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是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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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画梁秋尽落香尘

    一朵流云悄然飘过,遮住了逐渐变暖的光线,弓高侯府外除去袁夫子不算高亢的讲课声,四周一片静谧。

    远古的大汉朝没有学校,如果想学习知识,只能用钱权或真诚去打动有学问的人,于是教学的工具便只有沙盘,老师写,你在旁边学,可若是人多了,便只有周围的十多人能看得清楚,年龄小一些的连挤都挤不进去。

    韩嫣只能让城外的造纸作坊紧急开工,锯一块大木板子,打磨平滑,然后从府里拿出白布包住木板,用炭笔在上头写字,这才让学生们都看清了。

    可惜他的好意并不是所有人都领情,有些孩子天生便只适合当农夫受苦。

    袁夫子讲课很枯燥,板上写一字,带领大家念五遍,再写再念,也不讲这字的意思和相关知识,了无新意,没多久便有孩子嬉笑玩闹起来,扰乱了四周的秩序便会被小吏拎着衣领赶走,回家之后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比鞭子还残酷的责罚。

    见到孩童们被撵走,韩嫣的记忆如潮水般活泛起来,想当年,咱也是这么过来的,明知学习可以改变命运,可就是学不进去,没那个耐心,也没那个自制力来管住自己,有同学勾搭便走了,没同学勾搭也得搞点有意思的事情,至于学习,再议……

    记忆像是倒在掌心里的水,不论你摊开还是紧握,终究会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流淌干净。往日的人和事已然模糊,连老师的名字已忘记了,同学的样子也模糊了,只剩下依稀间的恍惚。

    好在弓高侯府的奴婢们学习很认真,尤其是浠儿,紧紧盯着袁夫子写字的手,上头写一笔,她便在竹简上临摹一笔,深怕错过半点知识。韩嫣很欣慰,心下有了主意,等回到长安便请个老师教她,我身边的人不能是文盲。

    王瑾今天还是那身白布衣,精致脸庞将少女的青涩与纯真展露无遗,在这重男轻女的大汉,她能来上课应该也是承受了很大的压力,那么多男孩把目光注视在她背后,或奇怪,或鄙视,或爱慕,或不屑,种种情绪汇聚在一起,多少会令人如坐针毡。

    察觉到王瑾已不知第几次偷瞄自己,韩嫣心里有些得意,却也恨她不好好学习,明明心思不在学习上,还装作我很认真听课的样子,浪费自己的一片苦心,便只好走向人群后面与小吏交谈,避开她的目光。

    对于王瑾,韩嫣谈不上爱,至多只能算单纯的喜欢,清纯如白纸的美女总是能让人心生好感,包括帮她赔偿粮食的损失和让她来上课。可若是随着年龄的成长,你变得市侩了,功利了,失了那份纯真,我大概就不会再喜欢你了。

    所以我能做的只有努力保持你的美好,等到我们都成人了,说不准才有机会在一块……对,我就是这么挑,穿越前单身三十年,被别人挑来挑去,穿越后成了诸侯子嗣,一定要挑回来才能让心里平衡。

    可惜女人若是把心思挂在你身上,总是能找到办法。

    比如刀笔不小心从案桌上滚落了,便四处找,明明滚落在前头了,却要向后看看。

    比如身后有哪个小男孩嗓子里咳嗽了一声,她便会面带嫌弃地借机向后瞄一眼,可视线却拐了弯。

    韩嫣觉得应该和她谈一谈了,若是三五年以后你还是文盲,我念句诗,装个逼,你都听不懂,给不了我想要的回应,我是看不上这种姑娘的。

    光有一幅漂亮容貌,内里则没东西,我们称呼其为“金漆马桶……”

    漳河边。

    临近冬天,水流愈发湍急了,像是有谁在抖动着铁链,铮铮作响。

    韩嫣和王瑾在前,韩二蛋和王小贾在后,对于比自己粗壮一倍有余的匈奴人,王小贾是缩着脖子走路的。

    “你大兄不需要去集市卖粮么?”

    “才秋收完,好多农户带着粮食去集市置换蔬菜、农具、杂物,阿翁说这个季节没人买粮。”王瑾回头看了一眼,有些担心大兄的脑袋会不会缩进脖子里头。

    “哦,这样啊。”韩嫣将岸边碍脚的石子踢开说:“前两天听说因为我……这个,因为你家亲戚听了咱俩的事情去祝贺,吃掉那么多粮食,我让韩说去补偿,你阿翁收到金饼子了吧?”

