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渝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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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杀

    深秋的朔北草原,一片肃杀之息。

    经历了一场漫天飘雪的洗礼后,连接南北两方势力的宽敞主道被尚未化尽的残冰敷了一层隐隐约约的雪油。

    马蹄声响起,一骑快马自北面飞驰而来。

    骑在马上相貌英武的青年骑士名叫云行烈,正不停地拍手催促战马,神色之中尽显疲倦,胯下坐骑翻飞的四蹄沾满了厚厚的泥泞,沿着大道疾驰。

    他看起来很是狼狈,青灰色的棉甲遍布斑斑血渍,头发散乱,脸庞憔悴,充满仓惶感,只是一双眼神却格外坚定有神,他背上挂着弓矢,手中握着一柄染血的朴刀,刀背不停的拍击着马臀,催动战马加速。

    战马连夜不停奔跑下来,已经口溢白沫,精疲力竭了。

    云行烈身后不远处,烟尘腾起,可以清楚的看到一队异装弯刀的苍狼骑兵,正在紧追不舍,他们挥舞着手里的弯刀,气急败坏的模样,口中呜哩哇啦的叫骂着。

    云行烈继续奔逃间,身后追兵渐渐拉近了距离。

    他胯下战马已口中溢血,奔驰中,突然间一个前摔,顿时连人带马翻倒路边,马骨折断发出的清脆响声,分外刺耳。

    云行烈被甩飞数米,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下一瞬间,身躯已如鹞鹰般在空中连续翻滚了几圈后将落地之势减去大半,一待落地,矫健的身躯如同豹子一样跃起,堪堪站了起来。

    冷风吹拂他的头发,露出一张如刀削般的面庞,剑眉下是一双郎若星辰般的眸子,年纪在十七八岁上下。

    云行烈虽然尚未冠年,却又一副健壮的身形,透出浓浓的彪悍,显露着他长居朔北的气质。

    他抬头看了看眼前那绵延不绝的山脉,回头瞧了一眼追来的骑兵,眸中流露出一丝狡狯。

    下一刻,他便毫不迟疑的捡起掉落地上的朴刀,踏着脚下碎石飞快朝着山上奔去。

    苍狼追兵转瞬即至,他们驻马于云行烈落马处,抬头遥望那道年轻的背影正逃向高岭,面露怒色,纷纷下马步行追逐而去。

    追兵们喝喊着,一边追赶,一边搭弓射出箭矢。

    此刻,他们完全不顾身上箭矢稀少,尽情发射着手中的羽箭,只因为前面的人,杀死了他们的部落首领,作为首领的贴身卫士,他们已无法回部落复令,首领一死,回到部落会被部落族人活活烧死。他们除了流浪草原,便只剩报仇雪恨。

    首领被杀那一刻,他们和妻儿的结局就已注定,憋着一股恨怒追到此地,是因为他们的不甘心。

    不敢回部落,便只能追杀云行烈了。

    但云行烈逃命的本事,实非只擅骑马的他们所及。

    昨晚上顺利逃过了数次围堵的云行烈,此刻正在陡峭的山坡上,不断变换方向躲避射来的羽箭不停往上攀奔着。

    箭矢在云行烈身边纷乱飞过,一支箭矢甚至擦着他的肩头,却因为棉甲的保护没有让他受伤,他毫不停顿的在山石上左蹿右跳。

    终于,茂盛的林木渐渐近了,树木杂草提供了更多掩蔽之处。

    云行烈背倚一颗巨树,略做喘息,探头瞥了一眼正被山石给扰乱步伐行动变得缓慢的追兵。

    “追吧,等会教你们知道厉害!”

    稍稍歇息之后,见追兵仍缓慢攀登,云行烈没有立即往林中继续奔逃,目光在林子里梭巡一番,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须臾,似乎是想好了决定,他的嘴角浮起轻蔑,眼中升起几分冰冷。

    山坡,苍狼部落的追兵对可望不可即的身影,谩骂着,神色焦急恼恨,间或听到山上传来的嘲讽,更是激得他们凶狠之意大作。

    不一会儿,苍狼追兵看着云行烈背影渐渐隐没于山林,心头大急,这支队伍的头目,大声怒吼中锵地一挥弯刀,将挡路的一株儿臂粗的嫩枝斩断,率先冲上了山坡。

    林木繁多遮挡着视线,这支追进山林的苍狼士兵便只好散开,搜寻敌迹。

    他们此时根本不会知道,在郁郁葱葱的林间,擅长单兵作战的那个小兵,将会变得怎样可怕。

    一个落在队伍后的苍狼士兵正深一脚浅一脚跋涉于林间,眼神小心的探看前方的情况。

    他踩着地上的落叶经过一棵巨树之时,猝不及防的被树后猛然伸出的两手,瞬间扼住下颌和头顶,随着对方瞬间的重重一个错扭,他的脖子便完成了这一生绝对不可能由自己完成的动作,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旋转,他甚至能听见自己颈部骨骼发出的咔咔响。

