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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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雪花飘飘

    似乎是知道燕十三这几天越来越无聊,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鹅毛一般的雪花,不是很密却也不稀疏,落在房顶或是树叶上,就会有轻微的声音响起,当这种声音多起来,就会像满世界都是正在啃食桑叶的蚕。



    “唦唦……”



    那种轻快又明亮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外面的街道上一群小孩到处疯跑,一个个伸出小手满世界去抓雪花,抓到又融化,融化了又抓,这样的游戏他们能玩上一整天。



    燕昊里懒洋洋地靠着椅子打盹,今天难得没有去隔壁街谈生意。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燕十三在阁楼的阳台上眼巴巴的瞅着下面嬉戏的小孩子。



    “想玩就去啊,整天躲在家里也不是个事。”



    燕十三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他的身体虽然还是小孩模样,可是他的内心早就成熟了,那些小孩子觉得好玩,甚至玩得很开心的事物,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幼稚了。



    燕昊里换了个姿势,把手枕在椅背上,歪着脑袋看着他。



    “十三啊,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像个老头子吗?不要这样沉稳,你看看隔壁那个小胖子,人家就很好啊,傻乎乎的,又调皮,又捣蛋,多像个孩子……”燕昊里说起这些来就没完没了,活像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



    燕十三往隔壁看去,燕昊里口中傻乎乎的小胖子正趴在窗台上用嘴巴接雪花,虽然大部分雪花都落在了他那张胖脸上,他依然呵呵笑着乐此不疲。



    果然称得上傻乎乎一词……



    几颗雪花飞进燕十三的领口,冰冷的感觉一闪而逝,却让他从心底都升起了几分活泛。这样的良辰美景,待在家里确实有些无聊,不如出去呼朋唤友。



    呼什么朋唤那些友呢?



    小胖子这样的肯定不算,或许在这个还不算熟悉的县城里,只有阿丑一人还能被燕十三当作朋友。



    这与年岁无关,关乎的是感觉。



    那个一心想要成为大英雄的小孩子,虽然还很稚嫩,但却并不幼稚。在戏班子那种大杂烩一样的群体里,这个孩子从心灵最深处散发出纯净的味道。



    总之燕十三确实很喜欢那个孩子,他愿意和那孩子成为朋友,也愿意和他分享一些东西,谈天说地。即便那孩子或许会说“大哥哥,阿丑不懂”,也或许会仰着头,用那双干净得像山泉水的眸子看着他。他也会很高兴的揉着那孩子松软的头发,给他一个微笑。



    有时候,朋友就这么简单。



    想着,燕十三有些迫不及待见到那孩子。



    想,于是就做了。



    “出去了!”他丢下一句话,话音尚还在屋内回荡,他的人已经到了阁楼之下,只余下阁楼的门还在轻轻摇晃着,诉说着他的心有多么急。



    燕昊里老神在在的摇着脑袋,叹息一声:“现在的年轻人啊……”



    戏班子这边,燕十三早已去过好几次了,连那出《白娘子》他都看到了完整版,然而他却从没有再见到过阿丑,可他能感觉到阿丑并没有离开,而且他预感自己今天就能见到。



    迎面而来的空气湿漉漉的,吸进肺里凉悠悠的,在一个寒颤之后,化作出口的一团白雾,浑身都舒服透顶。轻飘飘的雪花不时落在他的脸上,丝丝凉意拔去了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最后一丝燥热。



    空气中隐约的“咿咿呀呀”的戏剧唱腔,随着他的脚步逐渐清晰起来。今日没有演出,所有人都在屋子里练声,只有几个闲汉扒着不大的窗户,眼巴巴的瞅着一个个身段婀娜的花旦们,嘿嘿的直笑。



    燕十三径直走到院中,小马扎还放在那个位置,他也很不客气,走过去就坐在哪里,然后闭起眼睛听屋子里飘出来的断断续续的戏曲。来往的人已经习惯了他坐在那里,没有人会去赶他,自然也没人理他。



