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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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重物

    中秋这天,中央悬挂庚角搂雕的甘露殿,自林姓青年踩踏晨色进入后,不知不觉间,气氛很快阴沉凝滞,如刀剑掠过的水面,分外清冽,涟漪中倒映着寒光。

    片刻之后,向来肃静的宫闱内外,尤其早朝金銮殿与处理国事的甘露殿,数不得多久不曾有人高声宣扬了。便是陛下震怒或群臣争执,口口声声落于空旷殿宇,来回响动,外人听来,亦算不得大声。

    但此刻,一夕之间爆发出的咆哮难以抑制。屏退于殿门前的太监宫女,大为惊骇,一团团好奇地朝内张望,侧耳倾听,脸上略有些兴奋,闭气凝神,生怕漏过一个字。

    宫中无小情,何况此类事件定是难以估量的大事,当殿宣怒,来人又是林枫,一字一句金贵得很。有心人一旦打问,若是膏腴华族,万万是不小的价钱,少不得盆满钵满,即便是些普通子弟,敢来打问天家,手头上铁定备好了挨宰的侍奉。

    耳边一句话,少说抵得上几个月的工钱。谁会跟钱过不去?

    咆哮声动,巡守来往的士兵都是步伐微顿,走的恋恋不舍。对于宫中内外的内幕后手,如何得钱值钱又不着痕迹,当得‘安稳’二字,他们也清楚的很。白花花的银子,谁瞅着不心动?只可惜身不由己,全让那帮胯下没鸟的腌臜玩意,混占了便宜!

    不少人心中暗暗哼了一声,暗骂这些鬼头鬼脑的阉人,一辈子存了几辈子花不完的钱,有屁用,没后人不说,连个媳妇也捞不着,却吝啬馊扣的一粒米也拔不出来,活该当一辈子走狗!

    暗地里宦官们也冷笑不已,内里没少闲谈,都说这些风吹日晒的兵卒子们,眼巴巴比狗悲怜,不如他们缩头装一回孙子,到底谁活得憋屈?

    可就着明面上,他们万万不敢这么说的。这些杀才们掌管宫里安危,凶悍的很,早先就有不少口无遮拦的小奴才们,初生牛犊,招惹禁军里头几个不能碰染的人物,随便找了几个由头射杀了。

    最惨的一个,死的最是平白无故,不过是有了几句口角,骂的难听了些,夜里上茅厕,被那家伙半夜守株待兔,一刀砍了脑袋,死无全尸。后面查问起来,巡夜人等众口一词,硬生生被说是鬼鬼祟祟,欲图不轨的刺客。

    宗人府、刑部乃至鸿胪寺,查探未果,不能拿他如何,只好一番不痛不痒的训斥,以夜黑错杀为由,无罪释放!

    真真是人命比草贱。

    那些日子,上下宦官战战兢兢,夜间连门也不敢出,吃喝拉撒全在屋里。好在此类事件一多,原本便知事有蹊跷却懒得管的大人物们,少不得出面训斥,打理三宫六院的贵妃娘娘,宣旨召吴晦面谈了几次,骂了个狗血喷头。

    后者深知下属狂放无忌,愈演愈烈,与他任职以来的放纵袒护,不无干系。且行伍用兵,自己的属下,可打可骂可杀,但别人想动,绝不可能!

    所以挺直腰杆的吴大统领,面对贵妃娘娘宁折不弯,之后又有数位娘娘严令指责,逼迫他交出乱作伥之徒,砍头严惩,以振纲纪,否则便要他吴晦的命,给老楚家一个解释。

    禁军统领严御外敌,恪守忠职,几时将天极宫当做猎场了?

    吴晦掷地有声回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辱臣,臣可自辱,倘若君图亡我爱将,将不从、既无罪,君必要杀我,方可再杀!

