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意义何在（中）
洛杉矶，帝国大学。
林入间在上课，宋涛捧着一本书到校园中心的凉亭坐下，细细品味。
生活平淡如水，正适合宋涛的性格，只是每每思及自己和学生搞在一起，就羞愧难抑。虽然林入间的父母和他通话时对两人的感情表示了谅解，长久以来的价值观却屡屡发出质问：为人师表，就是把漂亮的女学生抱上床吗？就是口口声声教书育人背地里行苟且之事吗？
唉，思绪乱了，无法集中精力品读文字。宋涛把书合上，倚着亭柱闭目假寐。
蓦地，胸腔阵阵绞痛，书被甩到地上，宋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掐着脖子，五官扭曲，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地嘶吼。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平静下来后，宋涛额头的汗珠滴落书页，呼吸紊乱，眼神失了焦距。
“涛，涛，你没事吧？”两只手臂横过来抱住宋涛，林入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宋涛茫然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入间道：“那我们回去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你还有课，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缺几节课补回来就是了，我们走。”
林入间坚持和宋涛回了租住的公寓，后者爬上床，前者去给他泡了一杯墨罗。结果林入间进来的时候，宋涛已经沉沉睡去，眉心紧蹙，不知是否做了噩梦。
噩梦还是美梦，宋涛也分不清。
眼前的世界有高楼大厦，但已经多数成了废墟，从建筑的精致程度来看，至少达到了相当高的文明水平。这是一座几乎没有生气的城市，宋涛在疑似市中心的主干道上走了很久，也没碰到一个人。
难道是没有人类的鬼城？
经过一幢倾斜的摩天大楼，宋涛停住了，因为他的腰眼被硬梆梆的金属物件抵住，一个戴着可视眼镜、身穿破烂军服的大胡子男人喝道：“举起手，慢慢转过来。”
大胡子一脸横肉，腆着肚子，像一座肉山随时可能压过来。宋涛依言举手转身，面对大胡子的枪口竟然很冷静，一语不发，大胡子拿枪托砸了他的胸膛一下，说：“小子，看你不像是难民，哪家的公子哥跑来废城，嫌命长了吗？头儿，快来，我发现一块非常可口的奶油蛋糕！”
宋涛抿着嘴，就在大胡子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十几个人从瓦砾中冒出身影，虽然穿着不同的衣服但全都破破烂烂，脸上也没有多少干净地方，活似一堆乞丐。其中一个眼角处留有十字刀疤痕迹的高个子过来把大胡子的枪推到一边，打量了宋涛片刻，露出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的笑容道：“在废城乱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不要你的命，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拿出来，我们护送你到安全地带，买卖公平合理。”顿了顿，他指着自己和大胡子介绍，“我是卢福斯，狼群佣兵团的首
领，就是团长，这是特里斯坦，资深佣兵。后面的人都是佣兵，我们是专业的，在废城你找不到比我们更专业更有职业道德的佣兵团了。”
宋涛淡淡道：“我没钱。”
卢福斯歪歪头，冲特里斯坦一打眼色，后者会意，一边搓手上前一边嘿嘿怪笑：“别动，我来搜身，真羡慕你们这些公子哥，皮肤和奶油蛋糕一样，这该死的废城连个妓女都找不到，现在我就是看到白嫩的男人也感觉很可口了。”
宋涛脸色惨白，任由对方搜身，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特里斯坦把他的手表摘掉，向卢福斯晃了晃道：“他确实没钱，但这块表绝对在黑市卖得上好价钱！嘿，石英表，这是两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了，现在没有生产的厂家，公子哥就是奢侈！”
宋涛手上的石英表是林入间送的，绝对的便宜货，不过有些东西不能单用价格衡量。
“还我！”
特里斯坦一侧身，扑过来地宋涛摔了一个狗吃屎，后者红着眼睛道：“那是我的！”
“现在是狼群的了，狼从不单打独斗。”特里斯坦说话的同时，其他佣兵围了上来，宋涛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倍感飘零。
