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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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开心的二公子

    济州府今日很是热闹,大小官吏、各个衙门里养着的衙役、帮闲,二更天就忙活起来。

    黄土垫道、净水泼街。城门上积年的灰尘细细擦了,门上大个的铜铆钉打磨的隔着十几丈远都耀眼生花。

    天刚麻麻亮,所有有品轶的文武官员就都候在了城门洞子前,伸着脖子往大路上看去。不多一会儿,一辆半旧不旧的马车就自晨雾中缓缓驶来。

    马车在嘚嘚的马蹄声中,来到了众人身前,待得停稳,车帘一卷,便探出一个一颗戴着正四品乌沙的头来。

    似是有些不耐,马车中人眉头深皱,沉声道:“今日交接,诸多公事堆积,不要闲在此地了,都与我各自回衙,等候本知府前去点看。”说完,缩回身去,车夫扬鞭,一声:“驾!”马车与人群擦身而去!

    抱拳躬身对着马车轻施一礼,这百十号官员才起身乱糟糟的议论起来。

    为首的三人,两文一武,分别为济州通判、兵马团练使、与那即将卸任的济州知州。此时三人都眉头紧皱,身为武人的济州团练使更是忍不住抱怨道:“这位新任上官,怎么如此不体恤我等?今后我等军汉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济州知州是个积年熬上来的,只轻叹一声,就端正了脸色:“黄团练莫要焦躁,老朽为官三十年,比这还要难伺候的上官也不是没有接应过。只需小心谨慎几日,也就是了。”他即将卸任,却是不想再多生枝节。

    “哼,济州还是我等的济州,他一个下放而来的京官,识趣便罢,若不识趣,在我等三人周旋之下,也足以让他在这济州城内寸步难行!”说话之人,乃济州通判,长得黑瘦尖削,话音里也透着一股阴狠。

    大宋州府,一般都会设通判一职,州府之中所有军政二事,行文之后,都要交由通判批示才可颁布施行,是为节制知府权利所设,故而,知府、通判素来不合。

    迎接的官员都带着腹诽回到各自的衙门,新任知府的马车只在早就收拾停当的知府宅子门前稍稍一停,等家眷下得车来,知府大人就催着车夫直奔了府衙。

    此任济州知府姓刘名海川,本是御史言官出身,因弹劾当朝太师蔡京有功,被外放为一州牧守。半世为官,一直恪守圣人教诲,此番蒙受皇恩,刘海川憋着一口气要上报皇恩、下抚黎民。

    颠簸数日,知府大人的家眷也都是一脸劳顿之色。刘海川贫寒出身,故而家眷不多,只一位夫人、两子一女而已,此时两子皆未婚配,只女儿早已嫁人。远道自京城而来,仆役大多遣散,只带了使唤多年的老总管和两个粗使丫鬟。

    主仆六人带了一些细软,让府门前新进下人们收拾了不多的几个笼箱,就快步走进了府宅。

    大宋官员的薪俸还是很可观的,一个正四品的大员,即便不贪墨,只朝廷发放的俸禄,养活一家百十口都不成问题。所以,刘知府虽然两袖清风,随身的行李中也颇多好货。

    其中两个笼箱异常的沉重,里面密密的排着一层层的木槽,槽子里的湿泥上整齐的长着形色各异的花草。呲牙咧嘴的扛着这两个笼箱的家丁,心说这京城来的大老爷玩的就是雅致,千里上任,带的竟都是些花花草草!?

    看着后面的四个家丁走的一溜歪斜,奔忙了一路的老管家顾不得再锤自己那仿佛已经断了的老腰,弓着身子迈着碎步就跑了过来,边跑边吆喝出声:“我的个祖宗!你们这几个杀才!脚底下都给我利索着点,要是摔了碰了这笼箱里的宝物,仔细你们的狗腿!”

    边一路吆喝的没了人腔,边把身边几个洒扫着庭院的下人踢了个上蹿下跳,:“看着做甚!?速去帮扶一下,仔细着给我抬到后院阴凉里!”眼见着十多个人团团围着那两个笼箱,做出一副捧着祖宗牌位的模样,这老管家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低头埋怨道:“花销了老爷毕生的积蓄,淘换来一堆子草籽,这也就是老爷,换做是老汉我,早就将这二公子……”

    许是老管家絮叨的声音大了,前面走着的老夫人这时转过身来,提着累得没了底气的嗓门训斥道:“要是你如何!?我把你个多嘴的老刁奴!我儿也是你能编排的?速速把我儿交待的事由办了,不然抽了你的筋给我儿做弹弓耍!”