    “……”说起这事王瑾便来气,你弟居高临下的样子真讨厌诶。

    本想吐槽两句,可她硬是讲不出口了。

    人家用钱砸你,你应该表现出气节才不会低人一等,我家没钱归没钱,可尊严不会少。奈何家人没骨气,人家给钱便要,还有什么资格谈气节?

    所以她只能掖着委屈,头低低地回一句:“收到了。”

    一句话仿佛将她全身的力气都抽尽,本就是卑微的商贾之家,这下连直起腰杆的勇气都丢了。

    韩嫣敏锐地察觉出王瑾的异样,眉头微微动了动,反应过来直接送钱的举动轻浮了,普通百姓也懂不受嗟来之食,偏偏王家人却要了这个钱,让王瑾如何自处?

    自卑又敏感,这大概便是旧时代的女人吧,韩嫣这样想。

    “其实你没必要把这个事放在心里,如果不是我拉你去逛街,就不会出这档子事……其实我是有预谋的。”

    “什么?”王瑾呆了呆。

    “打上我的标签,以后便没有男人敢骚扰你,我若不娶你,你就等着当寡妇吧,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我不要的东西别人更不许拣。”

    “你……”王瑾脸颊通红,娇羞又气人,只觉这人好贱,将自己的终身大事玩弄于口角之中,奈何粗话她又讲不出口,心里挣扎了一阵,只能用力抿着嘴唇,咬牙切齿说:“你还真是坏……”

    “是吧?啊哈哈……”韩嫣尴尬地笑。为了维护你可怜的自尊心,哥可是拼了。

    “阿翁说,诸侯子嗣都很坏,吃人不吐骨头,坏人清白如玩物,你也一样,哼。”王瑾努着小嘴,佯装生气往回走,“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家吃昼食,饿了。”

    “明日一早我便要去长安,日后缘分如何全看你的学业,若是再见你还大字不识一个,辞赋不懂一句,除了可爱没内涵,你就真的要当寡妇了。”

    “……”王瑾身子一顿,便坚定地喊上王小贾回家。

    ……

    正月初十,韩嫣和韩说天还没亮便启程出发,一个回长安当少府纸丞,一个先去襄城置办房产,都在为生存奔波着。

    回长安的路上要经过河间国,韩嫣很早就想去看看了,从菑川王身上劫来的二百万钱不足以支持韩说在全国各地置办房产,经过他的打听,大汉房价可不便宜,封国中心地带房价值百万钱,稍微远点的象舍楼也要两万五千钱,再远便是车舍了,要一万钱。

    弓高侯国太小,韩颓当拿不出多少钱,韩嫣也没打算抠扒他的棺材本,去找河间王刘德坑点钱就是了,都是卫绾的弟子,咱们是同门师兄,有了困难自然要互相帮助,上次我帮你儿子刘不害,这次你可得帮我……

    怀着不算纯洁地目的,韩二蛋当马夫载着韩嫣和浠儿前往河间国,去燕国时的车夫和两个将士春节前便被调回去了,虽然律法规定奴婢不得乘车,不过韩嫣不管那么多,我家的婢子我说了算。

    嘴里说着“人人平等”,自己吃什么,韩二蛋便吃什么,但终究还是有差别。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时间久了,只要不是白眼狼便会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吃牛肉,你也吃牛肉,人家坐马车,你也坐马车,心里难道不膈应吗?

    被别人养着,要对得起每天吃的饭,要体现自己存在的价值,韩二蛋见没有马夫驾车,没说什么便自己架上了,很自觉。

    赶路的日程最枯燥,浠儿逗弄着笼子里的小狸,韩嫣则掀起车帘感受秋末的凉风,和韩二蛋闲谈。

    “汉人有春节,你们匈奴也过节吗?”

    “也过,正月是小集会,诸长商讨事物。五月是大会,要举行祭祀活动,祭天、祭祖、祭鬼神。九月也要集会,为秋收而感谢天神。”

    “听说匈奴曾规定,汉朝使节如果不以墨黥面,不得进入单于所居住的穹庐,是真的吗?”

    “这是谁说的?”

    韩二蛋在弓高侯国生活也有两月了,见惯安稳太平,百姓和睦,也便觉得匈奴生活有些残忍,尤其酷刑方面很不人道,解释说:“这是你们汉人恶意诋毁我等,黥面是我们的习俗,每逢大事便会用墨画在脸上,象征性地表示黥面,并非真用刀刻割皮肉,这是我们千百年来传承的纹身习俗。接见你们汉使,不只他要墨画,我们也要画,这便是你们汉人讲的互相尊重,怎么传到你们这里就成了刀割皮肉?”

