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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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劝降

    楚国王城,议政内殿。

    熊绎手中拿着一支朱笔,在依靠着墙壁的巨幅地图之上,重重的写下一笔,笔触之下正是淮南的千里国境,熊绎转过身,手中的朱笔在一旁內监捧着的砚台中蘸了蘸。

    “算算日子,荣翟也该到淮南国境了吧,百万大军,真是好大的口气,只是不知比我楚军如何,文和,你看荣翟几日可以破敌?”

    徐启没有立即答话,而是从內监手中接过了砚台,轻轻挥手,屏退伺候的內监、婢女,“百万大军?不过五十万众而已,正是底气不足,才要虚张声势,荣翟将军以楚国劲旅对付这么一帮乌合之众,七日时间足以,况且我们还有棋子未动。”

    熊绎点了点头,又在地图之上顺着刚刚那道笔画写了一笔,正要转身蘸墨,动作却停滞了一下,似有不解之事,但却没有问,悬在半空中的朱笔重重地按在砚台之中。

    “王上是想问,八年以前,楚国兵甲之壮,便可灭亡淮南,甚至是连同宋国一起,也不在话下,而如今的局面,也不存在什么不战而屈人之兵,仍旧是要打,为何臣要坚持耗费数年时间,来做这个局?”徐启倒是善解人意,一语戳中了熊绎的心思。

    熊绎默然,不过手中的朱笔不再有停顿,笔触运转,接连写了数笔,笔锋也由刚刚的圆润,瞬间变得凌厉了几分。

    “八年以前,楚国可连灭淮宋两国不假,但是之后又该如何呢,且先不说楚国自身的损耗如何,对于淮宋两地又该如何处置,家仇国恨,淮宋之臣不可用,民更不可用,只凭楚国臣民,想要将两国完全吞下,非经年累月之功不可,而燕北本就虎视眈眈,难保不会趁机发难,淮宋两地若是在生叛乱,楚国很有可能便会陷入长时间的苦战,到时士卒疲乏,于楚国不利。”

    “臣花费数年之功,先分化两国朝堂,清正之臣,都已被排挤下放,两国臣工如今只剩贪生怕死之辈,已尽数为楚收买,再分化两国之民,宋国已经多有纷乱,而淮南亦是多有怨言,尤其是那些商贾,自楚国大开方便之门后,大半商贾转投楚地,余下的也大都有心向楚国之意,如今的淮宋两国臣工、百姓都已经离心离德,所剩的不过是些乌合兵众,其中亦有不少是我们所布的棋子,灭之不过反掌之功。”

    “一旦两国兵败国破,便是此局收网之时,这些年来所收买的棋子眼线,可在最短时间内助楚接管淮宋两国,如此才算是安心将两国吞入肚中,亦没有后顾之忧。”

    徐启一番话毕,熊绎手中的朱笔也写至了最后一笔,随手将笔向着身后的桌案一抛,地图之上,正是一个楚字,将淮南的千里之地所覆盖。

    淮宋两国,此番荣翟统兵,只欲取淮南一国而已,至于宋国,统兵之人另有安排。

    目光转至楚淮交界,荣翟统率楚军二十五万,行至淮南国境前五十里处,与所为的淮宋联军遥相对峙。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淮南王殿之中,淮南公亦在紧密的关注着边境之上的战局。

    第一日,楚军远道而来,士卒疲乏,所以并未有叩关之举,而是于距联军二十里之处安营休整,当夜,淮宋联军踏马袭营,经过一个时辰的交战,楚军才将联军击退,双方伤亡不明。

    第二日,楚军整顿人马,于联军营前叫阵,联军闭门不战,任楚军在营外喊骂一日,接下来,一连两日,两军都无任何交战,互相对峙僵持。

    第四日,楚军白日叫阵无果,却于入夜之前,接到淮楚联军战书一封,邀楚军与明日正午,城前决战,楚军自然是欣然应允。

    第五日,应战书邀约,楚军与联军于城外一战,两军交战正酣,淮南主帅,那位不世出的将才,却于阵前倒戈,其麾下统帅的数万新军,也一同随其倒向楚军,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让淮宋联军阵脚大乱,节节败退,直至落荒而逃。

