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天上？人间！
夏恒川抬脚跟着老和尚出了门，一名面色黧黑的魁梧男子跟他错身而过，夏恒川趁着错身的瞬间再回头，他看到原本是小和尚在树林中抱着球仰头，这男子进去之后，抱球的孩子不见了。那林中景色一变，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面色银白，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撑着伞站在一片雨中，那名刚刚进去的高大男子怔怔看着女人。
夏恒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怕那名高大的男子发现了，回头急跑了几步，问道：“这些仙人究竟是从哪来的？”
老和尚说得暧昧不明：“有一些人一出生就是仙人，有的人是经历了重重磨难才成了仙。”
夏恒川好奇道：“飞升的那些？就是那些修仙修道的人？”
“差不多是。”
夏恒川听得稀里糊涂，摸了摸头道：“生在天上，也是好命，可见投胎真的还是一门学问，这你可得教教我。”
老和尚瞥了他一眼：“这辈子活够了？”
夏恒川讪笑道：“还没呢，我还想再活上他千年万年的。那这些人上了天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人能领到一个不大的官职，不知岁月地再慢慢往上爬，无心做官的，也能去这里的寺庙道观这一类的地方继续去修行，天上的规矩也不比人世间少。还有一些人，就是因缘际会，找到了‘窍门’，纯粹是运气好而已。”
有一大群人刚从楼上下来，有男有女，男人大多披甲，女人则是穿着无风自动的轻纱衣，眼角向上高高挑起，这群人周身拥簇着一团云，看上去不像是仙气飘飘，更似是杀气腾腾。为首的那个手中提着一杆枪，目不斜视过去了，老和尚带着夏恒川在一旁等，等他们从楼梯上走过，这才慢吞吞地转了上去。
二楼没有一楼的那些小房间，仍是整整一层挂满了帷帐，轻纱掩映之中，满屋飘飞异香，透过纱帐能看到不少人在中间穿行，大概是在侍弄花草，老和尚脚步不停，直接走上了三楼，三楼的正中有一个台子，台子下面坐满了仙人，台上则有人半蹲着在跳舞，他们先前碰到的那个小姑娘正坐在一旁弹琴，夏恒川跟着老和尚走过去，目光在台上流连了一阵，老和尚却目不斜视，依然慢吞吞拄着青主拐杖往前走着。
四楼是一个巨大的兵器库，有不少人在其中寻找趁手的兵器，弹气入刀剑，回手者即是契合，有一名少年恰好找到了一把趁手的长刀，欢天喜地地抱着长刀一溜烟向着楼下跑去，差点撞在夏恒川身上。五层则有一大片的幻境浮现，入者可见，旁观者则清，当中有人哭有人笑，哭者笑者，都是过不了槛的人，有人明知是幻影，却连假象都愿意相信，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说，看到个中场景，啼笑皆非者有，自哀自怜者也有，此身在山中，难以看得到山的全貌。老和尚停下，指着那一大片幻影当中说道：“你如果进去，应该是出不来。”
夏恒川不以为意，却反问：“你曾几入？”
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十入十不过。”
夏恒川笑道：“我就知道，算了，我这次走了以后，你也别再记挂着我了，除了调皮捣蛋给你惹麻烦之外，我有什么好惦记的？”
老和尚含笑继续往前走。
六层遍藏世间书，无数仙人埋头其中，夏恒川扫了一眼，见这些书大多是一些佛道的典籍，也夹着儒门墨家法家的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说文集，有人嘴蠕动仿佛念经一样背诵。
夏恒川不由感慨：“看来天人一样也不得自在。”
到了第七层，老和尚终于停下，这一层窗户四开，窗外已非灿烂的云海，而是一片星空，暗蓝色的夜幕下，有几颗明亮的星子格外耀眼。
老和尚衣袂飘摇至窗边，坐在一张长凳子上，夏恒川跟随他过去，坐在长凳上。
老和尚盯着璀璨浩瀚的星空，伸出手指了一指，夏恒川打眼看去，正是北斗七星，七颗星星有明有暗，夏恒川从长凳上站起，凑到窗边，正想要再去看清楚一些。