    “你不要急,我也只是这么一说而已。”韩嫣笑笑,又怀着好奇问:“据说匈奴人力气大,天生会骑马,我也有匈奴血统,骑马还行,就是体力不强,你们是不是有气功、神功之类的秘籍啊?”

    “有秘诀,族内的长者说,只要你真诚信仰天地,就会有好运降临,会受鬼神庇护,能气力大增,驭马如风。”韩二蛋一本正经地说。

    “……”韩嫣感觉嘴里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你他妈骗鬼呢,不死心地问:“你这身板这么壮,手里没武器还能以一敌十,绝对是高手,你是不是练过武功啊?”

    “当然练过。”韩二蛋似乎找到了优越感,努力伸手向上比划。“我的武功比你们弓高侯国的城墙还高。”

    “……”韩嫣:“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换一种说法。”

    “什么?”

    韩嫣:“你应该说你的武功比城墙还厚。”

    韩二蛋不明所以,挠了挠脸,煞有介事地问:“城墙有点薄吧?”

    想了想又语无伦次地说:“那么薄怎么能显示出我的武功,我还是觉得城墙比较厚。”

    “……”韩嫣:“是吧,我看城墙不如你的脸厚……”

    “这你便不懂了,脸厚可以防风。”

    “……”你他妈还真是实诚。

    河间国治理有方,百姓富裕,天下皆知,河间王刘德的贤名冠盖当世,汉景帝有十三子,唯赞刘德夫惟大雅,卓尔不群,乃汉室英杰。

    入了河间国的地界,便发现弓高侯国和人家比,好似县城与都市,哪怕在野外所见的散居农户,房屋都是子信舍,值万钱。

    大汉按照土质不同,将田地分为好田、中田、差田。

    给百姓分田地是根据地域来分的,好田100亩,中田200亩,差田300亩,要看你生活在什么地方,土质肥沃不肥沃。

    若在苦寒之地,几乎都是差田,很多没法耕种,百姓便疾苦,而且《二年律令》规定,如果土地质量太差,难以耕种,耕种者可以将其退还官府,但不能要求任何赔偿。

    这些地方便是大汉朝最大的奴隶来源地,百姓没收入,可还是要交口赋和算赋,交不出来便只能被打为官奴。

    河间国地处中原,土壤肥沃,百姓分的都是好田,种一百亩和三百亩能一样吗?

    三百亩的每天从早干到晚,收成还不好。

    一百亩的每天只需要上班八小时便可以放假,空余时间可以去做佣工,可以舂米补贴家用,可以搞一些小玩意去卖,生活自然就富足,也会引得商业发达。

    要入河间城得有传信,但对于韩嫣来讲只是小事,把身份铜印拿给守城门的小吏,说要去拜访河间王,我和他同是御史大夫卫绾的弟子,小吏不但得恭敬让路,还要找人跑在他前头先去传告。

    河间城比弓高侯国的县城大十倍不止,城外有宽二十米的护城河接连城内沟渠。

    进城便见一片繁华,木道水榭、亭台飞檐、各色贩夫走卒牵着牛车拉货出城,沟渠内的河水清冷,竟是活水,如江南水乡般淳淳流动,可以看见妇女们在石阶上弯着身子洗衣服,彼此谈笑嬉闹,一片和睦。

    再往里走,宽广道路两旁尽是潘盖楼舍,一座值五万钱。

    偶然还见成排的凤楼和女闾,大约是下午的缘故,所以嫖客们还没有来光顾。

    像弓高侯国这类小封国在大汉有几百个,河间国周围便有二十多个,百姓想开斋了便会瞒着家里的婆娘来河间国,美名其曰采购物资……

    城市繁华,官吏们油水多了,便不如小地方管理严格,在大街上竟能见到卖儿卖女的。

    因为这里富户多,小国的贫苦人家来这里可以卖个高价,若是能将孩子卖入大户人家,将来说不准会有出息。

    而依托这里的烟花场所,相貌甜美的姑娘也有了去处,若被凤楼的老鸨看中,便可签下十年或二十年的卖身契,老鸨会培养你读书写字、歌舞、琴棋书画,如果学业出色便能卖艺不卖身,来日若有贵人看重,也能当个大户人家的姬妾。

    若是学业不精,便只能卖身,等到十年之后你也才二十五岁,不算太迟,赎身为庶民便可找个老实男人嫁了,周围的百姓不会鄙视你,反而会羡慕你有才艺和学问,会多向你请教知识。

    当然,去烟花场所只是最后的选择,若有机会,他们还是喜欢当清白人家,比如给马车奢华之人当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