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知道孤独吗？
从开始写《远山》这半个月以来，我的睡眠质量就一直不好，躺在床上总是不停的做梦。那些梦是那样的真实，以至于我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恍惚。比如说刚才，我就又做梦了。我梦见老狗，梦见陆排，梦见陈连长，梦见飞毛腿，梦见王支队，梦见何大队......我梦见我的那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们。当然我还梦见了王晓静，梦见了林小菲。
然后我还梦见了什么呢？
我梦见了那片大森林，一望无垠的大森林，我一个人抱着自己的步枪孤零零的在原始森林里游荡。
不记得是哪个作家前辈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把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写进书里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这会让你分不清哪些是虚构的哪些又是真实存在的。就比如说现在，我就正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我曾经真真切切的走进那片原始森林。
运兵卡车带着我们在山里转圈，刚开始我还煞有其事的在心里默记卡车在哪拐弯，拐弯以后又开了多久。但是很快，我就没心情再记了。我想起了我步枪弹匣里黄橙橙的实弹，我要去打仗了。顿时我就什么想法都没了。我不想死，可是我又不想当俘虏，我从步枪里退下来一发子弹放进自己的胸前口袋。
我十八岁，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卡车开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等我们一个个都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就停下来了。遮挡的篷布被打开了，坐在车上的那个黑扁帽士官就嚷嚷着让我们下车。下去的时候我们都是晕晕乎乎的，但是还是赶紧列队。我一拉枪栓子弹上膛，然后才有功夫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还是一片大山，就和平时我们所呆的大山差不多，没有多少差别。不是战场，我松了一口气。看来黑扁帽是想要考我们根据地图摸判方位角然后在山林中跑路的本事，都是侦察兵，又被黑扁帽锤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不怎么害怕，毕竟看图这是咱侦察兵的老本行。
我们从黑扁帽干部的手里领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和指北针，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就都懵了。我操，给我们的地图居然是不一样的。很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压根就是黑扁帽找干部家属甚至是孩子根据他们的口头描述给我们画的。你知道有多坑吗？什么比例尺什么标识点上面都没有，你找一群外行的简直不能再外行的画军用地图就算了，关键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过这地方，全凭个人想象。就是这样随手涂鸦一般的地图，你觉得有和没有还有区别吗？
那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学习了gps的使用，但是干部们不允许我们使用gps。用他们的话来说，gps这东西精准归精准但是太靠不住，你打仗的时候万一gps没电了或者是摔坏了怎
么办？你不是还得靠你侦察兵的老一套，一张地图一个指北针跑路吗？这个时候想起来你的侦察兵祖宗了！我在心里不停的骂。一边骂一边听着黑扁帽的干部在那给我们叨叨，他说在真正打仗的时候虽然你们可以有卫星侦察的照片，但是很多时候你们根本就来不及收到这个照片，只能靠人力侦察。给你提供情报支持的不一定会是什么专家，可能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也可能是一个老太太什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我也没仔细听，就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地图准你得走，不准你也得走，你是军人你就得完成任务这没什么要说的。
看着发到我手里的地图，我就忍不住心里暗自叫苦。因为根据地图上的标识，我要去的地方在距离我大概八九十公里的地方，这个距离倒不是说不能接受。我最担心的是地图原本是错的，因为上面什么比例尺都没有，并且一路上是什么地形都没有标注。这就意味着你一旦判断失误就要多跑很多的路，甚至是南辕北辙跑到和我们目的地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还在研究着地图，并且和飞毛腿的地图放在一起做了个对比。唯一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在目的地那里有一个水泡子。我又看了几个弟兄的地图，基本可以确定水泡子就是我们的终点。这一片山林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全然陌生，不过总算是有了一个还算明确的标识点，聊胜于无。
黑扁帽的干部开口了，他说王支队就在终点等着我们，还说王支队给了我们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到了规定的时间还没有找到他的那些人就要自动滚蛋。
二十个小时跑八九十公里，时间上完全够用。这样一想王支队其实对我们也还算不错的，毕竟我们都知道考核的目的所在。你是中国陆军的一名特种兵，万一在你深入敌后的时候不小心和你的弟兄们走散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并且原因很多。比如说你在敌后一个人执行狙击任务，任务完成你要单独归队，又或者说你在敌后被俘虏了又跑出来了等等，你就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跑出来。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地图？全靠自己掌握的专业知识自己跑路吧。
