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若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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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三生三世情为谁(四)

莲叶如盖,梅子如豆。

这一片映日莲花在夏季开的正盛,远远望去接天无穷碧,婀娜多姿,只等着会怜惜欣赏的人伸手来采撷。

宫女见那赏莲的女子眉间一扫以往愁绪之气,讨好道,“公主,今年的莲花比往年开的艳丽许多,不过再怎么开的茂盛也不及公主的容貌好看。”

又一宫女接过话,“奴婢看呐,公主自从选了驸马,气色格外好,一天比一天娇艳。”

微风阵阵,吹得莲花摇曳生姿,好似是应和着宫女的话语。

她转身莞尔,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的照射下不仅没有显得庸俗,反而给她一身素衣增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宫女呆呆的被那瞬间的回眸一笑迷惑,那笑并没有多妖多媚,而是弥漫着幸福,观之便觉得快乐。

说起那位驸马,逢人见了便是赞叹不已。那日公主选中的并蒂莲花图是宫中的一名画师所作。她们原本没作什么指望,只道是眼下公主选中了一名画师也是万幸了,能入宫中作画的家世虽算不上显赫倒也是祖上很清白又有过功名的人家,但到底是攀龙附凤,让人有些打心眼里瞧不起来,谁知那日一见,只觉得这世间怎的生出这般精致的男子,那眉那眼,不知是怎样雕琢而成,三分邪气,三分魅惑,剩下的便是冷冷的距离感,好似多瞧他一眼都是一种奢求。

梨花树下,他一袭白底青色暗花的官袍,磊磊落落,潇潇洒洒的负手而立,任凭长风卷起他的衣摆,吹起几缕褶皱。一片梨花花瓣悠悠的飘落枝头,恰好被他的指尖接住,那白璧无瑕的玉手从袖中伸出,沐浴在朝阳之下,让人不禁遐想着用这样的一只手作出的画当真能堪称国色天香了吧。

他的唇轻轻向前呵气,那花瓣便似羽毛滑过天际荡漾着优美的弧线又如雪花寂静无声的落下,安然的等待消融。

守在宫外的宫女只看着树下的人便已经面红耳赤,胸口跳的厉害。却见那人似笑非笑,琥珀的眸子许是看着你,又许是没看你。

转过几个曲折的长廊,已觉有些燥热。宫女将香帕递上,“公主,前面有个亭台,不如上去歇歇吧。”

“好,是有些累了。”

抬眼望去,只见那亭台隐匿在莲花深处,想要到跟前去,还要拐过几个弯方可,而近处的莲花恰好把亭台的身子遮盖了一半,若是有人在当中小憩,也不失为是一大美事。

刚走了几步,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见她面色泛白的转身往回走,“回宫!”

一时弄得身后的两名宫女不知发生何事,“公主……不赏莲了?”

“没兴致!”

两名宫女互相对望,彼此眼中都有疑惑。以前这位公主可是能对着一池莲花看上一整天也不嫌腻,怎的突然就没兴致了?虽心中如是暗忖着,却又不敢多言,只得跟随公主折返回去。

……

红烛高照,喜乐震天,公主大婚的喜气自皇宫内院吹入寻常百姓家,人们茶前饭后都在谈论此事。

当今公主不知为何对莲花情有独钟,用莲花图甄选驸马已经令人匪夷所思,而从小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竟然甘愿下嫁给一个宫廷画师,也不知是图的什么。又听说那画师有一副连女子都不能比拟的好容貌,一向自诩风流的豪门贵族子弟若单独来看自是英俊潇洒,但若真与他来比较,便是云泥之别,比都没得比。

然而正当京城的百姓正在孜孜不倦的谈论这那驸马到底如何如何之时,谁也想不到,宫中的大红绸帐正掩盖着一场倾国的宫变。

宽大的铜镜在烛光的照耀下模糊的映着身穿大红宫装头戴凤冠的女子,头上繁复的饰物压得她好几次都撑不住只想豁出去懒懒的靠在床头,无奈都被身侧的嬷嬷拦住,一遍遍提醒着要恪守礼仪,恪守礼仪。

亥时已过,她早已有些疲惫,却不知宫宴何时才能结束,她只能想象着他挑开她的盖头时该是何种神情,会说何话,她又该同他讲些什么,讲她找了他许久,等了他许久,讲他们有过三生三世的约定?他会信么,还是觉得,她在说些疯话……

她透过盖头看着桌上的红烛已快燃尽,屋外的喜乐早已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令人不安的静谧

,还未听见那人的脚步声,是不是她太过急躁让他踌躇了?他才见过她一次,她便要与他成亲,这一切是不是来的太快?