    下一刻,他看到了一张带着霜寒冷漠的年轻面庞,然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云行烈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的将他的尸体拖入一棵树后用落叶和杂草掩藏好,然后谨慎的探头看了看,又静静听了一会儿动静,见前面无人注意后,云行烈才开始对着尸体翻找着什么。

    一把锋利的匕首被云行烈取下,继而又将尸首上的劲弓和箭矢也都收走后他才继续小心的掩藏好自己的身影,继续悄悄追蹑了上去

    苍狼士兵的弯刀,因为用不惯,被他放弃了。

    夜色,渐渐降浓。

    夜空上挂着一轮皎洁银白的明月。

    夜幕对云行烈追踪蹑杀更加有利。

    他在林子里隐藏着身形、又突然的出手袭击。

    一个一个的鲜活生命,慢慢消逝在这片罕见人迹的山林之间。

    当其余的苍狼士兵察觉时,发觉身边同伴只剩七个,其他同伴已不知所踪。

    尾随其后的鬼魅踪影,总在刹那出手,一出手便夺走一条生命。

    仿佛是个收割者,不断用杀戮制造亡魂。

    苍狼士兵们开始心里发慌。看不到敌人的身影,犀利的弓箭,锋利的弯刀,全变得无用。此刻,连逃走的希望也变得渺茫。

    没有了战马,进入夜林的他们就像瘸子和瞎子。

    半个时辰后,活下来的只剩四个,他们高声咒骂着敌人的卑鄙来驱散心头的恐惧,但幽静的山林,除了风声和树叶摇晃声便再没有其他响动。

    这种感觉,对于只擅长马战的苍狼士兵来说,意味着从猎人转变成了猎物,但他们还是在努力搜寻追捕,哪怕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放弃,因为没有了退路。

    但,敌人仿佛消失在空气中,不见踪影。

    勇悍的苍狼战士,在这样诡异的对决中,渐渐失去了嚣张和对抗的勇气,屠戮百姓的那种残忍此时化作了羔羊面对屠刀时的恐惧。

    他们聚集在一起,再不敢分散开来,陌生的山林,好像传说中吞噬生灵的魔鬼,正向他们张开血淋淋的巨口。

    渴望活下去的本能,让他们迅速做出决定,开始向原路逃回,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勇士的尊严对他们来说,已没有意义。

    慌乱的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远方渐渐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狼嚎,更让这场山林捕杀增添了几许恐怖的味道。

    四个人没命般逃起来。

    突然间,草丛中一道人影暴起,不等奔逃在后的第四个人做出反应,人影交错间,便见到其中一个苍狼士兵捂着喉咙一头栽倒在地,便没有了动静。

    前面三个人听到声音,跌跌撞撞的赶回来,看到的只是脖子被割断,变成了尸体的同伴。

    苍狼头目怒吼一声,凶戾狠辣的双眼在林子中逡巡着,但是找不到任何敌人的踪迹。

    “啊啊啊————”

    突然,其中一个脸色苍白的苍狼士兵,如同被恶魔给扰乱了心神,理智终于崩溃,狂乱的喊叫起来,调头疯跑。

    当其余的两个同伴追上他的时候,他也已经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瞪着一双惊惧的眼睛,胸口插着一支苍狼部落的羽箭,伤口汩汩冒血。

    无情的杀戮,无声而又冷血的猎杀者,让这片山林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下一瞬间,一丝异样感在苍狼头目心头升起。

    “闪开——”

    苍狼头目一声大叫,却还是迟了。

    一支箭矢穿透林间的空气狠狠插入同伴的头颅内,溅出的汁液甚至都沾到苍狼头目的嘴边。

    尸首直挺挺倒在苍狼头目身上。

    林中更加不见五指,已是孤身一人的苍狼头目终于连滚带爬的跑回到来时的山林边缘处,他甚至看到了山脚下那团亮着光的篝火。

    心头升起了一丝希望,他继续朝前跑去。

    苍狼头目的脸上流着血,那是敌人刺出的匕首突袭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让他痛得打颤,在那一瞬间,他与死神擦肩而过,能活着跑到这里,不是因为他有多勇猛,多机敏,只是因为他刚好绊倒在了地上,躲过了接下来的刺杀。

    这也让他明白,敌人并非幽灵,也是个人,只是在那片善于隐藏的山林里,他却无法战胜善于偷袭的对方。

    劫后余生的苍狼头目,看着山下那团篝火,就像之前逃亡的青年骑士看倒山林一样,眼神冒光。

    苍狼头目张开干涩的嘴巴,想要召唤同伴上来接应。

    但声音突然的在他喉咙中被卡住,使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竭力扭头看向身后,敌人的影子倒映在他眸子中,喉头一凉,苍狼头目的瞳孔瞪大,强壮有力的胳膊抬起来,想要抓住对方的肩膀撕碎他,却发觉自己的力气渐渐消散。