我们傻乎乎的站成一排，等到黑扁帽的干部讲话讲完了。就被分成两组上了不同的车，然后还被蒙上了眼睛带上不同的两个方向。越野车带着我们在山里转圈，然后开一会儿就扔下拉来一个，再开一会儿再扔下来一个。我实在是无法判断他们大概多长时间会扔下来一个，我相信大多数哥们儿都像我一样判断不出来。因为我们在自己的老部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我们的老部队里没有人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游荡。都是安全第一什么的，再说我们都是兄弟，他们也不会
扔下来我一个人不管我。
车子停顿一下，就会有一个哥们儿被扔下去。我的心渐渐开始悲凉起来，这要是在我的老部队里，在我的侦察连别说是他们主动扔下我，就是我不小心自己走丢了。我的班长老狗，我的陆排，我的陈连长，我的兄弟们也一定会打着手电全体出动就是翻遍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山他们也会找到我，他们一定会一边找我一边喊着崔超崔超你在哪儿啊，并且还会不时的朝天空发射信号弹好让我能够认清楚方向同他们汇合。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他们一定会报告给团里，然后我们全团出动。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飞毛腿坐在我的旁边，临下去之前，他捏了一下我的手，他说崔超你别怕，你要是找不到路了你就喊，我听见了我就去找你。
我不知道我自己如果喊的话他能不能听见，然后飞毛腿就被扔下去了。
车上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害怕的不行。又拐了几个弯，然后我也被扔下去了。我扯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蒙眼布也不敢扔，我就看见那辆迷彩吉普开走了。我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向前看，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大山，我向后看，后面还是一望无垠的大山。
还有什么呢？
还有我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你们知道什么是渺小吗？
我那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我才十八岁，我是广阔天地间一个渺小的再也不能渺小的小兵。
我突然想起来一首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时候发出来的感慨，我独自一个人站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越想我越想哭。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就这样被扔在一个深山老林里面，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人能够帮我。我只有一把八一杠自动步枪和一把侦察兵匕首。步枪里只有二十九发子弹，这二十九发子弹在深山老林里根本就不够用的，因为不根本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那个时候的丛林和现在的丛林的还不一样，真的就是原始丛林，一个除了我们从来没有人类踏足的地方。我不知道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到底有没有老虎或者是狗熊，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这片原始森林里有狼，而且还不止是一群。因为我们在新训队训练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狼嚎，此起彼伏。它们之间互相通过嚎叫来交流着，传递着信息。
我十八岁，我被他们丢在了深山老林里面，而且还是最后一个被丢下来的。这就意味着我是所有人中距离目的地路程最远的一个。我孤零零的走在丛林中，我很害怕但是我不敢喊。因为我知道这片丛林里有狼，我怕我一喊别的没来，倒是先把狼给招过来了。
我十八岁，我抱着自己步枪孤零零的走在遮天蔽日的深山老林里。
（本章完）
然后我还梦见了什么呢？
我梦见了那片大森林，一望无垠的大森林，我一个人抱着自己的步枪孤零零的在原始森林里游荡。
不记得是哪个作家前辈说过的一句话，他说把自己身边的人和事写进书里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事情，这会让你分不清哪些是虚构的哪些又是真实存在的。就比如说现在，我就正面临着这样的困境。
我曾经真真切切的走进那片原始森林。
运兵卡车带着我们在山里转圈，刚开始我还煞有其事的在心里默记卡车在哪拐弯，拐弯以后又开了多久。但是很快，我就没心情再记了。我想起了我步枪弹匣里黄橙橙的实弹，我要去打仗了。顿时我就什么想法都没了。我不想死，可是我又不想当俘虏，我从步枪里退下来一发子弹放进自己的胸前口袋。
我十八岁，我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卡车开了不知道有多长时间，等我们一个个都晕头转向的时候，突然就停下来了。遮挡的篷布被打开了，坐在车上的那个黑扁帽士官就嚷嚷着让我们下车。下去的时候我们都是晕晕乎乎的，但是还是赶紧列队。我一拉枪栓子弹上膛，然后才有功夫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还是一片大山，就和平时我们所呆的大山差不多，没有多少差别。不是战场，我松了一口气。看来黑扁帽是想要考我们根据地图摸判方位角然后在山林中跑路的本事，都是侦察兵，又被黑扁帽锤了这么长时间。我们都不怎么害怕，毕竟看图这是咱侦察兵的老本行。
我们从黑扁帽干部的手里领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和指北针，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就都懵了。我操，给我们的地图居然是不一样的。很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后来我们才知道这压根就是黑扁帽找干部家属甚至是孩子根据他们的口头描述给我们画的。你知道有多坑吗？什么比例尺什么标识点上面都没有，你找一群外行的简直不能再外行的画军用地图就算了，关键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来过这地方，全凭个人想象。就是这样随手涂鸦一般的地图，你觉得有和没有还有区别吗？