树叶沙沙作响,烛火也时不时的跳跃几许,太安静了,真的……太安静了。

“公主!”

一声急呼自屋外传来,她眼皮一跳焦急的起身,却马上被嬷嬷按住,“公主,不得坏了规矩!”

“公主……”

门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抽泣,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她再也坐不住了,甩开嬷嬷钳制的手,自己掀开盖头,惹来屋内的宫女惊呼,“公主,使不得。”

已有宫女前去开门,只听得一阵尖叫响起,那宫女连滚带爬的后退,“啊——血,好多血!”

一位满身是血的宫女奄奄一息的倒在门槛上,挣扎着吸纳人世间的空气,拼尽最后的力气从嘴里挤出,“晋……晋王,谋……反!”

屋内的人已经乱了阵脚,有不少人已经开始颓坐在地上大哭。

她拿下头上的凤冠,提着衣裙迈出门外,向着举行宫宴的紫晖殿跑去,不顾身后宫女惊慌失措的叫喊。

晋王是她的伯父,先帝一生只得两子,当今皇上本是晋王的弟弟,先帝在位之时虽赏识晋王智慧勇猛,却不喜他好战,所以临终之际再三考虑将皇位传给了次子,她那伯父虽表面俯首称臣,却对先帝传位之事一直耿耿于怀,父皇虽知他心思却顾念兄弟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的挑衅不了了之,想不到晋王却在她大婚的时候痛下杀手,反叛逼宫!

她刚出了自己的宫殿,便见着紫晖殿已经火光冲天,不少奴才已收拾了行囊抱头蹿跑,哪里还管那等着夫君揭盖头的公主的死活。

她被人群撞倒在地,手蹭掉了大块的皮肉,还未等她起来,便有宫人踩在她身上,这个时候,无人去辨认倒在地上的究竟是何人,便是知道怕也照踩不误,在金贵的主子大难临头了哪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她的额头磕在地上,华贵的宫装被踩的面目全非,她挣扎着起来,一瘸一拐的朝着紫晖殿挪动。

要找到夜玄!夜玄不会有事的!

他们还没有成亲,难道就要阴阳相隔了么?她要做他的妻,她不能让他死!

紫晖殿就在眼前,却是被熊熊大火舔舐的面目全非。

她拦住一位宫人焦急的问,“有没有看见驸马?”

那宫人却痴痴傻傻的语无伦次,“死了……都死了……你也会死!我也会死!”

宫人目光涣散的将她推开,“不,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整个身子都抖动着,脚下已觉虚浮无力,姣好的面庞已被火的炙热烤的通红。她发了疯的朝殿内冲去——

横梁倒塌,将她娇小的身姿全部淹没。

……

“太医,她如何了?”

“皇上,娘娘能活下来已是万幸,照目前的情形来看浓烟已伤及肺腑,若仔细调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可支撑,臣不胜惶恐。”

——谁,是谁在说话。

“去煎药吧。”“是,臣告退。”

身上的疼痛已让她从昏睡中转醒。她感觉有人在看她,那目光既熟悉又陌生,让她想快些睁开眼看看到底是谁。那对话好奇怪,谁是娘娘?皇上……难道,父皇……还活着么?

“皇上,娘娘醒了。”

睁开眼的那一刻,耀眼的黄袍刺得她一阵目眩。那黄袍她不陌生,可是那穿黄袍的人——

“你没死,着实让朕有些惊讶了。”

如画的眉目饶有兴趣的看着她,那面容她再熟悉不过,可是那件衣服穿在他身上,让她陌生的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却发现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再三努力,也只从喉间溢出一道异常难听的破音。

他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给自己倒满一杯茶后才道,“你的嗓子被烟熏坏了,从此以后你说不得话了。”

她迷茫的看着他,似乎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哑巴。

“你的父皇母后还有兄弟姊妹全都被一把火烧光了,

这世上,你再也没有一个亲人!”