老和尚一把推出，将夏恒川推出了窗外，口中念道：“且去折北斗。”
夏恒川在空中没有飞速坠落，而是落在一条流光溢彩的暗色道路上，他回头望望老和尚，老和尚手中握着一串念珠，对他慈祥地微笑着，目光中带着些悲悯。
夏恒川从不怀疑老和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走去，他看到北斗星下，有寥寥几个人。夏恒川从七星下按照稍显回旋的路走过，每一星下都有一人，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下之人皆对他视而不见，夏恒川揣袖走到破军之下时，那名白发披散满身的仙人回了一回头。
夏恒川见他回头，走了过去，白发散漫身上的破军仙官抬头望着那颗蓦然亮了一瞬间的星星，瞥了瞥，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夏恒川。
夏恒川微笑道：“见过天官。”
白发散身的仙人不言不语，那颗星也不再闪烁。
夏恒川说道：“我自认为不好杀戮。”
白发仙人道：“冥冥中自有命数，自从你想报仇而习武的那天开始，就渐渐走入了那条轨道。你若是想改命，就要去九楼，但九楼，只会有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夏恒川微笑道：“老和尚身上似乎也没太大的怨气，我这次见他也开始怀疑，这个仇，究竟还要不要去报。”
“你以为你会放下？”
“未必能。”夏恒川一揖，“请仙人提示二三。”
这仙人抬头看着天上星斗，再不说话，如同一尊雕像，夏恒川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再等不来一句话，只好告了一声叨扰，就要离去。
仙人在他转身时说道：“去拿你的剑。”
夏恒川身形顿了一顿，告了一声多谢，走到了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见夏恒川回来，抬起了低垂着的眼，不再念经，他似乎知道刚才的白发仙官说的是什么，说道：“先去八楼。”
八楼内有八座柱，分别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皆是面目平和，双手合十。
如今世间佛教，多是只知观音佛陀，只知破执，不知这些佛身边的“非人”也未曾抛却尘世间的相，这八座柱的“非人”，夏恒川听过但也没见过几次。
一念之因，可致功亏一篑，一念之后，也许就能成佛。到底看得清什么，又看不清什么？
八柱的正中间，有木雕的佛像，朴素无华，三十二相变化不停，佛像前有一株小臂粗的香燃气寥寥的烟，透过头顶的木板上去。
老和尚只简单在这边站了站，任由夏恒川在这层当中转了一会，细细看着面前的木刻石刻，感慨雕工的繁重精美。
老和尚声音沙哑道：“下楼吧。”
夏恒川问道：“不去九楼？”
“去拿你的剑。”
夏恒川站在楼梯上，再回头看看那些非人形象的柱子，他们生而为神，却又不像是神。
夏恒川身后忽然香气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身后，抬起手，捂住了和尚的眼睛。
夏恒川看到腰间挂了一支笛子的小姑娘拼命对他摇头，让他不要提醒，笑了笑对她做了个鬼脸。
老和尚却如背后生了眼睛，笑道：“是那位会弹琴的小姑娘吧。”
这小姑娘轻轻松开了手，一蹦跳下两级，歪着脑袋：“我回来了，你们果然在这。”
夏恒川眯眼笑道：“来找我们做什么？”
“哎我问你，人间好不好玩？”
夏恒川一愣，笑道：“不好玩，多灾多难多病，看似好玩，你如果真到了人间，也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小姑娘把那支玉笛握在手里，随便拿着敲敲打打，发出一阵清脆声响：“那不是跟天上一样了呗？”
“这倒是差很多，天上有的，人间未必有，天上没有的，人间未必没有。”
小姑娘兴味索然地又是一跳三级，差点撞在她身后一名女子的身上，这女子面带悲悯，身上有一阵淡色光华，她急忙转身对女子双手合十，夏恒川也跟着双手合十，目送女子上楼而去。