    那一回,是吴晦一生少有的大难,惊险渡过后,不消他另说,杀宦官之事许久不曾再现。但禁军骨子里的狠辣,以及吴大统领为人为将秉性,有目共睹,加之与正妃娘娘不对付的几位婕妤、昭仪推波助澜,很快吴统领声名远播。

    以至于到了今天,面对那些汉白玉石台阶上来来往往的粗鄙卒子,一想起那个有胆一人扛罪的汉子,嗓音尖细的‘精细人’们,知道事情不大,可还是肝颤。

    怪只怪这些满手老茧的杀才们,权柄说大不大,正正好管着宫内一亩三分地。地里的蝗虫蚂蚱,如何逃得过他们的手心?

    宦官们眼观口口观心,不去看那剑戟林立中的迈步前行的百人阵队,心无旁骛,细细辨别大殿中声音来源。只是当他们刚一竖耳,声音与回响接踵而来,宦官们先是错愕了一下,有些迷糊。

    音色极熟悉,听过,恍惚间却想不出是谁。听了片刻之后,一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一震,颤抖起来。旋即陆陆续续有人反应过来,惊得面无人色,胆小怕事者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颤颤巍巍,抖若筛糠。

    陛下,咆哮的竟然是陛下!

    正在此时,一袭雪白长衣的青年,年轻仕子打扮,似笑非笑,跨过甘露殿门,看到神色惶恐的几人。

    林枫拍拍衣摆,伸手试试门殿前飘下地朦朦雨丝,不大、微冷,又狡黠瞧着这些平日里两面三刀的奴才们,忽然展颜,心情大好,吓得他们又是一大跳。

    青年戏谑道:“听得可还顺心?”

    几人惊骇欲绝,赶忙摆手,“不敢不敢,公子且慢玩笑!”

    林枫回首大殿,“是不是玩笑,等下就知道了!”

    冷雨仍在下,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于晨色中步入天极宫的青年,腰别狭剑,并未犹豫,没有接过大殿中递来油纸伞,反而是拿过一把劲弩,正是箭指他眉心的六把之一,掂量掂量,一步走入冷雨中。

    在他身后,递出油纸伞和劲弩的那只手掌迅速收回,宦官宫女皆是松了口气。只听一声惊呼,众人抬头,冷汗刷的淌了下来。有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死人眼珠子一样,一眨不眨,瞳孔都不闪动,冰冷麻木。

    目光落在几人身上,比看死人还要冰冷!

    这是半张惨白枯槁的老脸,比月光还要惨白渗人,盯得人头皮发麻。这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不断警示着告诉他们,对面是个活人,不是死的!而且这张脸位置很古怪,一半藏在殿门后,只露出上半张脸。像是给人扭断了脖子!

    “你们....挺好!”脸上不见笑容,却有笑声似哭鬼。

    半张脸缩回门后,“进来,陛下召见!”

    宦官宫女浑身发寒,几人眼前一黑,险些栽在地上。情急之下有一人扑通跪地,嚎啕大哭道:“奴才不敢了,奴才不敢了,将军饶命.......”

    门内寂静,有桀桀鬼哭!

    ......................

    走出天极宫大门的青年,缓缓步行、不疾不徐,停在一匹高头大马前。马上高座的大胡子老人哇哈哈大笑不止,攥得青筋暴突宽大手掌,悄然松开,指甲拔出几缕血丝。

    街巷尽头,有虎背熊腰的魁梧汉子,大腿缠绕一圈泛黄了的绷带,躲在店铺门后,虎目窥视前方。汉子背后,背负有一件几乎等人高的长方形物件,长至少五尺,宽约一尺,用粗麻布包裹严实。

    上头那段,更往上突出半条手臂般长短粗细的把手,可堪一握。汉子虎躯微动,掂了掂背后之物靠在店铺外面墙上,不过轻微碰撞墙角,一声闷响,那物磕断一块厚重青石。

    分量之重,可见一斑!

    背负重物的汉子舔舔嘴唇,气恼地狠狠锤在大腿绷带上,一脸懊悔。他弯腰将青石捡起后放到墙角,回来再看,青年与老人已经转身离开,去往刑部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