“都让开，你们吓到雇主了。”卢福斯把人赶开，对不甘心的宋涛说，“我们有职业道德，这块表就是你的佣金，我们一定把你送到安全地带，你想去哪里？”
宋涛咬牙，对这伙佣兵的“职业道德”完全了解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痛苦也无济于事。爬起来后，他把目光从石英表转移到卢福斯脸上，定定道：“我知道我的来历你可能不信，但我不能不说，我姓宋，叫宋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群佣兵哄然大笑，特里斯坦道：“奶油蛋糕，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涛视若无睹，继续道：“我来自一颗名叫‘地球’的星球，不能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你们既然收了我的东西，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再决定由你们护送到哪里。”
卢福斯止住其他人的笑声，目光炯炯道：“你说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
“这样的话……”卢福斯沉吟了十几秒钟，才示意其他人散开，两人一起坐下说话。
据卢福斯说，这颗星球叫“潘登”，两百年前潘登人就初步完成了全球的统一，准备向外太空进发，在邻近的星球建立殖民地。可惜，潘登的统一步伐迈得太大，正应了“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的至理名言，埋藏的隐患被点燃，潘登文明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当时许多人以为内战最长不会持续二十年，实际上却是两个世纪弹指一挥间，内战的烈度有所下降，却丝毫不见结束的曙光。曾经统一全球的共和政府四分五裂，手握重兵的军阀们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宋涛所
在的废城是遭受战火摧残而毁灭的一座城市，隶属于“多蓝王国”，同样的废城全球各地不计其数。潘登统一内战爆发之前，全球人口达到空前的一百三十亿，岁月如沙，两百年后，全球人口已不足四十亿，生产力和科研能力都有了大幅度的倒退。
战争啊，战争，多少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又是多少人因为战争痛失亲友？战争究竟是推动了文明的进步，还是仅仅为了满足某些人膨胀的野心？
笔者在这里问所有人：发动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开疆拓土、为了扬我国威吗？你们可曾想过，战争意味着流血，意味着牺牲。保家卫国走上战场无可厚非，为了侵略的话，又何必说得娓娓动听？
卢福斯的一席话让宋涛发了十多分钟的呆，清醒过来刚想开口，蓦地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救救我，救救我……”
抱着头站起来，宋涛跑向一片废墟，皱眉看着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石板，对后面的卢福斯道：“麻烦能帮个忙，把石板移开吗？”
“狼群佣兵团永远把雇主的要求放在第一位。”卢福斯说，示意其他人过去。
特里斯坦扭了扭粗壮的水桶腰，和另两个佣兵掀开了石板，尘土迷进他的眼睛，咳嗽两声后，他才看清石板下面的场景。特里斯坦和两个佣兵一起摇头，前者叹道：“这该死的世道！”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把位置空出来让给雇主。
宋涛上前一看，一名粉雕玉琢、长相偏东方的乌发绝色少女静静躺在废墟中，她穿着白衣黑裤，戴有一顶破损严重的鸭舌帽。令人心疼的是，少女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伤口，心脏处却破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宋涛蹲下来摸了一下少女的脖颈，肌肤僵硬冰凉，颈动脉的跳动也完全停止，根本救不活了。
卢福斯在他身后笑道：“你说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里埋着人？”
其他人跟着暧昧地笑起来，特里斯坦道：“我看你就是找她来的，她是你的爱人，对不对？节哀吧，这世上每天都有类似的事发生，等把你送回去就别再乱跑了。”
少女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宋涛怔怔道：“你明明在叫我救你的，你为什么死了？”
