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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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回家

    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很多年以后,我开始写《远山》这本书,我再次提到了部队医院,提到了那些牛气冲天的中国女兵。我闭上眼睛,想起的就是部队医院里的那片白色,那些牛气冲天的女兵们就在我的眼前白色蝴蝶一样的飞来飞去。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名字,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故事,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爱情,只是没有人知道她们的青春是怎样流动在这些绿色的岁月长河里。永远没有人会知道,这些女兵们的内心深处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也不知道。我听了一首歌,陈妃平的《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但是我知道,永远在我们青春的记忆里面,总是觉得并不是那么遥远,好像是一件很容易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列车呼啸着掠过大地,陆排坐在我的身边。我们大队给我们买的是硬座车票,解放军部队的公务出行有着严格的规定你不能胡来。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和一个女大学生。坐在她们中间的小男孩大概有五六岁的模样,我们上车的时候他就两只眼睛水灵灵的看着我们,忽闪忽闪的看着我们身上的军装满是好奇。那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正在低头小声的打着电话,不时的腼腆地抿着嘴笑。从她满是甜蜜的神情之中完全可以看出她的内心。车窗外迎着火车的飞驰,高山在跳跃,村落在奔跑。

    实际上,飞毛腿的牺牲在我的心里造成的触动并没有那么大,甚至比不上当初参加军区侦察兵技能大比武时候老狗的残疾。我说这个并不是说我是一个天性凉薄的人,因为那个时候虽然我还没有意识到但是我真的已经走出了单纯的兄弟之间的感情。如果放在以前,这种事情如果发生在我刚参加猎人集训的时候,按照我的性格我绝对会放一把火烧了这个狗日的特种大队都是轻的。这种事情我绝对能干得出来,无非就是滚蛋回家,无非就是开除军籍然后判刑在监狱里蹲上几年大不了再劳动改造,还能怎么样啊?我和飞毛腿我们大家伙一起参加集训一起加入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一起进入第770后勤保障基地,我们一起吃一起睡一起摸爬滚打一起锤别人也一起被别人锤,无论干什么我们大家伙都在一起。我们是一伙的我们是兄弟,但是现在呢?我们这一帮子弟兄里面突然就少了一个,就那么消失了并且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不应该恨吗?我不应该恨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我不应该恨中国陆军吗?

    可是我没有,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

    有好多事情你不能放在明面说,但是我要是不说的话你总会觉得我们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草菅人命,那样谁家孩子还愿意来当兵来我们大队啊?

    那样我们还在部队里干耗着干嘛啊?坐着等着危险降临啊?干脆都打报告回家得了。在部队里,你想来不容易但是想走绝对非常简单。就是一份报告的事情,你不想干了你就打一份报告上去就行。我坐在火车上想了很久,你在一个危险的岗位上呆的久了真的就是看开了真的知道什么是命了。飞毛腿的牺牲既是偶然又是必然,这就是他的命没什么别的解释。说实话,我在写《远山》的时候,对于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的很多牺牲都是不愿意去回忆的,首先是因为难受其次就是因为有太多了。咱们不说别的就说跳伞,我们大队长何建军跳伞的时候都骨折过,你就能想象得到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啊!放在别的部队里你敢想吗?但是就算他骨折了在医院打上石膏以后又一瘸一拐的拄着拐杖回到训练场上看我们跳。在我们大队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只要是跳伞这种危险系数极高的训练科目,大队长和政委他们这些大队常委绝对都是要跳第一个架次的。无论是什么伞型,无论是什么环境,除非是那些真的上了年纪的或者是身体条件确实不允许的,那些平均年龄在四十多岁将近五十岁的足够能当我们父辈的大队常委们他们绝对都是第一个。伞训海训野外驻训,高山极地荒原沙漠丛林你所有能想到的一切折磨人的环境折磨人的科目,哪一次这些大队常委们不是和我们在一起?你们都佩服老美的巴顿将军,佩服他五十多岁还开着坦克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纵横驰骋。但是你们知道吗?像巴顿这样年纪的干部在我们大队里,在中国陆军的队列里,一抓就是一大把啊!所以,我们不会走。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就是我们有一年参加总部组织的跨区域综合军事演习,作战范围横跨大半个中国。其中有一个科目是冬季徒步长途奔袭科目演练。东北的林海雪原里,积雪真的就是齐腰深,你一脚踩进去人都能给你埋半截。我们在林海中艰难跋涉然后被一条流着大量冰碴子的冰河挡住了去路,大家伙还正在岸边考虑怎么过河的时候,何大队和政委已经带着大队常委们下去了。冬天的冰河有多冷我就不用说了吧更何况还是在东北,但是他们都下去了你说我们能不下吗?在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你要不是一个真的爷们你要不是一个真的汉子,你要不是一个让我们这帮子小兄弟佩服的不行的高素质军官,你在我们大队你连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队长你都干不了。何况是大队长和政委这种灵魂级别的核心人物?你没有两把刷子你没有身先士卒的勇气你根本就混不下去。你再有总部首长在你后面撑腰你也干不了,大队常委们都不会服你更别说兵蛋子了。

