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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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糊涂敬亭

    怀抱湿土老酒坛心虚退走的小二,整一晚没再出现在林枫面前。翌日辰时初,林枫穿着萧悔昨晚送来的长衫纶巾,给陈老请过安后,上了惊鸿苑的马车。

    车马远迎,显然有人刻意为之。

    车夫便看得出,不是凡人。是个青年仕子,精细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苟,杂乱分毫不见。纤细手指握笔写字,长久磨出薄茧,再有就是一柄白纸扇,被他抵在手心,时不时打开扇两下,风度翩翩。

    瞧见林枫时也是,迎上两步,不多不少,方寸不改。只上前行礼,啥也不问,让开身躯露出后方马车,“林兄请!”

    言行举止,是人心目中的读书人了。

    离得近了,林枫瞧见他白纸折扇上,誊写非是儒生该有的‘慎独淡薄’‘大好河山’、密密麻麻的诗词、典章,亦或是梅兰竹菊。

    是‘难得糊涂’四个字。

    笑着点头,说了句劳烦,林枫轻车熟路踩上矮凳钻进马车。

    “糊涂兄哪里人?”车轮辘辘,林枫突然探出脑袋。

    似乎是第一次被人叫做糊涂兄,青年愣了一下,随即折扇抵着掌心,哈哈大笑。

    听得出,笑声是单纯感到有趣,并无他意。如是笑着,亦让人不觉无礼,反而有种胸襟豁达之感。

    眉清目秀,翩翩儒雅。

    年纪尚轻,已有大儒风姿。

    “糊涂兄许阳人士。”青年笑意不减。

    “糊涂兄高姓大名?”

    “糊涂兄姓方名文字敬亭,谷雨前日行冠。”

    林枫喃喃几遍,对这个名字并无印象。

    “糊涂兄来此何为呀?”

    方敬亭放下马鞭,任由老马识途,自己则目光熠熠,“阁下真不知,还是在这装傻子?昨日一封请柬,翩翩落入你手,而后某位为你出面,平息了一场波澜诡谲。只一天,拔尖显赫的家门,都知道一个叫做林枫的年轻人得了大风,眼瞅着扶摇直上了。眼下这天不是几天前了,除了那位椅子上的,你是首要人物。当然,也别得意....”

    方敬亭不厚道的笑了,“椅子上那位古怪的很,这事儿不是头一回,有过先例。倒是活下来的没有,你要是有活下来的能耐,那才是头一个。站住脚跟,谁都得给你这个!”

    他竖起大拇指。

    外人嘴里遍地黄金的京城,那是那么好混的?

    这些林枫怎会不知道?听他话音,自己上楼后似乎还有些麻烦,只不过被某位摆平了。

    “糊涂兄知道的不少,能否与我说说?”林枫道“我跟个瞎子一样,还两眼一抹黑呢!”

    方敬亭想了想,“你信我?”

    “不信,死马当活马医呗,没办法呀!”

    林枫一摊手,方敬亭又笑了。京城上下大小,知道他方敬亭的还真不多。叫得出他名字的,无一不是各方翘楚,值得他结交的。

    就像眼前这位,这样看平平无奇,瞧不出不凡之处。能让椅子上那位费力,多少是有过人之处的。这亦是他出现的原因。

    林枫不知道的是,方敬亭应承下的事儿,有怎么样的分量。不止林枫,整个京城知道的,除却朝野那几位世事洞明的主,手指头加脚趾头数的过来。

    “问吧,能说的我说,不能说的,就当你放屁了。”姓方的还不看路,马鞭也放下了。对拉车老马很有信心。

    “有人替我出头?”

    “算有吧,”方敬亭不确定道:“她的心思不好猜,也不能乱猜。”

    林枫翻了个白眼。什么叫‘算有吧’,这话等于没说!

    “是谁?”

    方敬亭摇摇头,“自己想,她没亲自给你说,肯定有别的思虑。我告诉你问题也不大,只是她到底是与我有一脉干系的,贸然搅局不说不知趣,还惹人厌烦,划不来。”

    “再说,这位的暴脾气,嘿嘿,乱打听对你也不好。”

    青年撇嘴,“惹不起就惹不起,话还挺多!”

    方敬亭说不出话,别过脸,默默翻了个白眼。

    反手一套不要脸,冲这个,亲自来这一遭就不亏。真特么不要脸。

    林枫接着问,“这场游园的目的是什么?”

    “得,这话当放屁了,别问,臭不可闻。”总算从青年身上品出些味道了,“哪有你这么问的,不问与会者有谁?如何自处?谁坐收渔利?三两句话想一锄头刨断根,把事儿掀开抹干净,哪有那么多好事儿?”

    气急败坏。

    办事儿总得循序渐进,一个台阶没走,就想蹦上高楼摘星星,也不怕摔死。

    林枫就是这种货色的典型。方敬亭都能想到这类人的性格,但凡抓住什么,不一点点榨干吃净,是绝对不会放手的。

    换句话说,够贪,也够聪明。

    “这不能说那不能说,你能告诉我什么?”

    方敬亭道:“问得好,我什么都不能说,你都叫我糊涂兄了,不糊涂一回,怎对得起林兄厚爱!”

    啪,搓开折扇,打量扇面四字,方敬亭道:“倒是有件事能跟你说说,受邀仕子非你一人,有名有姓门楣显耀者,有几个在昨夜收到了请柬。你两位师兄在此列,在我看来,他们多半不会去。”

    林枫疑惑道:“为何?”

    “为你!那位的意思,惊鸿苑许十家入内,脚后跟也想得出是哪十家。与你相比,他们固然家世煊赫,但与旁人相比却很普通了。他们又是所有人中与你走的近,干系很深的人。做东那位意图不明、云里雾里,敢说没有歹意?”

    “对于两个家族来说,官位圣眷都到了顶,寸进不得。这辈子盼头不在朝堂,在史书丹青,在千古之后。为不知深浅的小子以身犯险,无故牵连,除非脑子里有坑,被虫蛀了,否则不会干。”

    话是这个话,话糙理不糙。

    林枫豁然开朗。

    原来如此,怪不得徐素萧悔不曾提起,还有这些弯弯绕绕。

    对于坐在帘幕外驾车的糊涂兄,青年感激权利。

    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停下,只待林枫甫一下车,便有小厮冲上来将马鞭缰绳接下,将他与方敬亭请到一边。

    抬头,是一座拱门,惊鸿苑!

    御笔亲提的大字,在阳光中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