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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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动静

    翌日清晨,两鬓斑白的妇人在青年搀扶下,登上林府马车,遥遥与照顾了她十几年的兄长挥手告别。

    马车启程的一瞬间,云府老仆分明看到老爷眼梢挂着离愁的老泪,依依不舍。一如二十年前那个姓林的混账将还是少女的小姐带离家门时的愁绪,时至今日,一成未变。

    云老爷子一双儿女感情极好,荷塘春水与老桃枝俱是佐证。岁月不曾斩断这对兄妹的牵绊,反而与老酒般幽静沉淀,在岁月地调和下愈加香浓。

    “回去吧,走远了!”云小子搀扶老爹,他能感受到这个他气了一辈子的男人,宽厚肩膀中没有多少气力了。

    它们跟着姑姑离开了,那是老爹一辈子的气力。林正之妻,是那么容易活下来的?

    不是,姑姑的命是老爹一肩挑起来的!这个没多少能耐本事男人,不懂官为官事故,死忠心,唯有一腔为国胸怀也愤懑不得,叫人瞧不起。但他并非一无是处,在照顾姑姑一事上的呕心沥血,十几年如一日,值得他那让任何人不敢小觑儿子四处说道,引以为傲。

    这是少年最敬佩老爹的地方。

    “母凭子贵,林枫本事比天大,能照顾好你姑。”云邯仰天闭眼,希望眼泪倒流回去。过了一会他问,“你比爹聪明,你给爹说说,枫儿能走到哪一步?”

    他喟叹道:“枫儿有神鬼莫测之能,简在帝心,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万一行差踏错....”

    戛然而止。

    云小子缓缓笑道:“你太小看你外甥了,也太小看你儿子了。”

    “怎么说?”

    “孩儿早就说过,若由我压胜,除清乐外别无他人。孩儿亦是如此作为,可耐不住清乐将所得筹码尽数压在林枫身上,我有什么办法?”云小子摊摊手,一脸无奈。他转向云府家门,指着朱红门楼,龇牙咧嘴道:“大门粉刷完就是不一样!”

    云邯明白儿子的意思,他在说并未押错。

    “你决定了?”他又问。

    “我相信清乐的眼光,她这样的人对心上人的了解,该超过所有人。堂堂殿下敢放手一搏,咱们芝麻大的小家门,有何惧哉!”

    他凝视着写就云府二字的匾额,神色复杂,说不清的雾气覆盖住他清澈见底的眼眸,深不可测。少年又道:“头一回听老爹你把事情讲的功利、斟酌损益又不顾道义,但是老爹,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事情了?”

    少年目光灼灼。

    云邯一鄂,“什么?”

    少年看着他,后者竟被儿子灼热的眼神刺的不敢直视,“林枫是你外甥,你妹妹的儿子。咱们之间存在不可断绝的血亲!”

    云邯身躯一僵,继而听到少年声音中涌出从未所见的灼热,“不知你如何想的,我倒是觉得林枫这个人,不仅仅是可为朋友那么简单!倘若有一天....我说的是倘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云家处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放眼望去,四面楚歌孤立无援,孩儿敢说,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只是因为心中有一口义气相存而决然出手,哪怕搭上性命,那个人只会是林枫!”

    为了表明心中坚决,少年重复一遍,“也只会是他!”

    深深吸了口气,云邯无言以对,生来不祥的少年重新露出嬉笑,“你是家主,大事儿你决定。但对于你外甥,你儿子是要真心相待的,死了也不用你管。生而为人,连个休戚与共的兄弟也没有,活得不仅无趣,更是失败。更何况....”

    云小子少有的露出真挚笑脸,他指着脑袋,“这里,很久不曾用过......至少不曾殚精竭虑的用过。很想试试它比不比得过那些个所谓的青年才俊!”

    最后放开父亲的少年安慰似的拍拍后者肩膀,独自进门。

    尚书左丞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儿子,他低下头来久久不曾抬起,忽然觉得儿子长高了,是个大个子了,身子也没想象中的无力。事实上儿子并不孱弱,扶得起他云邯和云家。

    ..........

    林府马车启程约莫半个时辰,还未入府,消息便以某种不见得光的方式传扬开来了。首先是天极宫,甘露殿中仰望大庚角搂雕的楚天子呷了一口茶水,挥手屏退前来禀报的宦官,唇边咧开笑容。

    那是将猎物把玩于鼓掌之间的笑容,冷血漠然。

    紧接着是秦府与辅国公府。忙于耶律皇子刺探国情一事的秦宋二人,夙夜忧叹,一个调集六部大员共同商议,欲图一震天朝文治之功,不战而屈人之兵。另一个将京师内外布防关要化整为零,同时召集数位名声显赫的边野大将,在最短时间内整饬出一套有别于眼下的行兵布阵之法,来一次破后而立。

    如此一来,即便耶律洪基刺探出国情秘要乃至大楚兵马分布及其弱项,也可以在很短时间内调整布略,让敌人无懈可击。

    所以这几日忙到脚不沾地的两位老人家,对寻常小事根本无暇理会,权当消遣一听,大胡子宋老匹夫骂了一句:接个娘都要满城风雨,真他.娘闲的蛋疼!然后猛一转身,指着一张军略地图继续吐沫横飞。

    秦苍然则只是嗯了一声。舍小我顾大我的老人,每每念及他一日清晨写给青年的书信,要他不可离京,危言耸听般的表明厉害关系并训诫以离京后果相胁迫,便觉胸口压着一块石头。

    未及弱冠的年轻人,正该是诗酒趁年华的岁数,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天下担子对他而言太重了,也太早了,不该由他担起。但别无他法,他们这些老的快死的老家伙,再无年轻时的力量了,他们的手托不起朝纲国伦,撑不起一方天朝上国了。

    但林枫可以,很可以,目前为止也只有他可以。

    一度心痛心愧的老人坚信自己并未做错,再来一遍亦是如此。舍一人而利天下,他问心无愧,即便那所谓的‘一人’是自己,他也甘入地狱。

    “下去吧!”老人揉揉眉心,疲倦潮水般的汹涌上来。他真的老了,干不动了,但他不能愧对百姓,只要活一天,所秉持的初衷就不会改变分毫。

    下人应声退去。

    最后得到的消息的,是除了这三位之外的所有权贵人物。他们无甚波动,只吩咐下人备礼上门,恭祝母子团圆,而后便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