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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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 君子之约

    云小子笑嘻嘻看着林枫,眉毛轻佻,似乎在问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林枫没有说话,沉默一阵转身走了。

    方文饮尽杯中酒,起身随在青年身后。他家的识途老马能辨识京城中大小的权贵府邸,不愿接触的魏王府与东宫也不例外,可宋老匹夫的府邸不在此列。老宋家的家风,没人愿意知道他门朝哪边,连马都不想。

    “为何不让我带走楚勉?”走得远了,林枫顿顿步子等方文跟上。

    “他在这挺好!”

    “跟清乐住在一起,挺好?”

    “对,挺好!”方文打开折扇,两人并肩而行,折扇扇出略有些潮热的微风吹在身上,衣衫褶皱,尽显方家仕子的潇洒写意。折扇青年对这番姿态很是满意,笑容又绽开几分,“京城地界没什么好人,但却有亲人。皇后娘娘御兵如神,敢带三千甲骑大破辽国万人军,可身为人母确实不怎么样,这辈子最拿得出手的,就是清乐与晋王姐弟俩了。”

    方文又挥挥折扇,失笑道:“毕竟是亲手养育的至亲,濒死之际跪在床前,有幸得见母后最后一面。若连这点心思都没有,那让被人瞧不起的,倒是我那死去的姐姐和我许阳方家了!”

    折扇青年飒然一笑。

    青年不敢确定,“清乐对楚勉....很好?”

    “岂止是好,”方文道:“京城这么大一滩烂泥,见不得人的东西多了去了。以楚勉心性,死读书读死书,又有嫡皇子的身份,能活到现在?”

    “不是么?我以为嫡皇子的身份,正是活到现在的原因呢!”

    “你呀!”方文气笑了,喟叹道:“日子久了你就明白了,京城之中无好人啊!”

    折扇青年仰天长叹。

    青年心中也喟叹一声,默默记下了。他也知京城之中无好人,狡猾豺狼与阴毒毒蛇构成的城池,错综复杂,怎么会有好人。和煦日头下潜藏的暗潮,是一张张择机噬咬的血口!

    可这话从方文口中说出来,那这无好人的定义,势必更为深沉!

    他看向与自己齐头并进的青年,仍是当初的标志折扇,仍是当初的难得糊涂,不由得呵呵笑道:“糊涂兄在这京城中,算是多不好的人?”

    方文脚步明显僵了一下,险些踞趔,没好气道:“你糊涂兄不是京城人,是许阳人!许阳都是好人,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没有不好的人!”

    青年仍旧在笑,闻言立刻收敛笑容,目光暗淡了一下,像烛光摇曳了一瞬,旋而恢复过来,笑道:“是么?有机会倒要去看看!”

    他说很认真,认真的像是在祈愿。方文想起一事,有一个叫元玄的大和尚曾与他坐而论道,言及佛祖,说并非万千参悟者中,仅有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参悟,方得证道。是在树下参悟证道之人,才为释迦牟尼!

    一来一往,非是偶然而是必然,想一想岁月悠久深远,年轮走过无数的冬夏,带来几多春秋,繁衍几多生命,终结几多死亡。那么多岁月里总有人要证道的。成功的那位,就是释迦牟尼!他拥有世人不曾有过的虔诚和决意。

    他当时笑笑说,是否有比释迦牟尼更加虔诚决意之人,一日证道成果,能将佛祖名号易位呢?

    大和尚说不能,释迦牟尼只有一个,不可多得。下一个非是释迦的道,自不能用释迦的名。

    他又问,果真有天智卓绝之辈,走释迦同样的道呢!

    和尚说不可能,你见过两件完全相同的叶子么?

    青年摇头道,没见过,大师见过世间所有叶子?知道它们无有相同?

    大和尚呆滞了,瞪大眼睛纠结很久说不出话,然后指着他哎呀呀道,你这人真的钻牛角尖,本和尚论辩机锋讲的是大智慧,胜场均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佛门明言,和某个不要脸的臭牛鼻子不一样,动手动脚的。你别逼老衲动手啊!

    大和尚卷起袖口准备干架。青年收了折扇说,我知道大师说的都是对的,可你总不能不让别人说错的吧!您向往灵山,那是极乐之地,偏偏有人不喜欢呀!至少您口中的牛鼻子,更喜欢道祖莲花。

    大和尚很认真的说,别扯那些,什么灵山啊莲花的,有没有都不好说。若非俗事缠身命不该绝,老衲就去看一看了。

    折扇青年很吃惊,他知道这世间无两的大和尚,绝非正经人等,但如此认真的质疑灵山,不啻于质疑自身道统。

    回想起来,当时和尚的认真与现在的林枫一般无二。大和尚并非真想一看灵山,一看佛祖真容与罗汉真身,世上何来灵山?他是活得太久、太累了!

    方文拍拍林枫的肩膀,青年转头,听到一声比他更认真的话,“日后有机会,定当与你策马,同游许阳大好江河!”

    声音坚定,铿锵有力!

    林枫眉梢一挑,豁然笑道:“说定了?”

    “说定了!”

    板上钉钉的两人四目相对,瞳孔坚如礁石熠熠生辉。折扇扇动不停,两人感受同一股微风,脚踩同一块砖石。铿锵的声音还未散去。

    合上折扇,方文伸出手掌,“击掌为誓!”

    巴掌撞击声十分响亮,青年鼓足力让糊涂兄吃个苦头。两人收回手掌,掌心泛红巴掌微痛。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方文说。

    林枫心说你君子我不是,但一想自己虽然不是君子,但是个男人。君子和男人之间的约定,几乎等同君子之约,双方都不会缺席。

    “别说驷马,八匹马都追不上!”青年哈哈大笑,拉着他钻上马车,一人乘车一人驾车,马蹄搓动地面的老马打了一个响鼻,折扇青年拍拍马背,老马迈开步子,辘辘向东行驶。

    公主府宅门中,身为掌司的女子从门后走出,目送马车远去。她斜靠朱红门框,身段风情,盈满笑意的眉梢随车沿流苏前后微晃,手腕自然垂下,不知何时刺出一根银簪,血线蜿蜒如蛇,落地殷红。

    女子黛眉微蹙,一点点将银簪推回皓腕之中,殷红狂流不止,她姣好脸蛋冷静至极,俨如不知疼痛的死尸。

    有丫鬟匆匆路过,被她招徕打扫血迹,丫鬟脸蛋茫然,问为何会有血迹?女子扬扬手腕说里面的针刺出来了。

    丫鬟更茫然,突然扑倒在地上,后脑插着一根银簪。豆蔻初开的少女,含苞未放便黯然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