卢福斯皱眉道：“宋先生，她已经死了，请节哀。”
少女的睫毛翕动了一下，宋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道：“她没死！你们看到没有，她没死！”
其他人都不忍地别过脸，就连特里斯坦也发出同情地叹息，在他们看来，宋涛这是因为爱人的惨死失心疯了，痴情又可怜的家伙。
一道光柱照了下来，宋涛愕然之后立刻对卢福斯大叫道：“我要走了，一定要把她带上，好好看着，下次我带另一块石英表做报酬。”
最后的话被淹没在一片白光中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狼群佣兵团成员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玩意？”特里斯坦使劲揉着眼睛。
不愧是当领导的，卢福斯一惊，迅速镇定下来，凝视一动不动的少女对佣兵们说：“把她带回基地，我有预感，我们的雇主会回来履行承诺的。”
……
宋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本该戴着林入间给他的礼物——一块便宜的石英表，现在却空空如也。
“你醒了，口渴吗？”林入间一直没睡，躺在他的身边假寐，此时递了一杯水过来。
宋涛大口喝水，抱住林入间道：“小间，你送我的表不见了。”
“没关系，明天我再给你买一块，嗯，你要什么样的？”林入间一点也不意外。
“还要石英表，便宜的就行。”
“好。”
……
许田，某旅馆房间。
“云小姐，都死了，救火队的队员，全死了，有的还被变成了吸血鬼，我……我……”跪在地上，穆密瑞特一个劲儿抽自己的嘴巴子，泣不成声。
阿加图愣愣地坐在地板上，目光来回逡巡。
比起上次从厕所出来见到六哥的情形，这次老张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平静地转向女友：“你这三天两头的带人，是不是不太好？两个世界之间还没有摸清情况，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云朵打着哈欠，先把阿加图拽起来扶到床边，然后制止穆密瑞特自残，才回答男友的问题：“其他人就算了，这两人不救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这二位怎么安排你想好了吗？”
两位异界来客都是普通人，连参军经历都没有，在血火地狱一般的冲绳战场无疑太过危险。云朵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他们带在身边，免得发生意外，等离开了冲绳，想干什么随他们自由。她又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救他们一命已经是极限，是去是留，她不强求。
“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黑影掠过窗户，闪进房间，爱德华六世看看阿加图和穆密瑞特，对云朵说：“我说你带两个人类过来干什么？如果是我的同类，绝对能帮更大的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云朵认真地说。
血族公爵挑挑眉，想了一下果断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的同类已经占领了塔瓦赫。”
“哈哈，我就知道人类抵抗不了，人类总是喜欢勾心斗角，死到临头了还在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坏消息是什么？”
“你来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爱德华六世得意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两秒，猛地大声道：“你骗我！”
“你问他们。”云朵平静地指了指阿加图和穆密瑞特。
阿加图惨然道：“确实都毁灭了，我们还活着，但我们的世界不复存在。”
英俊到令所有男人妒忌的血族公爵退了两步，靠到窗棂上，双手十指深
深插进金色的头发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能和云朵并肩作战，为的就是通过云朵返回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再好，毕竟与他无关，他在丧钟世界权势滔天，到了现实世界也就逞逞个人威风，差距一目了然。
“六哥……”
云朵刚开口，只见血族公爵从喉咙里发出悲愤地嘶吼，一拳把窗玻璃打碎，夺窗而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直线不见了。