    苍狼头目带着无尽的不甘和懊悔,慢慢软倒于地。

    云行烈扔掉已经被血染满的匕首,精疲力竭的坐倒在了地上。

    斩杀占据朔阳城的苍狼部落首领,然后逃出围追堵截,又骑马奔逃一个晚上,再然后进入夜幕下的山里里突袭拼命,从昨晚到现在,这一天两夜,仿佛发生了无数事情,耗去了云行烈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但最终活下来的是他,在这混乱的朔北地界,只有活下去才是唯一。

    强韧的意志,是活下来必不可缺的素质,而他,如今便有这样坚韧不拔的意志。

    这真是一个命比纸薄的年月啊!

    云行烈抬起眸子望向浩瀚的星空,平息着胸中起伏的心跳。

    他染满鲜血的双手握了握拳,眸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当他望向山脚的篝火,眼睛却慢慢眯了起来,天空中一颗星星闪烁着,仿佛在向他眨眼。

    云行烈从苍狼头目的腰间,搜出一把刀柄刻着狼头的厚背短刀,这种短刀在苍狼部落中是地位的象征,只有非常强悍的勇士才配拥有。收起短刀,他再次站了起来,看向山脚。

    山脚下,篝火旁。

    两个苍狼士兵,正等待着,他们就着马奶酒嚼着随身携带的肉干。

    夜风吹拂,吃喝惬意的两个人带着醉醺醺的酒意闲谈,却没发觉,危险已悄然到来。

    一支箭矢破空射在其中一名苍狼士兵身躯上。

    当另外一名苍狼士兵哇哇叫着想冲上来时,云行烈飞奔而至,手中战刀斩落,巨大的惯力将仓促应战的苍狼士兵的头颅都狠狠斩落,抛飞出去,脖颈喷出的鲜血瞬间溅射在云行烈的脸上身上。

    推开尸体,云行烈拖着疲倦的身躯,在篝火旁瘫倒了下来。

    大漠苍狼是雄踞朔漠北方塞外的强大部落,大奕王朝早就不胜其扰的受到他们无数次的犯边,怎奈此前大奕帝国内乱不止,又有邻边诸国虎视狼顾,以至于对这个的北方游牧邻居无暇照顾,使得他们逐渐强大起来,最后竟成为大奕帝国最危险不掉的敌人。

    在这片充满了杀戮的朔阳城周边,几乎每天都有此类追杀与被追杀。

    在大奕帝国的朔州,朔阳城是作为防范苍狼部落南侵的边城。

    这朔北数百里的草原缓冲地带,云行烈在此地生活了整整十个春秋。

    他的来历非常奇特,从未对谁说过,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不过云行烈决定此生不再对任何人提及。

    朔阳城里有三个年纪相差不多的老军,在大奕帝国“正武”元年的一个冬天,也就是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将当时年仅七岁的他带回了朔阳城。

    十个春夏倏忽过去,当初三千人驻守的朔阳城,早就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为苍狼部落的侵犯而渐渐兵员减少,而从没有得到援兵补充的朔阳城也渐渐仅剩下数百名仍然坚守此地的老兵,以及来历不明的小孩云行烈。

    十年来,云行烈渐渐长大,朔北的生活单调和枯燥,除了骑马射箭格斗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娱乐了。在三个老军的悉心教导之下,云行烈不但习得军中各种搏斗之法,也彻底融入了朔北这种苦寒的生活之中。

    朔阳城太守,名为李元楚。

    据说是大奕世族之一的李家子弟。

    对于云行烈的到来,在军籍上,任太守李元楚怎么申报,也没给让云行烈换来军籍,若无军籍,沙场久战没有战功不说,即便阵亡,也得不到任何抚恤。

    事实上,经过“正武”三年朔州定边郡郡守慕容兴起兵造反之事后,这守护大奕边庭的朔州定边郡,编制怎样,郡守是谁,连几个老军都说不清楚了。

    守城老军都是生活在此地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老兵了,除了在这里继续生活下去,他们实在无处容身,即便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也不愿意离开。

    如今朔阳城中仍点着报警用的烽火,只是城内却已经被进攻朔阳城的苍狼部落占领了。

    老兵们悍不畏死,最终所有守城老军一起被杀。

    令云行烈感到悲愤难抑。

    如果不是因为太守李元楚在数千苍狼士兵攻城前就将他赶出去,将城内最精壮的一匹老马给了他,他也会很老兵们一起殉城。

    云行烈虽然不知道攻击朔阳城的这些苍狼獠子是属于哪个部落,但是他知道,苍狼之所以会攻城,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的水源和食物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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