他边说边留意她的反应,本以为她会痛不欲生,甚至哭的昏死过去,却没想到,她只是木然的看着他,眼里泛不起丁点泪花。

搁下茶杯,他笑的悠闲,“原来,你也是薄情之人,连哭都不会。”说完,便起身离去。

养病的时日,她只从宫人口中得知,晋王谋反将皇族宗亲赶尽杀绝,却被驸马率兵诛灭,尸身被乱马踏成泥土不得入殓,人头就挂在城门上。

至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驸马为何能坐上皇位,不得不说是天意如此。说来说去,先帝的皇位也是从他效忠的皇族手里夺过来的,而当今驸马却正是当年皇族的后裔,风水轮流转,这一朝的皇位不过历经两个帝王便物归原主,所谓的宫廷画师也不过是他为了复国特意混入宫中捏造的一个身份罢了。

这一日她刚能下床,便听见门外一阵喧嚣。她披衣想去看看,便见着他站在宫门口,一位女子披头散发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你却要我死!畜生!混蛋!”

几名侍卫将她往后拖,她却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凄厉尖叫着,“放开我,放开我——”

她认得那女子,那是晋王的女儿郭罗郡主。

郭罗也看见她,眼里闪着希冀,朝着她大吼,“表妹,救救我!”

他像是听到笑话般轻笑出声,“若朕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杀了她的父王母后,你还指望她救你?”

郭罗怨恨的盯着他,“是你唆使我父王造反!都是你说的!”随即她向她哀求着,“表妹,你不要相信他,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我父亲只是受了他的摆布,他骗了我,现在还要骗你!他才是真正的凶手,如果不是他,叔父叔母就不会死,你也不会成了哑巴!”

他的嘴角泛起冷意,“你莫不是忘了,朕自始至终只杀了一个人,那就是你父王!朕替她报了仇,她感谢朕都来不及!”

郭罗拼命扭着身子语速急切,“表妹,不要信他!现在他不杀你,是因为你对他还有用!他不是人,他没有心!我都有了他的骨肉,他却要我死!”

郭罗恶毒诅咒着他,“你会有报应的,你不得好死!”

她垂下眼眸,神色黯然。原来那日偶然撞见他们在亭中私会,那般耳鬓厮磨竟是他别有用心的利用么?

他眯眼观察着她的反应,周身泛着危险的气息。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意识到自己已经哑了,嘴巴只微微开启便顿住,宫人早就将备好的笔墨纸砚递上,自从她哑了后,便一直用书写的方式同旁人交流。

“我早已时日无多,他会不会杀我,我已不想去猜。”

他似乎有些满意她的答案,微笑着上前狠狠踢向郭罗的小腹,女人立即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她看见她身下的血被侍卫拖出一条湿濡的红线,渐渐的消失在视线中。

风中传来阵阵腥气,她的胃部翻滚着,让她不得不弯下腰干呕,她闭着眼,想起了那日那副画上题的字——

性本无心,误落尘网!

手,不自觉的捂上胸口……

他揽她入怀,抚摸她柔顺的发,悦耳的声音泛着诡异,“乖乖的做皇后,朕会给你荣华富贵,明白么?”

她靠在他的肩头,嗅着他身上独特的香气,那是她最钟情的味道,也是最难忍的煎熬。

三年后,后殁。

传言,这位皇后死时,怀中抱着一副并蒂莲花图,并嘱托身边的女官在她死后将这图同她一起火化,把骨灰洒入“无尘居”那种满莲花的水榭。

终究,鸢尾花谢。

“这一世,你可明白了些?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瑶华摇摇头,“告诉我,如何才能离于爱,如何能无忧无怖?”

辟芷叹气,“你且去吧……”

“最后一世,我不想继续寻觅,若是与他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或许我与他不必再错过。”

“好,如你所愿。”

辟芷看着消失的白影,掐指一算,淡淡蹙眉,造化弄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