医官不予老丈正骨么?”

    医官一愣,随即又看向一旁袁志成,袁志成闭上眼睛,老神自在模样。

    风轩逸将这些尽收眼底,心中顿时明白个中缘由,他冷哼一声,重复问道:“医官,不予老丈正骨么?”

    医官登时变了颜色,慌忙躬身拱手道:“回……回大王……恕我愚昧,我……我着实不知……何为正骨啊。”

    风轩逸冷冷道:“医官是说,不知正骨为何物?”

    医官硬着头皮垂首道:“回大王,我确从未听闻过。”

    “哼!”风轩逸怒哼出声,右手重重拍在车架之上,砰地一声,医官与那袁志成俱是身形一震,“身为医官,正骨怎能不知?你莫不是庸医不成!?”

    医官慌忙跪下身子,浑身抖擞。

    “我且问你,《周礼·天官》关于疡医专处折疡的记载,你可曾听闻?本朝《理伤续断方》中关于揣、摸、拔伸等手法,以正骨伤,你可曾学过!?”

    医官不由目瞪口呆,他浑身剧颤,格外诧异——这大王,怎会知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