那时候我们其实已经学习了gps的使用，但是干部们不允许我们使用gps。用他们的话来说，gps这东西精准归精准但是太靠不住，你打仗的时候万一gps没电了或者是摔坏了怎
么办？你不是还得靠你侦察兵的老一套，一张地图一个指北针跑路吗？这个时候想起来你的侦察兵祖宗了！我在心里不停的骂。一边骂一边听着黑扁帽的干部在那给我们叨叨，他说在真正打仗的时候虽然你们可以有卫星侦察的照片，但是很多时候你们根本就来不及收到这个照片，只能靠人力侦察。给你提供情报支持的不一定会是什么专家，可能就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夫也可能是一个老太太什么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我也没仔细听，就听见他最后说了一句，地图准你得走，不准你也得走，你是军人你就得完成任务这没什么要说的。
看着发到我手里的地图，我就忍不住心里暗自叫苦。因为根据地图上的标识，我要去的地方在距离我大概八九十公里的地方，这个距离倒不是说不能接受。我最担心的是地图原本是错的，因为上面什么比例尺都没有，并且一路上是什么地形都没有标注。这就意味着你一旦判断失误就要多跑很多的路，甚至是南辕北辙跑到和我们目的地完全相反的方向。
我还在研究着地图，并且和飞毛腿的地图放在一起做了个对比。唯一一个相似的地方就是在目的地那里有一个水泡子。我又看了几个弟兄的地图，基本可以确定水泡子就是我们的终点。这一片山林我们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全然陌生，不过总算是有了一个还算明确的标识点，聊胜于无。
黑扁帽的干部开口了，他说王支队就在终点等着我们，还说王支队给了我们二十个小时的时间。如果到了规定的时间还没有找到他的那些人就要自动滚蛋。
二十个小时跑八九十公里，时间上完全够用。这样一想王支队其实对我们也还算不错的，毕竟我们都知道考核的目的所在。你是中国陆军的一名特种兵，万一在你深入敌后的时候不小心和你的弟兄们走散了，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并且原因很多。比如说你在敌后一个人执行狙击任务，任务完成你要单独归队，又或者说你在敌后被俘虏了又跑出来了等等，你就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想办法跑出来。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地图？全靠自己掌握的专业知识自己跑路吧。
我们傻乎乎的站成一排，等到黑扁帽的干部讲话讲完了。就被分成两组上了不同的车，然后还被蒙上了眼睛带上不同的两个方向。越野车带着我们在山里转圈，然后开一会儿就扔下拉来一个，再开一会儿再扔下来一个。我实在是无法判断他们大概多长时间会扔下来一个，我相信大多数哥们儿都像我一样判断不出来。因为我们在自己的老部队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在我们的老部队里没有人会让你独自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游荡。都是安全第一什么的，再说我们都是兄弟，他们也不会
扔下来我一个人不管我。
车子停顿一下，就会有一个哥们儿被扔下去。我的心渐渐开始悲凉起来，这要是在我的老部队里，在我的侦察连别说是他们主动扔下我，就是我不小心自己走丢了。我的班长老狗，我的陆排，我的陈连长，我的兄弟们也一定会打着手电全体出动就是翻遍方圆几十公里的大山他们也会找到我，他们一定会一边找我一边喊着崔超崔超你在哪儿啊，并且还会不时的朝天空发射信号弹好让我能够认清楚方向同他们汇合。如果他们找不到我，他们一定会报告给团里，然后我们全团出动。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飞毛腿坐在我的旁边，临下去之前，他捏了一下我的手，他说崔超你别怕，你要是找不到路了你就喊，我听见了我就去找你。
我不知道我自己如果喊的话他能不能听见，然后飞毛腿就被扔下去了。
车上就剩下我一个了，我害怕的不行。又拐了几个弯，然后我也被扔下去了。我扯开蒙在自己眼睛上的蒙眼布也不敢扔，我就看见那辆迷彩吉普开走了。我站在一片空地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向前看，前面是一望无垠的大山，我向后看，后面还是一望无垠的大山。
还有什么呢？
还有我头顶上的蓝天白云。
你们知道什么是渺小吗？
我那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我才十八岁，我是广阔天地间一个渺小的再也不能渺小的小兵。
我突然想起来一首诗。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陈子昂在登幽州台时候发出来的感慨，我独自一个人站在苍茫的天地之间，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我越想我越想哭。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有一天会就这样被扔在一个深山老林里面，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没有人能够帮我。我只有一把八一杠自动步枪和一把侦察兵匕首。步枪里只有二十九发子弹，这二十九发子弹在深山老林里根本就不够用的，因为不根本就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情况。那个时候的丛林和现在的丛林的还不一样，真的就是原始丛林，一个除了我们从来没有人类踏足的地方。我不知道在这片原始森林里到底有没有老虎或者是狗熊，但是我清楚的知道这片原始森林里有狼，而且还不止是一群。因为我们在新训队训练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见狼嚎，此起彼伏。它们之间互相通过嚎叫来交流着，传递着信息。
我十八岁，我被他们丢在了深山老林里面，而且还是最后一个被丢下来的。这就意味着我是所有人中距离目的地路程最远的一个。我孤零零的走在丛林中，我很害怕但是我不敢喊。因为我知道这片丛林里有狼，我怕我一喊别的没来，倒是先把狼给招过来了。
我十八岁，我抱着自己步枪孤零零的走在遮天蔽日的深山老林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