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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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灾民至(求收藏、推荐)

    《尸子》:虎豹之子,虽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鸿鹄之蔲,羽翼未全,而有四海之心。

    有食牛之气,无四海之心,是老人对弟子的评价。

    抬头望望天,老人为床榻上的弟子忧心忡忡。前怕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后怕三尺气概,青锋难掩,伤己害人。

    这个弟子,不叫人省心。

    老人叹息。

    一月过去,林枫难得褪去一身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裹布。胸前狭长的口子只余下还未闭合的印记,已无大碍。也就在今儿,陈忠胳膊拆线,汉子眉眼弯弯,却不像月牙,太丑。

    穿戴好儒袍衣衫,缠上巾帕,腰间挂上绿纹腰佩。林枫端起桌上参汤一饮而尽。

    气色越加好转了,徐素萧悔都是不差钱的主,隔三差五送些补气补血的益物来,林枫一个人用不完,陈忠、柳儿、胖子、夫人,连带着一府老小都沾沾余光。

    徐素萧悔送来的,可都不是凡品呢!

    柳儿为青年披上皮氅,碎碎念埋怨道:“还没好利索,就上城头吹风,这时节风最伤人,暖里藏着冷,跟绵里藏针一个样,扎进骨子里疼得慌。先生也是,好生不讲道理!”

    小丫头嘟囔一个大早,嘴都撅成鸭子了。只怪陈老命公子随他一同登楼,应一应散家离子,孤苦无往的灾民。

    林枫哈哈笑道:“我没那么孱弱,死不了!”

    “还说,听说宫里头主辱臣死,公子你躺了一个月,不知道下人心里多着急。”小丫头罕见埋怨起林枫了。

    林枫不说话。

    “走了。”放下碗,林枫出门招呼上陈忠,主仆两人沿着青石小巷拐到宽阔处。

    这是一株老槐树,不知多少年了,苍老枝条抽新芽,历久弥新。让人想起高举儿孙的老人,欢愉满堂,好不自在。

    此时艳阳初生,有几分暖意。粮价平稳,随之而来的是商贾入不敷出地亏空,眼见国难财不能染指,只好老老实实盼日头。百姓日子好过了,家有余粮,心里不慌。因而今个灾民入城,霍在渊出城十里恭迎,他们不关心,聚三五老者,坐北朝南,打谱下棋了。

    局势正酣,没人注意凑上前来的汉子跟青年。自然,也没人注意街角何时拐入一辆马车,停在老槐树树荫下,青年悄声而入,汉子徒步随行。

    陈老、徐素、萧悔均在车上,不见张炜。书院校考耽搁后者太多时日,他须赶快用功,也只有徐萧两人不以为意,身份摆着,身后不愁,敢对科举轻心一顾。

    “出城十里,霍大人有心了。”马车缓缓启程,只听得车中老人喟叹,骏马打了个响鼻,盖过这一声。

    出城十里,迎的是灾民还是魏王?

    天知地知,霍大人知。

    “谢维之事,宇臣知晓了?”老人转过话题。

    日前,聂荣祥押解归京,犯人统统转交刑部,押送大理寺受审。路上坎坷自不必说,朝野震动的是,陛下钦点的监察使,沿途遇袭,断了一条臂膀,归来后已不是全乎人了。

    震慑朝野,天下为之一颤。

    天子震怒,御审此案人犯。定八罪,囊括卖官鬻爵、冤狱法情、李代桃僵、盘剥压榨.....矛头所指,无不噤若寒蝉。朝野上下历经一场鲜血清洗,落网百余人。无可幸免,皆斩,上奏陈说缓情、求情者,官降一级,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据说,天子怀怒未发,气贯长虹,京师之地长鹰搏空,有要离、荆轲之相。大势沉闷,有如泰山崩与湖面,愁云布雨,震慑人心。

    庙堂人心惶惶,下笔不成文,江湖欢欣雀跃,长呼万岁。此一事致使朝堂沆瀣衰落,残雪遇烈阳般的消弭无踪。影响至深,如春风呼啸,大地回温,处处柳吐新芽,自有一番新气象。

    百姓身感其诚时,犯人定罪也随之而来。宁芳及其党羽之流,秋后问斩,涉及人等,念受其党羽胁迫,免死,诛活罪。

    谢维判的极轻,三年,林枫等人的谋划没有白做,萧家徐家也出了不少力。普天同庆之余,谢家也皆大欢喜。

    得知此事,胖子埋头在被窝里哭了四回,憋得受不了,龇牙咧嘴嘬牙花子钻出脑袋,被下人听了去。

    哭,也是开心的哭。

    林枫笑道:“嗯,知晓了,没出息,哭了四回。平时看不出来,其实他心里一直惦记。这下好了,敢不用功考州学,抽不死他!”

    老人苦笑道:“哭好,哭了就好啊!好歹是他爹,有情义,老朽的招子还亮堂。”

    不着痕迹夸自己一句,老人惹得弟子哈哈大笑。

    没来由的,徒步跟着的汉子也咧嘴笑起来。捏了捏拳头,他只觉身上有使不完的力。娘亲的病日渐好转,公子也无恙,好日子要来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东城门的城头,灾民会经过城东大道,往搭建的草棚去。时值初春,还需穿棉衣,他们进棚户前会领取棉衣被褥,饱饱吃一顿,在此安家落户。两三个月后,又会像草原牛羊迁徙一样,回往故地。

    城头戒备比往常森严了,张大人在城墙根钻了一次狗洞,大发雷霆,狠狠饬申一干门卫甲护,自此,无人胆敢轻心。

    走了崔、卢二位师兄的路子,几人畅通无阻。

    这时,老人正与爱徒诉说他为太守时,所见的千里饿殍。人人冰冷孤苦,从南到北,灾民队伍长达几十里。沿途的树皮、草根、观音土,连碳灰都点滴不剩。

    人们怀揣着不是希望的希望,一路南迁,每至一处,城门紧闭,驱虎撵狼般的避之不及。海潮般的人潮涌在城门口,拍打城墙,转眼间迎来守城士兵的箭雨。

    他们下跪,磕的头破血流,山呼海啸的求救,也只有好心人扔下几张面饼子。沾了泥水的面饼要死掉几十人,才能混着血送进嘴里。还未来得及咽下,嘴巴就要被人掏开。

    死人在地上,一瞬间被分的精光。想啃一口人骨头,都要看老天给不给你这个脸,让你活。

    妻子儿女,大难当前全都不是了。人性的黑暗展露无遗,人都变成了狼,卖儿鬻女,易妻而食。在那之后,老人真正觉得儒家治国之礼,所谓的孝悌忠信、仁义礼智,犹如纸糊,一触即破。

    过了好一段,他才从中走出来,明白为何治国。非儒家之罪,非人之罪!

    因而当一条由人聚集,井然有序的长龙队伍从东而来,伛偻提携、壮年背子牵妻,碗水让与长者,蓬头垢面的脸上尚能强颜欢笑,一对对漆黑深邃的瞳孔里还燃有希望的火苗,老人泪如雨下,伏在墙头泣不成声。

    霍在渊出城十里,策马带粮,接应灾民。

    他的幕宾不全会废物,还有些用。

    抬起头,老人泪水不止,泪眼朦胧,“枫儿,你功德无量!”

    林枫眼角噙泪,“弟子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