阿加图和穆密瑞特已经恢复了不少，他在等着云朵解释，后者正望着爱德华六世离开的方向发愣。见两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云朵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情况，表示先安排他们住下，冲绳暂时离不开，等脱离险地再想办法送他们走——最好去北盟，那里是云朵的祖国，比较熟悉。
两人对地球两眼一抹黑，不听云朵的也没办法，所以接受建议，今晚由老张领着开了一个标准间将就将就。
……
玛雅，总统府。
作为总统秘书，陈红全程参与了齐佩尔总统和地球总督安娜塔西雅的谈话。
除了地球总督的身份，安娜塔西雅还是地球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有权要求月球驻军和驻扎月球的太空舰队配合军事行动。虽然总督府推行治下的星球自治，安娜塔西雅却不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与沙宾人的混血，而是纯正的沙宾人。前文说过，沙宾人经过基因优化，不能从外表判断真实年龄，而且沙宾人多是俊男美女，安娜塔西雅堪称绝世佳人，陈红要不是定力足够，也有和她共度良宵的冲动。
真是男女通吃啊！
“联盟政府一向抱着极大的善意与贵国往来，我们从不愿意挑起战争，和平是北盟国民的期望。”总督府对于沙宾帝国来说只是军阀性质的地方政府，地球仅存的两个独立政权却不敢把总督府当矮人一等的地方政府看待，齐佩尔说话的口吻甚至接近于谄媚。
陈红皱皱眉，对总统的低三下四很是不喜，安娜塔西雅笑道：“我很愿意相信北盟的诚意，但诚意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总统阁下应该明白的。”
齐佩尔没有立刻开口，他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不仅手和大姑娘一样白，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大约过了五分钟，齐佩尔缓缓道：“我一个人决定不了国策的走向，但我可以和其他人商量，如果能取得多数人的支持，就好办多了。”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北盟和人统的盟约上，安娜塔西雅道：“我个人不认为两国结盟有什么不妥，但洛杉矶的态度我还是要顾及的，总统阁下非要和人统结盟的话，我只能表示遗憾。”
“贵国准备什么时候从冲绳撤军？”
“为什么要撤军？”
齐佩尔愕然，坐直身子道：“难道贵军准备长久占领冲绳
？”冲绳弹丸之地，却是登陆日本列岛的跳板，被防卫军占领，意味着总督府对全球格局的态度变化，他不得不考虑冲绳失陷的影响。
“看来总统阁下还没想明白。”安娜塔西雅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不擅动刀兵，不是因为我热爱和平，只是诺兰元帅不同意，我这么说总统阁下还有什么疑问？”
齐佩尔垂下了头，陈红从头凉到脚，这话不是露骨，而是已经公开在说：你以为老娘是软柿子，老娘其实是铁刺猬，每时每刻都想扎人，要不是上头不允许，十个北盟和人统也被防卫军踏平了。
……
陈家别墅。
从回到家陈红就一直很沉默，陈青从侧面抱住姐姐，嬉皮笑脸道：“是不是总统对你起了非分之想？你现在肯定想着是宽衣解带好，还是做个贞洁烈女好。”
“去你的。”陈红一指头把弟弟的脑袋推到一边，然后拉着他到自己的房间，把听到的话说了，最后下了结论，“总统一定和地督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我总觉得齐佩尔怪怪的。”
“姐，有件事告诉你，最近我回家总感觉有人跟踪，会不会和总统有关？”
“有人跟踪你？”
“是直觉，虽然没有发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人在我背后的某个地方。”
陈红皱眉，自家弟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跟踪他有什么用？父亲去了人统访问，没有一家之主，两个年轻人终究无法招架首都诡异的局势。
“小姐，有客人找你。”佣人在门外报告。
是谁？
陈红撇下弟弟，下了二楼，在大厅见到了访客。后者正抽着烟，胡子拉碴的，看样子最近烦心事不少。
“你好，陈小姐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离栎，和袁德志是同事，我的职务是北极雪副队长，陈小姐应该听说过北极雪吧？”来人起身自我介绍。
“略知一二。”陈红坐下说，“离先生踏足贱地，有何见教？”