    刚组建蝰蛇突击队的时候

    ,我做了第一任队长。有一次跳伞的时候,刚好遇见雷雨暴风天气。黑沉沉的天空中闪电噼里啪啦的在直升机上方响个不停,云层之下八百米的高度我真的就带着兄弟们跳了而且还是跳的第一个。我不知道这种天气条件下,国外的特种兵哥们儿他们跳过没有但是我知道国内绝对是没有,除了我们大队,除了我们黑色贝雷帽。不跳不行,首先我要是不跳的话还怎么做这个队长?还怎么让我手下的小兄弟们服我?其次就是万一这是打仗,难道我们就能因为天气恶劣就取消作战计划吗?真等到打仗的时候,遇到这种天气了你还能跑过去给敌人商量一下就说今天天气不好我们跳不了伞咱们不打了,等什么时候好天了咱们在干?这不是扯淡吗!

    所以,真的,我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的心里已经没有恨了。特种部队不是那么好混的,危险和死亡的阴影如影随行我觉得我已经看开了。那时候我常在想,我们的生命属于谁?祖国。我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如果祖国需要我可以付出我的一切,如果祖国需要,我什么都愿意付出。至于说我为什么会骂王支队为什么会打王支队,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宿怨,我知道他做的没有错我只是不能够容忍他的冷漠。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漠视,直到后来我也成为一个像他那样的人我才明白。

    因为我们是军人,我们的一切都属于我们伟大的祖国,属于我们的骄傲而又强大的中国陆军。

    包括,我们的生命。

    当地军分区的同志陪着我们一起来到了他的家乡,位于陕西秦岭脚下的一个小村子。入夜时分,一个搭好的灵棚里我再次看到了飞毛腿的笑容,笑容在他的脸上凝固成黑白的影像。我们将飞毛腿生前穿过的军装还有一些遗物交到了他的父母手里。不大的院子里挤满了人,给灵位敬了一个军礼之后。陆排从口袋中掏出了我们大队长的亲笔信:“杨志康同志是我们最好的兄弟,他是一名优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这是我们大队长和政委要求我们转交给家属的一封信。”

    说完,他摊开了信纸:“致杨志康同志的父母和亲属,我相信此刻的你们已经获悉了杨志康同志的死讯。对于你们失去至亲我们感到非常的难过。在这里,杨志康同志就像是我们的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全体队员的家人一样。亲情是伟大的,失去至亲的痛苦我们感同身受。”

    院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陆排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杨志康同志是我们大队最优秀的士兵之一。他对自身要求严格,恪于职守,他是独一无二的。不同于黑色贝雷帽特种大队的其他队员,杨志康同志总是在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他的敦厚朴实令人印象深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