    楚军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乘胜追击,反而任由联军逃窜,役毕,淮南士卒三十余万众,数万叛逃,又于阵前被楚军斩杀数万,折损近半,战力较低的宋军却是仍有十余之中,死伤不过十之一二。

    战报传至淮南王殿,正做着春秋大梦的淮南公,好似一朝惊醒,愣在当场,足足数个时辰,不发一言,满朝臣工亦不敢退去,当日廷毕,是淮南公失魂落魄,走出王殿。

    当日淮南公并未回到寝宫,而是亦步亦趋,跌跌撞撞走到了宗庙,跪立一夜,宗庙中虽摆放的,是八百载的祖宗基业啊。

    第六日,淮宋两国各有急令送至军营,营中士兵亦不敢再出城迎敌,龟缩一日,而楚军不知是担心强攻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还是其他原因,也按兵不动,甚至连城下叫阵之语都不再有。

    第六日夜,淮宋联军营帐之中,突起火光,喊杀之声不绝于耳,同属一营的宋军,竟然也突然刀兵一转,向着淮南军队暴起发难,白日里,淮南来的军令自然是让淮南军队龟缩固守,但宋国来的却不是。

    淮南兵败,所谓将才临阵倒戈,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楚国给淮宋两国演的一出戏,淮南已经是骑虎难下,宋国又怎么肯与淮南一同去死,楚国只一句话,便让宋国奋然攻淮,淮南早该想到,宋国靠不住,淮南剩下的十余万人马,便是宋国的投名状。

    一夜的火光,本就已无斗志的淮南军队,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发起,便都四下逃去,要么变作了刀下的亡魂,更多的还是在推搡逃窜之中,相互践踏而死,还有好不容易逃出了营帐,却一头又撞到了楚军的刀下,十余万人,纵使是一国之力来说,亦不算少了,却以这样的方式死死逃逃。

    第七日,楚军兵临淮南城下,城门的守将还来不及作何反应,便被一箭穿喉,直直倒在地上,这个守门卒名换作张鲁,八年前被淮南公贬到边境看守城门,当日淮南王有言,让他去盯着楚军,八年时间,他等到了楚军来犯,却未杀敌一人,便落得个身死下场。

    幻想破灭,于梦中惊醒的淮南公,此刻才想起了一人,便好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匆忙让人准备车驾,向着城中某处低矮的房舍之中奔去。

    只可惜,等到淮南公赶到时,简陋的屋舍之中已经是空无一人,连最后的救命稻草都变作了泡影,淮南公终于再支撑不住,双目一黑,颓然倒地。

    而淮南公要找的人,此刻正在楚国的大牢之中,早在三日之前,遍布在淮南王城之中的楚国眼线,便在徐启的授意之下,趁夜将宋毅掳到楚国,押入大牢之中。

    楚国大牢之外,牢房重地,阴怨之气太重,更是晦气之所,凡是有些身份之人,都不愿踏足此地,但今日牢房之外,却是迎来了两位楚国顶尊贵之人。

    “小人见过王上,令尹大人。”牢房两侧的甲士,见到来人,亦是有些惊讶,匆忙跪立迎奉。

    来人自然便是楚王熊绎和令尹徐启,熊绎抬手,示意倒伏在地上的甲士起身,然后便欲迈步而入,但却一步迈出,反倒顿了一顿,好似有些犹疑,不知是否当入。

    “王上爱才惜才,让臣将熊绎从淮南掳来,意欲招降,怎么此刻又生出悔意?”徐启到底是与熊绎相知相识多年,虽是臣子,却更晓得熊绎的心思。

    “文和啊,你可真是寡人肚子里的蛔虫,什么想法都瞒你不过。”被人戳破了心思,熊绎也不再掩饰,大方承认,随后却是有有些心忧,“寡人爱才,意欲招降宋毅,也是欣赏其才,可宋毅若真的降了,好似又与寡人所惜之才有了差距,这几日来,反复思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熊绎这话其实还是说的委婉了些,他心中的担忧很简单,宋毅若是降了,侍奉二主,这在熊绎心中便是一个疙瘩,今日可叛淮南,明日有会不会复叛楚国,自古君王,大抵都是如此,恨不得他国之才,尽入其彀中,可若真的来了,却是想用而又不敢用。