离栎跟着坐下，把没抽完的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说：“我想冒昧问陈小姐一件事，袁队长近日有没有频繁地找过你们——我指的是你，还有陈青陈上校。”
“找过几次，不算频繁。”
“我能问一句，袁队长找你们说的什么吗？”
“他似乎想借助陈家的力量办一件事，但具体什么事，因为陈家无意襄助，不甚了了。”
“原来如此。”离栎点点头，“陈小姐，有些话我作为体制内的一员不方便说，希望你们小心，最近首都风声紧得很，没事的话待在家里最好。”
陈红心中一动，脱口道：“就是你们北极雪跟踪阿青的？”
“陈公子如果被人跟踪，就带上警卫以防不测，至于是不是北极雪的人，我自会查证。”离栎绷着脸说完外交辞令，然后告辞。
陈红没有起身送客，直到陈青走近她身后，才轻轻道：“阿
青，听见了吧？玛雅的水越来越浑，你不要再惹是生非，收敛一点，一切等爸回来再说。”
“姐，我的直觉又出现了，这个离栎和那个袁德志不是一路人，北极雪内部出了问题。”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上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
一辆格陵兰停在陈家别墅的大门外，离栎上了副驾驶座，驾驶座上的石田雨龙急切道：“怎么样？”
“陈家和老袁没有瓜葛。”
石田雨龙松了一口气，离栎又道：“但陈家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石田，我们要做好战斗准备了。”
（本章完）
林入间在上课，宋涛捧着一本书到校园中心的凉亭坐下，细细品味。
生活平淡如水，正适合宋涛的性格，只是每每思及自己和学生搞在一起，就羞愧难抑。虽然林入间的父母和他通话时对两人的感情表示了谅解，长久以来的价值观却屡屡发出质问：为人师表，就是把漂亮的女学生抱上床吗？就是口口声声教书育人背地里行苟且之事吗？
唉，思绪乱了，无法集中精力品读文字。宋涛把书合上，倚着亭柱闭目假寐。
蓦地，胸腔阵阵绞痛，书被甩到地上，宋涛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掐着脖子，五官扭曲，从喉咙里发出野兽一般地嘶吼。痛楚来得快，去得也快，平静下来后，宋涛额头的汗珠滴落书页，呼吸紊乱，眼神失了焦距。
“涛，涛，你没事吧？”两只手臂横过来抱住宋涛，林入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宋涛茫然地摇摇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林入间道：“那我们回去吧，你好好休息一下。”
“你还有课，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缺几节课补回来就是了，我们走。”
林入间坚持和宋涛回了租住的公寓，后者爬上床，前者去给他泡了一杯墨罗。结果林入间进来的时候，宋涛已经沉沉睡去，眉心紧蹙，不知是否做了噩梦。
噩梦还是美梦，宋涛也分不清。
眼前的世界有高楼大厦，但已经多数成了废墟，从建筑的精致程度来看，至少达到了相当高的文明水平。这是一座几乎没有生气的城市，宋涛在疑似市中心的主干道上走了很久，也没碰到一个人。
难道是没有人类的鬼城？
经过一幢倾斜的摩天大楼，宋涛停住了，因为他的腰眼被硬梆梆的金属物件抵住，一个戴着可视眼镜、身穿破烂军服的大胡子男人喝道：“举起手，慢慢转过来。”
大胡子一脸横肉，腆着肚子，像一座肉山随时可能压过来。宋涛依言举手转身，面对大胡子的枪口竟然很冷静，一语不发，大胡子拿枪托砸了他的胸膛一下，说：“小子，看你不像是难民，哪家的公子哥跑来废城，嫌命长了吗？头儿，快来，我发现一块非常可口的奶油蛋糕！”
宋涛抿着嘴，就在大胡子话音刚落的一刹那，十几个人从瓦砾中冒出身影，虽然穿着不同的衣服但全都破破烂烂，脸上也没有多少干净地方，活似一堆乞丐。其中一个眼角处留有十字刀疤痕迹的高个子过来把大胡子的枪推到一边，打量了宋涛片刻，露出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的笑容道：“在废城乱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们不要你的命，身上有什么值钱东西拿出来，我们护送你到安全地带，买卖公平合理。”顿了顿，他指着自己和大胡子介绍，“我是卢福斯，狼群佣兵团的首
领，就是团长，这是特里斯坦，资深佣兵。后面的人都是佣兵，我们是专业的，在废城你找不到比我们更专业更有职业道德的佣兵团了。”
宋涛淡淡道：“我没钱。”
卢福斯歪歪头，冲特里斯坦一打眼色，后者会意，一边搓手上前一边嘿嘿怪笑：“别动，我来搜身，真羡慕你们这些公子哥，皮肤和奶油蛋糕一样，这该死的废城连个妓女都找不到，现在我就是看到白嫩的男人也感觉很可口了。”