小姑娘笑道：“我要先走了，反正以后也会见到，就不多贪这一时了。”
老和尚上前一步，有些紧张，问道：“以后？”
小姑娘狡黠一笑：“天上的这群老家伙们，又打了一个赌。”
老和尚神色一变，眼中多了些哀痛。
夏恒川见到老和尚的表情，不解其意。
小姑娘又对夏恒川说道：“我刚才偷偷去了九楼，偷看了你的。”
夏恒川问道：“我的？”
小姑娘正要开口，被她身后出现的一个披轻纱的美人捂住了嘴，那美人对他们笑道：“小姑娘不懂事，你们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接着，这美人又说道：“走了，该回去排练了。”
小姑娘被美人拉着，遥遥地回头对他们招了招手，那拉着她的美人走路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下了楼去不见了。
夏恒川开口便要问，老和尚神色已回复如常，摇头道：“先过好自己的一生。”
夏恒川随着和尚回到四楼的这座兵器库中，老和尚让他随便试试，夏恒川点点头照着楼中的剑一把一把弹去，气流飞旋，数弹不中。夏恒川倒不怎么急，反正这楼中多的是剑，只是耗些时间。
夏恒川边走边动手，一气弹到一把剑身清亮的剑上，这剑忽然一动，锃然一响，剑离了墙壁飞到他的手上来。他的身侧，一名同时看中了那把剑的女人对着它数弹不中，对他横眉竖目，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夏恒川把剑捧在手里看了看，只见剑色透明，仿佛一块冰一样，但他碰在手中，却又有一股灼热感徐徐传来。
夏恒川携剑走到老和尚身边，问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说你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夏恒川挑挑眉：“他们也会骂这句话？”
老和尚默然一笑，两人继续向楼下走去。
老和尚让夏恒川去取了牌子，又到了一楼的一间小房间里，这次他们溪水边静坐着，看到的却不再是老和尚的执念。
夏恒川手中握着拍子，看着对面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一一闪过，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些人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能见到。
“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放下，我知道你放不下，就像这里的神，明明离佛最近，却仍成不了佛。”
上游依然有酒杯流过，夏恒川没再像第一次那样伸出手去拿那酒杯，酒杯在溪中磕磕绊绊，仿佛要跌倒。
竹林里在不久之后开始下雨，雨水星星点点汇入了溪水当中。
老和尚慢吞吞说道：“我当年其实并不是被他们所害，只是来不及跟你解释，我把一身修为全部给你之后，却也并未如佛法所说去轮回投胎去了，而是无意中得到了机缘，来到了这里。”
夏恒川不言语，老和尚继续说道：“人要以阴毒的手段害你，你未必需以阴毒的手法害他。”
夏恒川摆弄着脚下一株白花：“那我就去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们。”
老和尚淡淡一笑，说道：“以往你心里常常去纠结那些前尘往事，以至于格局小了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神也未必得自在，你要记得。”
夏恒川坐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然后会心一笑，笑问道：“皇帝给我我都不想做，还算是格局小？”
老和尚不说话了，只是伸出手，拍了一下夏恒川的头。