    不知屋子里的曲子换了几首,也不知扒在窗户上的闲汉换了几个,当天空中飘下来的雪花越来越少的时候,将马扎搬到了屋檐下的燕十三终究还是放弃了。



    “看来今天又见不到了!”他站起身来,无奈得摇着头准备离开。



    “啪”的一声,有个东西飞到了燕十三的脚下,燕十三捡起来,是一串狼牙项链。古朴的样式以及那些被磨蹭得光滑圆润的狼牙,充分说明了这一串项链的古老。



    他抬头朝项链飞来的方向看去,一扇微微撑起的窗户下,阿丑那张鼻梁上抹着白灰的小脸露了出来,他看见他看见了他,于是非常高兴的笑了起来,燕十三也跟着笑了起来。



    阿丑并不丑,只是他的名字叫做阿丑,除去那团白灰不看,其实他是个很乖的小孩。柔顺的眉眼,高耸的鼻梁,小小的脸蛋虽说有些黑瘦,但却出奇的很讨喜,还有那口整齐的小米牙,这些都是他长得好看的佐证。



    燕十三看到阿丑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了句什么话,他微微一愣,看口型好像是“师父,不方便”,他想了一下,难道是“师父在,不方便出来”?这样的话还解释得通,于是他冲阿丑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然后他举起手中的狼牙项链,也用口型问道:“这个是什么?”



    “那是我的护身符,非常灵验的,送给你,谢谢你的面具!”阿丑回应道。



    燕十三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喜欢就好!”



    “我当然喜欢啊!就是不知道这个面具代表的是谁?”



    “那是一个叫做太沧的人,他呀……”



    院子里的雪花还在纷纷扬扬的飘着,两个孩童隔着庭院,互相用口型对着话,两人每猜对对方一句话都会很开心,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美好的时光总会在鸡飞狗跳的慌乱中被打断,那边阿丑慌张的说了一句,飞快地关上了窗户。



    “糟了,师父回来了”?



    燕十三担忧的看着那间屋子,阿丑慌慌张张的样子看起来他的师父很可怕。



    “练功偷懒,多罚一倍!”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那间屋子传出来,听这声音,燕十三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一脸严肃的老人的模样,这个老人看着严肃实际却很慈祥。想来阿丑的师父应该就是般模样。



    窗户轻轻颤动了一下,就在燕十三始料不及中大开。



    一个双目灰白的驼背老人落入了他的眼眶,老人的皮肤就像干瘪的树皮,层层叠叠的松弛得很厉害,他的鼻梁上也像阿丑一样也用白灰染了一团,看起来却没有半点滑稽的意思,有的全是阴森恐怖。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了燕十三一眼,空洞的眼神让燕十三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蜂蛰了一下,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立马起来了。他没有像很多第一次看见这老头的小孩一样尖叫着立马掉头就跑,而是在老头缓缓关上窗户之后才转身,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即便脚步有些虚浮,他仍旧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当。



    这时候他却想到了燕昊里说的话,他确实太过沉静,太过稳妥了,这样的确很不像一个孩子!



    然而又怎么办呢,他也确实不像外表这样是个孩子。



    天色越来越暗淡,似乎要下大雪了,黑压压的云层,像是要倒倾下来。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寒风开始呼啸起来。



    行人稀疏的街道上,一个身穿着黑色斗篷的人走迎面走过来,斗篷的边缘用金线走了一遍,看起来高贵、神秘。大大的冒兜下,只露出一个有些尖长着一撇山羊胡的下巴,那张显得刻薄的薄唇,微微蠕动着,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



    燕十三有些诧异的看了那人一眼,这一身打扮根本不是这个小县城里的人能有的,尤其是黑色斗篷的背后,用金线描出的北斗七星,那个应该是某个组织的标志,他却一时想不起是哪个组织。



    到底是哪个组织呢?



    他紧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



    穿斗篷的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戏班子外面站定,他微微扬起头来,一张看起来刻薄寡恩的面容露了出来。他闭着眼睛,听着屋子里不时传出的戏曲声,脑袋有节奏的摇晃着。



    “多好听的曲子啊!”他睁开了眼,阴冷的眼神并没有因为他此时的感叹而有任何波动,下一刻,他伸出一只手,苍白的手上隐隐有雷光跳动,他欣赏了一下手上的雷光,然后并指指向戏班子所在的地方。



    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霎时翻滚不休,像是被绞盘搅动起来。



    …………



    “下来吧!”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



    正在柜子上把自己努力扭动成一个奇怪形状的阿丑,有些疑惑的从柜子上翻身跃下。



    不是说好加练一倍吗?



    驼背老头没有“看”他,而是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松弛的面部皮肤耷拉得更加利害了。



    “进暗道去!”他说道。



    “师父?”阿丑有了不好的预感。



    “带上这个,快去!”驼背老头从怀里取出个东西挂在他的脖子上。“到龙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了,爬也要爬到!”



    “是!”阿丑不安地应了声,小小的脸蛋上全是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