宋涛脸色惨白，任由对方搜身，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特里斯坦把他的手表摘掉，向卢福斯晃了晃道：“他确实没钱，但这块表绝对在黑市卖得上好价钱！嘿，石英表，这是两个世纪前的老古董了，现在没有生产的厂家，公子哥就是奢侈！”
宋涛手上的石英表是林入间送的，绝对的便宜货，不过有些东西不能单用价格衡量。
“还我！”
特里斯坦一侧身，扑过来地宋涛摔了一个狗吃屎，后者红着眼睛道：“那是我的！”
“现在是狼群的了，狼从不单打独斗。”特里斯坦说话的同时，其他佣兵围了上来，宋涛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孤舟，倍感飘零。
“都让开，你们吓到雇主了。”卢福斯把人赶开，对不甘心的宋涛说，“我们有职业道德，这块表就是你的佣金，我们一定把你送到安全地带，你想去哪里？”
宋涛咬牙，对这伙佣兵的“职业道德”完全了解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痛苦也无济于事。爬起来后，他把目光从石英表转移到卢福斯脸上，定定道：“我知道我的来历你可能不信，但我不能不说，我姓宋，叫宋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一群佣兵哄然大笑，特里斯坦道：“奶油蛋糕，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涛视若无睹，继续道：“我来自一颗名叫‘地球’的星球，不能在这个世界长久停留，你们既然收了我的东西，我想知道这个世界的基本情况，再决定由你们护送到哪里。”
卢福斯止住其他人的笑声，目光炯炯道：“你说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
“这样的话……”卢福斯沉吟了十几秒钟，才示意其他人散开，两人一起坐下说话。
据卢福斯说，这颗星球叫“潘登”，两百年前潘登人就初步完成了全球的统一，准备向外太空进发，在邻近的星球建立殖民地。可惜，潘登的统一步伐迈得太大，正应了“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的至理名言，埋藏的隐患被点燃，潘登文明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内战爆发了。当时许多人以为内战最长不会持续二十年，实际上却是两个世纪弹指一挥间，内战的烈度有所下降，却丝毫不见结束的曙光。曾经统一全球的共和政府四分五裂，手握重兵的军阀们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王国，宋涛所
在的废城是遭受战火摧残而毁灭的一座城市，隶属于“多蓝王国”，同样的废城全球各地不计其数。潘登统一内战爆发之前，全球人口达到空前的一百三十亿，岁月如沙，两百年后，全球人口已不足四十亿，生产力和科研能力都有了大幅度的倒退。
战争啊，战争，多少人因为战争流离失所？又是多少人因为战争痛失亲友？战争究竟是推动了文明的进步，还是仅仅为了满足某些人膨胀的野心？
笔者在这里问所有人：发动战争的意义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开疆拓土、为了扬我国威吗？你们可曾想过，战争意味着流血，意味着牺牲。保家卫国走上战场无可厚非，为了侵略的话，又何必说得娓娓动听？
卢福斯的一席话让宋涛发了十多分钟的呆，清醒过来刚想开口，蓦地一个怪异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救救我，救救我……”
抱着头站起来，宋涛跑向一片废墟，皱眉看着一块足有半人高的石板，对后面的卢福斯道：“麻烦能帮个忙，把石板移开吗？”
“狼群佣兵团永远把雇主的要求放在第一位。”卢福斯说，示意其他人过去。
特里斯坦扭了扭粗壮的水桶腰，和另两个佣兵掀开了石板，尘土迷进他的眼睛，咳嗽两声后，他才看清石板下面的场景。特里斯坦和两个佣兵一起摇头，前者叹道：“这该死的世道！”他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把位置空出来让给雇主。
宋涛上前一看，一名粉雕玉琢、长相偏东方的乌发绝色少女静静躺在废墟中，她穿着白衣黑裤，戴有一顶破损严重的鸭舌帽。令人心疼的是，少女全身上下基本没有伤口，心脏处却破了一个大洞，血肉模糊。宋涛蹲下来摸了一下少女的脖颈，肌肤僵硬冰凉，颈动脉的跳动也完全停止，根本救不活了。
卢福斯在他身后笑道：“你说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怎么会知道这里埋着人？”
其他人跟着暧昧地笑起来，特里斯坦道：“我看你就是找她来的，她是你的爱人，对不对？节哀吧，这世上每天都有类似的事发生，等把你送回去就别再乱跑了。”