夏恒川摸着头，静静看着竹林当中那些去而复返的人，这些人的脸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们在夏恒川面前停留地也越来越长，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老和尚拄着青竹站起来，对夏恒川说道：“该回去了。”
夏恒川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嗯。”
老和尚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开口无言，他们一路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和尚抓住夏恒川的衣襟，把他向下一扔。
夏恒川被扔下天去之后，老和尚缓缓吐出几个字，他没有听清楚老和尚要说的那句话，老和尚在天上站着，他不断地往下坠去，仿佛没有尽头，人间，又在他眼中近了起来，人烟、鸡犬、茅舍，一片片欢声笑语。
夏恒川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这究竟是真正的人间，还是假的？
(本章完)
夏恒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怕那名高大的男子发现了，回头急跑了几步，问道：“这些仙人究竟是从哪来的？”
老和尚说得暧昧不明：“有一些人一出生就是仙人，有的人是经历了重重磨难才成了仙。”
夏恒川好奇道：“飞升的那些？就是那些修仙修道的人？”
“差不多是。”
夏恒川听得稀里糊涂，摸了摸头道：“生在天上，也是好命，可见投胎真的还是一门学问，这你可得教教我。”
老和尚瞥了他一眼：“这辈子活够了？”
夏恒川讪笑道：“还没呢，我还想再活上他千年万年的。那这些人上了天在这里干什么？”
“那些人能领到一个不大的官职，不知岁月地再慢慢往上爬，无心做官的，也能去这里的寺庙道观这一类的地方继续去修行，天上的规矩也不比人世间少。还有一些人，就是因缘际会，找到了‘窍门’，纯粹是运气好而已。”
有一大群人刚从楼上下来，有男有女，男人大多披甲，女人则是穿着无风自动的轻纱衣，眼角向上高高挑起，这群人周身拥簇着一团云，看上去不像是仙气飘飘，更似是杀气腾腾。为首的那个手中提着一杆枪，目不斜视过去了，老和尚带着夏恒川在一旁等，等他们从楼梯上走过，这才慢吞吞地转了上去。
二楼没有一楼的那些小房间，仍是整整一层挂满了帷帐，轻纱掩映之中，满屋飘飞异香，透过纱帐能看到不少人在中间穿行，大概是在侍弄花草，老和尚脚步不停，直接走上了三楼，三楼的正中有一个台子，台子下面坐满了仙人，台上则有人半蹲着在跳舞，他们先前碰到的那个小姑娘正坐在一旁弹琴，夏恒川跟着老和尚走过去，目光在台上流连了一阵，老和尚却目不斜视，依然慢吞吞拄着青主拐杖往前走着。
四楼是一个巨大的兵器库，有不少人在其中寻找趁手的兵器，弹气入刀剑，回手者即是契合，有一名少年恰好找到了一把趁手的长刀，欢天喜地地抱着长刀一溜烟向着楼下跑去，差点撞在夏恒川身上。五层则有一大片的幻境浮现，入者可见，旁观者则清，当中有人哭有人笑，哭者笑者，都是过不了槛的人，有人明知是幻影，却连假象都愿意相信，作为一个局外人来说，看到个中场景，啼笑皆非者有，自哀自怜者也有，此身在山中，难以看得到山的全貌。老和尚停下，指着那一大片幻影当中说道：“你如果进去，应该是出不来。”
夏恒川不以为意，却反问：“你曾几入？”
老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十入十不过。”
夏恒川笑道：“我就知道，算了，我这次走了以后，你也别再记挂着我了，除了调皮捣蛋给你惹麻烦之外，我有什么好惦记的？”
老和尚含笑继续往前走。
六层遍藏世间书，无数仙人埋头其中，夏恒川扫了一眼，见这些书大多是一些佛道的典籍，也夹着儒门墨家法家的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说文集，有人嘴蠕动仿佛念经一样背诵。
夏恒川不由感慨：“看来天人一样也不得自在。”
到了第七层，老和尚终于停下，这一层窗户四开，窗外已非灿烂的云海，而是一片星空，暗蓝色的夜幕下，有几颗明亮的星子格外耀眼。
