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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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夜话及八百里

    两边的高山与夜色融为一体,不见星月,辨不出远近与方向,幽远,寂静,只远远地传来几声夜枭的叫声。篝火堆烧得只剩余烬,偶尔噼啪两声,在如水的凉夜里爆成橘红色的火星子。

    山中到了夜里更添几分凉意,不过对于这些身强体壮整日劳作的汉子们来说并不算什么,周围的呼噜声此起彼伏。

    岳远半靠半躺着太长时间,身子有些僵麻,正好一阵夜风吹过,他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醒了过来。

    本就没有睡太沉,一是守着岳岚儿,一是注意着整个营地。他的心思很细,算得上缜密,虽然知道这官道经常人来人往的没什么危险,但是还是操着一份心。

    眯了有一会儿了,他看看火堆将灭,走过去,续上木柴棒子,让火堆重又燃起来。

    审视了一圈车马围成的营地,岳远脚步放轻,走到岳岚儿休息的马车旁,夜风又过,吹起车窗帘子,借着火光看了一眼,隐约看到岳岚儿和着衣服蜷着身子,像只惹人怜爱的小猫。

    岳远目光温柔,扭身要走,扭了一半又转回身,把车窗帘子三边细细掖好。

    然后才转身走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岳岚儿轻轻的呓语。

    “唔,韩……韩默……”

    岳远脚步不由顿了顿。不过没有什么动作,继续往前走,复又倚坐在车厢前,拿着毯子盖在身上。

    韩默听到响动醒来,从车厢里探出身说道:“岳大哥进去睡一会儿吧,咱俩倒个班。”

    看着岳远没动,开玩笑道:“你不会是不放心我吧?”

    岳远笑了一下,拍拍另一边,“坐,趁着这个机会,聊聊吧。”

    “也好。”韩默和他并排坐下。

    看着跳跃的篝火,俩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岳远缓缓开口说道:

    “岚儿这丫头,从小就调皮,在家里数她最小,爹娘我们都宠着她,都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停顿一下,岳远笑了笑接着说道:“她三岁的时候,当时家里生意颇为困难,我和阿进都还小帮不上忙,爹娘就在店里忙里忙外照顾生意,岚儿当时才三岁,可是没法子,只好阿进我们俩带着她在家里玩。她那时贪吃的很,有一段时间馋上了蜜饯,我娘就买一罐放家里哄她……”

    韩默静静地听他说着,没有插话。

    “毕竟太小,找不到我娘,她就总是爱哭,我就拿一块儿蜜饯给她,能哄一会儿。结果没想到这丫头吃完还要,一连吃了好多块儿……”

    “她那时还小,那东西吃多了并不怎么好,不让她吃她就自己去屋子里找,我当时也才十三四岁吧,也正是脾气臭的时候,我就把门关着,不准她进去拿……”

    “她一直推门要进,我就使劲儿拽住门……”

    “突然她就哭起来,只张着嘴没有声音地大哭,我以为是她脾气上来闹别扭,就更用力地拽紧门,而她就站在门前大哭着用手直拍门……”

    岳远回忆着往事,说到这里脸上全是心疼与愧疚。

    “这时阿进过来了,他大叫一声说,大哥!岚儿的右脚指在门缝里卡着呢!”岳远声音低缓,说到这儿脸上浮出苦涩的笑,“我猛地低头,只见岚儿的几个小脚趾头在下面门缝里挤着,惊得我赶紧松手……”

    “我当时心里难过得不行,又后悔又心疼,怪不得她说不上话来直拍着门哭,都是疼的啊……”

    “这事我一直忘不了,以后我对待她都是处处小心呵护,只怕又伤害到她,那我这个当哥哥的就太失职了。”

    “你别看她平时古灵精怪的,可是啊,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就算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总是说不出来……”

    “还有她七岁那年……”

    篝火在夜风的吹拂下摇曳,照在岳远和韩默的脸上,显得温暖光亮。

    韩默静静地听着,听岳远这一番心平气和地说着他们小时候的事,偶尔才点头搭两句话,很安静。

    “……所以啊,岚儿就是我们一家的宝贝,我们都不愿见她受委屈。”岳远说完,长呼了一口气,拍拍韩默的肩膀,“交给你了。我进去睡会儿。”

    说罢去车厢里躺下,留下韩默在外面坐着放哨。

    岳远这一番话下来,韩默心中也很是复杂。对于岳岚儿他是心疼喜爱的,只是,他连自己都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安放,所以一时有些大感头疼。

    岳岚儿这一晚上却是睡的很好,第二天一早起来,显得精神不错,仍是开心活泼得很。

    一行人吃过东西,收拾妥当后重又上路。

    一路过伏牛山,继续向西北而行,然后过熊耳山,又走过山脉北边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地带,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出了函谷关。

    出了函谷关后,连日来风餐露宿的岳远等人明显精神一松,这一路走来八百多里,终于要到了。

    “岳大哥,咱们是去陕州城,还是去军营?”韩默向着前面的马车喊道。

    韩默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军营在陕州城外往西二十里的地方驻扎。

    大宁的兵役主要分为禁军,厢军,乡兵。禁军是中央军,其职责包括宿卫京师和征战戍边,分别隶属三衙。因为厢军和乡兵都不负责战事,基本上已经沦为杂役差使人员,所以卫皇宫、守京师、备征战和屯戍边郡要地,都由禁军承担。

    在陕州城外、函谷关前屯戍的即是禁军一支。

    统领是陕州刺史、巡检使祝蒙。

    黄袍加身的太祖皇帝玩了一手杯酒释兵权后,又定下“更戍法”来,使京师禁军和各边镇屯军轮期调防,然而还是不放心,又使各军的领兵统帅来回调换,如此一来,真正做到了“兵不知将,将不知兵”,依目前来看,当今圣上仍旧遵守祖宗法制,好像并没有什么想要改动的想法。

    这祝蒙便是新近调任在陕州的巡检使。祝蒙是文官出身,在雍熙年北伐时,不过是个随军的小小掌书记,如今二十多年过去,做到巡检使的位置,算不上平步青云,不过对于一个没有什么根底的贫寒小子来说,已经是殊为不易。

    听到韩默的问话,岳远笑着答道:

    “咱们自然是往城里去,你见过几个当官的和那些大老粗吃住混在一起的?走吧,巡检使的府邸在陕州城里。”

    顺着官道往陕州城方向而去,在城郊的一处邸店停下,把几车货物都存下,齐三老拐子等人留看,只有岳远和韩默的两辆马车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往陕州城里行去。

    “咦,前面是什么情况?”韩默看着前方疑道。

    “嗯?怎么啦怎么啦?”岳岚儿听见,也好奇宝宝一样赶紧探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