少女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小半张脸，宋涛怔怔道：“你明明在叫我救你的，你为什么死了？”
卢福斯皱眉道：“宋先生，她已经死了，请节哀。”
少女的睫毛翕动了一下，宋涛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兴奋道：“她没死！你们看到没有，她没死！”
其他人都不忍地别过脸，就连特里斯坦也发出同情地叹息，在他们看来，宋涛这是因为爱人的惨死失心疯了，痴情又可怜的家伙。
一道光柱照了下来，宋涛愕然之后立刻对卢福斯大叫道：“我要走了，一定要把她带上，好好看着，下次我带另一块石英表做报酬。”
最后的话被淹没在一片白光中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狼群佣兵团成员面面相觑。
“那是什么玩意？”特里斯坦使劲揉着眼睛。
不愧是当领导的，卢福斯一惊，迅速镇定下来，凝视一动不动的少女对佣兵们说：“把她带回基地，我有预感，我们的雇主会回来履行承诺的。”
……
宋涛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摸自己的手腕，那里本该戴着林入间给他的礼物——一块便宜的石英表，现在却空空如也。
“你醒了，口渴吗？”林入间一直没睡，躺在他的身边假寐，此时递了一杯水过来。
宋涛大口喝水，抱住林入间道：“小间，你送我的表不见了。”
“没关系，明天我再给你买一块，嗯，你要什么样的？”林入间一点也不意外。
“还要石英表，便宜的就行。”
“好。”
……
许田，某旅馆房间。
“云小姐，都死了，救火队的队员，全死了，有的还被变成了吸血鬼，我……我……”跪在地上，穆密瑞特一个劲儿抽自己的嘴巴子，泣不成声。
阿加图愣愣地坐在地板上，目光来回逡巡。
比起上次从厕所出来见到六哥的情形，这次老张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他平静地转向女友：“你这三天两头的带人，是不是不太好？两个世界之间还没有摸清情况，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云朵打着哈欠，先把阿加图拽起来扶到床边，然后制止穆密瑞特自残，才回答男友的问题：“其他人就算了，这两人不救的话我会良心不安。”
“这二位怎么安排你想好了吗？”
两位异界来客都是普通人，连参军经历都没有，在血火地狱一般的冲绳战场无疑太过危险。云朵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他们带在身边，免得发生意外，等离开了冲绳，想干什么随他们自由。她又不是他们的监护人，救他们一命已经是极限，是去是留，她不强求。
“我闻到了家乡的味道——”
黑影掠过窗户，闪进房间，爱德华六世看看阿加图和穆密瑞特，对云朵说：“我说你带两个人类过来干什么？如果是我的同类，绝对能帮更大的忙。”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云朵认真地说。
血族公爵挑挑眉，想了一下果断道：“好消息。”
“好消息是，你的同类已经占领了塔瓦赫。”
“哈哈，我就知道人类抵抗不了，人类总是喜欢勾心斗角，死到临头了还在尔虞我诈自相残杀，坏消息是什么？”
“你来的世界已经毁灭了。”
爱德华六世得意的笑容僵住了，沉默两秒，猛地大声道：“你骗我！”
“你问他们。”云朵平静地指了指阿加图和穆密瑞特。
阿加图惨然道：“确实都毁灭了，我们还活着，但我们的世界不复存在。”
英俊到令所有男人妒忌的血族公爵退了两步，靠到窗棂上，双手十指深
深插进金色的头发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能和云朵并肩作战，为的就是通过云朵返回原来的世界，这个世界再好，毕竟与他无关，他在丧钟世界权势滔天，到了现实世界也就逞逞个人威风，差距一目了然。
“六哥……”
云朵刚开口，只见血族公爵从喉咙里发出悲愤地嘶吼，一拳把窗玻璃打碎，夺窗而出，在天空中划过一道直线不见了。
阿加图和穆密瑞特已经恢复了不少，他在等着云朵解释，后者正望着爱德华六世离开的方向发愣。见两人都把目光投向自己，云朵简明扼要地介绍了情况，表示先安排他们住下，冲绳暂时离不开，等脱离险地再想办法送他们走——最好去北盟，那里是云朵的祖国，比较熟悉。
两人对地球两眼一抹黑，不听云朵的也没办法，所以接受建议，今晚由老张领着开了一个标准间将就将就。
……
玛雅，总统府。
作为总统秘书，陈红全程参与了齐佩尔总统和地球总督安娜塔西雅的谈话。