老和尚衣袂飘摇至窗边，坐在一张长凳子上，夏恒川跟随他过去，坐在长凳上。
老和尚盯着璀璨浩瀚的星空，伸出手指了一指，夏恒川打眼看去，正是北斗七星，七颗星星有明有暗，夏恒川从长凳上站起，凑到窗边，正想要再去看清楚一些。
老和尚一把推出，将夏恒川推出了窗外，口中念道：“且去折北斗。”
夏恒川在空中没有飞速坠落，而是落在一条流光溢彩的暗色道路上，他回头望望老和尚，老和尚手中握着一串念珠，对他慈祥地微笑着，目光中带着些悲悯。
夏恒川从不怀疑老和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往前走去，他看到北斗星下，有寥寥几个人。夏恒川从七星下按照稍显回旋的路走过，每一星下都有一人，武曲，廉贞，文曲，禄存，巨门，贪狼下之人皆对他视而不见，夏恒川揣袖走到破军之下时，那名白发披散满身的仙人回了一回头。
夏恒川见他回头，走了过去，白发散漫身上的破军仙官抬头望着那颗蓦然亮了一瞬间的星星，瞥了瞥，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夏恒川。
夏恒川微笑道：“见过天官。”
白发散身的仙人不言不语，那颗星也不再闪烁。
夏恒川说道：“我自认为不好杀戮。”
白发仙人道：“冥冥中自有命数，自从你想报仇而习武的那天开始，就渐渐走入了那条轨道。你若是想改命，就要去九楼，但九楼，只会有你承受不起的代价。”
夏恒川微笑道：“老和尚身上似乎也没太大的怨气，我这次见他也开始怀疑，这个仇，究竟还要不要去报。”
“你以为你会放下？”
“未必能。”夏恒川一揖，“请仙人提示二三。”
这仙人抬头看着天上星斗，再不说话，如同一尊雕像，夏恒川等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再等不来一句话，只好告了一声叨扰，就要离去。
仙人在他转身时说道：“去拿你的剑。”
夏恒川身形顿了一顿，告了一声多谢，走到了老和尚身边。
老和尚见夏恒川回来，抬起了低垂着的眼，不再念经，他似乎知道刚才的白发仙官说的是什么，说道：“先去八楼。”
八楼内有八座柱，分别为天众、龙众、夜叉、乾达婆、阿修罗、迦楼罗、紧那罗、摩睺罗伽，皆是面目平和，双手合十。
如今世间佛教，多是只知观音佛陀，只知破执，不知这些佛身边的“非人”也未曾抛却尘世间的相，这八座柱的“非人”，夏恒川听过但也没见过几次。
一念之因，可致功亏一篑，一念之后，也许就能成佛。到底看得清什么，又看不清什么？
八柱的正中间，有木雕的佛像，朴素无华，三十二相变化不停，佛像前有一株小臂粗的香燃气寥寥的烟，透过头顶的木板上去。
老和尚只简单在这边站了站，任由夏恒川在这层当中转了一会，细细看着面前的木刻石刻，感慨雕工的繁重精美。
老和尚声音沙哑道：“下楼吧。”
夏恒川问道：“不去九楼？”
“去拿你的剑。”
夏恒川站在楼梯上，再回头看看那些非人形象的柱子，他们生而为神，却又不像是神。
夏恒川身后忽然香气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走到他们身后，抬起手，捂住了和尚的眼睛。
夏恒川看到腰间挂了一支笛子的小姑娘拼命对他摇头，让他不要提醒，笑了笑对她做了个鬼脸。
老和尚却如背后生了眼睛，笑道：“是那位会弹琴的小姑娘吧。”
这小姑娘轻轻松开了手，一蹦跳下两级，歪着脑袋：“我回来了，你们果然在这。”
夏恒川眯眼笑道：“来找我们做什么？”
“哎我问你，人间好不好玩？”
夏恒川一愣，笑道：“不好玩，多灾多难多病，看似好玩，你如果真到了人间，也就会发现不过如此。”
小姑娘把那支玉笛握在手里，随便拿着敲敲打打，发出一阵清脆声响：“那不是跟天上一样了呗？”
“这倒是差很多，天上有的，人间未必有，天上没有的，人间未必没有。”
小姑娘兴味索然地又是一跳三级，差点撞在她身后一名女子的身上，这女子面带悲悯，身上有一阵淡色光华，她急忙转身对女子双手合十，夏恒川也跟着双手合十，目送女子上楼而去。
小姑娘笑道：“我要先走了，反正以后也会见到，就不多贪这一时了。”
老和尚上前一步，有些紧张，问道：“以后？”
小姑娘狡黠一笑：“天上的这群老家伙们，又打了一个赌。”