    “王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宋毅此人,确堪大用,淮南君主,寡德之君,天下皆可叛之,王上圣德之君,人才归心,非是来降,而是弃暗投明。”

    “淮南公寡德不假,寡人也不敢自比圣德啊,文和,你这话可是有奉承寡人的嫌疑了。”话虽是如此说,但熊绎心中却是舒畅了不少,旋即眼睛一亮,好似明白了徐启的言下之意。

    “文和,你的意思是,宋毅会降?”

    “若是战场被俘,宋将军大抵是绝不投降的可能,不过如今的这番情形嘛,降与不降尚在两可之间。”

    “哦?为何,何地被俘,还有这番差别?”

    “王上有所不知,武人刚烈,不失血性,宋将军这样的人,更是如此,若是战场之上,看诸多袍泽身死,己方士卒如同被割草一般,倒在自己身边,必然血气上涌,嘶喊着发起冲锋,甚至是只求一死,这就是所谓的杀红了眼,到时不要说是俘虏,只怕带回的就只能是一具尸体了。”

    “而此刻不同,日夜关在一处狭小的牢房之中,无人与之言语,便会自己胡思乱想,这时,求死或是求生,便成了放在他面前的一番抉择。”

    “文和,果真是善识人心,那这宋毅,究竟是会求生还是求死。”谋士之能,无非是在谋、断两事,徐启之所长,正是在谋之一字,大至天下格局,小至一人心中所思,尽在徐启胸中所藏。

    “王上莫要着急,宋将军心中所想为何,进去一看便知。”徐启见熊绎还要追问,上前一步,走到牢狱入口,躬身指引,“王上先请。”

    二人并未直接走到关押宋毅的牢房之中,而是走至狱道的折转处便停下,在此处正好可以看见宋毅牢房中的景象,距离又足够远,不至被其听到二人所言之语。

    徐启停下,轻轻招手,一个看守的狱卒立马小步快跑到两人身前,跪地便要高呼拜见,徐启见状立马制止,示意其不必多礼,亦不要多言,“牢狱中的饭菜可还合宋将军的胃口,宋将军可有食尽?”

    “禀王上,令尹大人,小人按大人的意思,每日皆有好酒好菜送到宋将军的牢房之中,宋将军也都大抵食尽,没有多少剩余。”

    “嗯。”徐启点头,然后挥手示意狱卒退下,随后向着熊绎躬身一拜,说道:“恭喜王上,臣以为,劝降一事可成。”

    “哦?这是为何,仅吃食一事便可看出?文和,你不要再卖关子,快说与寡人听。”熊绎一边将徐启扶起,一边心中却又疑惑,刚刚徐启叫来狱卒,所问的不过是宋毅在牢房之中的吃饭问题,仅此而已,看的他是云里雾里,不知徐启何意。

    “王上不急,且听我慢慢说来,牢房死地,更何况是楚国的牢房,如今楚淮交战,淮人入此,更是万死,这一点宋毅又怎会不知,这又将他在此地晾了几日,宋毅心中难免胡思乱想,或斩杀祭旗,或劝降招安,大抵是这两条路,以宋毅之聪明,不会想不到。”

    “若是其一心求死殉国,又何必每日吃尽饭菜,用以果腹,一头撞死便是了,这还不算,刚刚臣远观其在狱中情景,坐下之时,还特意拂去了地上灰尘,如此作为,哪像一个求死之人,看来,宋将军是要求生啊,只要求生,劝降一事自可水到渠成。”

    “好。”熊绎闻言大喜,宋毅之才,在这些年的探报之中,他是了解的清楚的,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将才,楚国若能得此将才,此后作战必可事半而功倍,“寡人要亲自去请宋将军入楚。”

    说罢,熊绎竟便要迈步前去宋毅牢房,但刚走出两步,却又被站在身后的徐启拽回。

    “王上又着急了,欲要让宋将军归楚,还需做成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