除了地球总督的身份，安娜塔西雅还是地球安全委员会副主席，有权要求月球驻军和驻扎月球的太空舰队配合军事行动。虽然总督府推行治下的星球自治，安娜塔西雅却不是人类，也不是人类与沙宾人的混血，而是纯正的沙宾人。前文说过，沙宾人经过基因优化，不能从外表判断真实年龄，而且沙宾人多是俊男美女，安娜塔西雅堪称绝世佳人，陈红要不是定力足够，也有和她共度良宵的冲动。
真是男女通吃啊！
“联盟政府一向抱着极大的善意与贵国往来，我们从不愿意挑起战争，和平是北盟国民的期望。”总督府对于沙宾帝国来说只是军阀性质的地方政府，地球仅存的两个独立政权却不敢把总督府当矮人一等的地方政府看待，齐佩尔说话的口吻甚至接近于谄媚。
陈红皱皱眉，对总统的低三下四很是不喜，安娜塔西雅笑道：“我很愿意相信北盟的诚意，但诚意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总统阁下应该明白的。”
齐佩尔没有立刻开口，他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不仅手和大姑娘一样白，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大约过了五分钟，齐佩尔缓缓道：“我一个人决定不了国策的走向，但我可以和其他人商量，如果能取得多数人的支持，就好办多了。”
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北盟和人统的盟约上，安娜塔西雅道：“我个人不认为两国结盟有什么不妥，但洛杉矶的态度我还是要顾及的，总统阁下非要和人统结盟的话，我只能表示遗憾。”
“贵国准备什么时候从冲绳撤军？”
“为什么要撤军？”
齐佩尔愕然，坐直身子道：“难道贵军准备长久占领冲绳
？”冲绳弹丸之地，却是登陆日本列岛的跳板，被防卫军占领，意味着总督府对全球格局的态度变化，他不得不考虑冲绳失陷的影响。
“看来总统阁下还没想明白。”安娜塔西雅微微一笑，“一直以来，我不擅动刀兵，不是因为我热爱和平，只是诺兰元帅不同意，我这么说总统阁下还有什么疑问？”
齐佩尔垂下了头，陈红从头凉到脚，这话不是露骨，而是已经公开在说：你以为老娘是软柿子，老娘其实是铁刺猬，每时每刻都想扎人，要不是上头不允许，十个北盟和人统也被防卫军踏平了。
……
陈家别墅。
从回到家陈红就一直很沉默，陈青从侧面抱住姐姐，嬉皮笑脸道：“是不是总统对你起了非分之想？你现在肯定想着是宽衣解带好，还是做个贞洁烈女好。”
“去你的。”陈红一指头把弟弟的脑袋推到一边，然后拉着他到自己的房间，把听到的话说了，最后下了结论，“总统一定和地督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我总觉得齐佩尔怪怪的。”
“姐，有件事告诉你，最近我回家总感觉有人跟踪，会不会和总统有关？”
“有人跟踪你？”
“是直觉，虽然没有发现，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人在我背后的某个地方。”
陈红皱眉，自家弟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跟踪他有什么用？父亲去了人统访问，没有一家之主，两个年轻人终究无法招架首都诡异的局势。
“小姐，有客人找你。”佣人在门外报告。
是谁？
陈红撇下弟弟，下了二楼，在大厅见到了访客。后者正抽着烟，胡子拉碴的，看样子最近烦心事不少。
“你好，陈小姐可能不认识我，我是离栎，和袁德志是同事，我的职务是北极雪副队长，陈小姐应该听说过北极雪吧？”来人起身自我介绍。
“略知一二。”陈红坐下说，“离先生踏足贱地，有何见教？”
离栎跟着坐下，把没抽完的半根烟按在烟灰缸里，说：“我想冒昧问陈小姐一件事，袁队长近日有没有频繁地找过你们——我指的是你，还有陈青陈上校。”
“找过几次，不算频繁。”
“我能问一句，袁队长找你们说的什么吗？”
“他似乎想借助陈家的力量办一件事，但具体什么事，因为陈家无意襄助，不甚了了。”
“原来如此。”离栎点点头，“陈小姐，有些话我作为体制内的一员不方便说，希望你们小心，最近首都风声紧得很，没事的话待在家里最好。”
陈红心中一动，脱口道：“就是你们北极雪跟踪阿青的？”
“陈公子如果被人跟踪，就带上警卫以防不测，至于是不是北极雪的人，我自会查证。”离栎绷着脸说完外交辞令，然后告辞。
陈红没有起身送客，直到陈青走近她身后，才轻轻道：“阿
青，听见了吧？玛雅的水越来越浑，你不要再惹是生非，收敛一点，一切等爸回来再说。”
“姐，我的直觉又出现了，这个离栎和那个袁德志不是一路人，北极雪内部出了问题。”
“那不是你该关心的，上去休息吧，我再坐一会儿。”
……
一辆格陵兰停在陈家别墅的大门外，离栎上了副驾驶座，驾驶座上的石田雨龙急切道：“怎么样？”
“陈家和老袁没有瓜葛。”
石田雨龙松了一口气，离栎又道：“但陈家已经卷入了这场漩涡，石田，我们要做好战斗准备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