老和尚神色一变，眼中多了些哀痛。
夏恒川见到老和尚的表情，不解其意。
小姑娘又对夏恒川说道：“我刚才偷偷去了九楼，偷看了你的。”
夏恒川问道：“我的？”
小姑娘正要开口，被她身后出现的一个披轻纱的美人捂住了嘴，那美人对他们笑道：“小姑娘不懂事，你们不要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接着，这美人又说道：“走了，该回去排练了。”
小姑娘被美人拉着，遥遥地回头对他们招了招手，那拉着她的美人走路速度极快，眨眼之间就下了楼去不见了。
夏恒川开口便要问，老和尚神色已回复如常，摇头道：“先过好自己的一生。”
夏恒川随着和尚回到四楼的这座兵器库中，老和尚让他随便试试，夏恒川点点头照着楼中的剑一把一把弹去，气流飞旋，数弹不中。夏恒川倒不怎么急，反正这楼中多的是剑，只是耗些时间。
夏恒川边走边动手，一气弹到一把剑身清亮的剑上，这剑忽然一动，锃然一响，剑离了墙壁飞到他的手上来。他的身侧，一名同时看中了那把剑的女人对着它数弹不中，对他横眉竖目，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夏恒川把剑捧在手里看了看，只见剑色透明，仿佛一块冰一样，但他碰在手中，却又有一股灼热感徐徐传来。
夏恒川携剑走到老和尚身边，问道：“她刚才说了什么？”
“说你是个走了狗屎运的家伙。”
夏恒川挑挑眉：“他们也会骂这句话？”
老和尚默然一笑，两人继续向楼下走去。
老和尚让夏恒川去取了牌子，又到了一楼的一间小房间里，这次他们溪水边静坐着，看到的却不再是老和尚的执念。
夏恒川手中握着拍子，看着对面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容一一闪过，他以为自己已经不记得这些人了，没想到还有一日能见到。
“带你来这里，不是让你放下，我知道你放不下，就像这里的神，明明离佛最近，却仍成不了佛。”
上游依然有酒杯流过，夏恒川没再像第一次那样伸出手去拿那酒杯，酒杯在溪中磕磕绊绊，仿佛要跌倒。
竹林里在不久之后开始下雨，雨水星星点点汇入了溪水当中。
老和尚慢吞吞说道：“我当年其实并不是被他们所害，只是来不及跟你解释，我把一身修为全部给你之后，却也并未如佛法所说去轮回投胎去了，而是无意中得到了机缘，来到了这里。”
夏恒川不言语，老和尚继续说道：“人要以阴毒的手段害你，你未必需以阴毒的手法害他。”
夏恒川摆弄着脚下一株白花：“那我就去光明正大地杀了他们。”
老和尚淡淡一笑，说道：“以往你心里常常去纠结那些前尘往事，以至于格局小了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神也未必得自在，你要记得。”
夏恒川坐在他身边，叹了一口气，然后会心一笑，笑问道：“皇帝给我我都不想做，还算是格局小？”
老和尚不说话了，只是伸出手，拍了一下夏恒川的头。
夏恒川摸着头，静静看着竹林当中那些去而复返的人，这些人的脸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他们在夏恒川面前停留地也越来越长，仿佛活过来了一样。
老和尚拄着青竹站起来，对夏恒川说道：“该回去了。”
夏恒川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嗯。”
老和尚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开口无言，他们一路回到了来时的地方，和尚抓住夏恒川的衣襟，把他向下一扔。
夏恒川被扔下天去之后，老和尚缓缓吐出几个字，他没有听清楚老和尚要说的那句话，老和尚在天上站着，他不断地往下坠去，仿佛没有尽头，人间，又在他眼中近了起来，人烟、鸡犬、茅舍，一片片欢声笑语。
夏恒川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这究竟是真正的人间，还是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