    两条老寿眉往下一耷拉,在老夫人话音响起的时候,老管家的脸就苦成一团,哀声道:“哎呦,夫人呐,恁饶了老奴这一遭,老奴也是心疼啊!话说大公子下月就要婚配,老爷初来济州,府上的一应事物都要添置,可二公子把存银花了个罄尽!老奴疼啊,老奴愁啊!”

    嘴里说的可怜,可这老管家话头里却也颇有些不依不饶,都说恶奴欺主,其实这养熟用惯了的亲近奴才犯起犟来,才真真的叫人头疼!巴心掏肺的一心为了主人家,犯几句犟而已,再严苛的老爷夫人也不能真责罚于他。说不得,还要好言宽慰,以求着能叫这恶奴在下次主人家行差踏错的时候,继续跳出来把这欺主之事,再做一遍!

    偷瞟了一眼自己的心尖子,还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老夫人这才回过头来,从旁边粗使丫头的怀里拽出来一个首饰盒,咬着牙就仍给了还在喋喋不休的老管家,“你这老倔驴,倒是小声些,若是让我儿听到了,定把你剥皮下了汤锅!钱财老身早就给你备下了,就知道老爷前脚一走,后脚你就得欺负我这老婆子!”

    “哼哼”颇为不甘的哼了两声,也没见这老管家怎样动作,那盒带着风声砸过来的首饰就被他抓在了手中,略一掂量,才跺了一下脚,回头大呼小叫的指挥起了搬抬着那些花草的家丁。

    母亲和老管家之间的争执,走在前面的两兄弟都听了个满耳。

    年纪稍长的那一个,笑着抹了一下唇边的青须,歪过头小声说道:“二弟莫要恼了老福叔,自小他便最疼你,这次也是心疼银钱,于路之上又一直憋闷着。他的脾气你我兄弟是知道的,不让他埋怨出来,莫不气煞了他。”

    “嗯。”听着兄长的话,年少的那一个应了一声,还是低着头默然往前走着,只是眼底闪过一丝温情和感激。

    自数月以来,向来颇有才名的刘府二公子,突然之间就郁郁寡欢起来。老来得子,被家中父母和兄长捧在心肝上的二少爷,自幼就活泼调皮,长成之后,更是每日里神采奕奕、精气神十足。可一夜之间,全家人的心尖子、开心果,就变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对什么事都失了兴趣,外带着还没了笑模样。

    方法试了千百种,可就是不能博这二公子一笑,阖府上下都操碎了心。

    只在两个月前,这位二公子在吃了自家厨娘做的一碗羊肉汤之后,突然来了兴致,往一辈子都没迈进过的厨房溜达了一圈,出来之后,就叫人拿来笔墨纸砚,曲里拐弯的写下了一些奇怪名词,还郑而重之的在每个词后面都写下了一些关于味道和功用的介绍。然后,就往伺候在身旁的家丁身上一扔,只一句话:“去寻胡商,将纸上事物拿与他看,说与胡商听,凡纸上事物,不拘多少全都买来。另外,若是有中原无有的异物种籽,一两银子,一两种籽。若答应,带来见我!”

    东京汴梁,通过丝绸之路来此行商的胡人颇多,不多时,家丁就带回来一个高鼻深目的胡商。

    那郁郁寡欢了许久的二公子,在见到这胡商之后,才算勉强有了些神色。在书房中,两人交谈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这位二公子才一脸激动的抓着胡商的手大步走出了书房。

    带着胡商找到管事,张口便要银钱一万贯!

    好悬老管家没蹦起来,因着知道阖府上下都在为眼前这位小爷担着心,老管家在二公子不停的催促下,拗不过,这才无奈称先去禀告老夫人,本意便是想让老夫人打消了二公子败家的念头。

    这二公子也没多说什么,只叫胡商在院中等候,就随着老管家来到老夫人面前。禀报了经过,老夫人也是一阵沉吟。但是,在看到自己孩儿那好不容易露出点笑模样的小脸,因着自己沉吟而陡然涌起来的失望和沮丧。老夫人扬手就扔出了银库的钥匙。一个字:“给!”

    见老管家一脸震惊的想要劝阻,老夫人拧巴着嗓子,猛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喝道:“去!”一双凤眼,一直盯着老管家出了房门,才换上了一脸的慈祥,捧过儿子的手来,宠溺的说道:“只要我震岳孩儿高兴,些许钱财值得甚么!”

    这位二公子刘震岳后来才知道,自己这位便宜老妈做了件多么疯狂的事——她竟然为了让自己儿子开心,一家伙把积攒了半辈子的家财用了个罄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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